杀人惊吓馆





  我虽然害怕,却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7

  确定大家意见一致之后,我们便开始快速地着手进行「必须先做的事情」。
  我们首先将俊生带回〈俊生的房间〉,帮他换上睡衣,拿下假发,拔下隐形眼镜,擦掉脸上的黑线。黑线似乎是以木炭之类的东西画上去的,所以用湿毛巾一下就擦掉了。还好古屋敷先生并没有大量出血,俊生的手、脸和衣服上几乎都没有沾上血迹。
  俊生在这段时间内仍旧处于失神状态,但是新名大哥不停地告诉他「没事的」、「你一直在房间睡觉,什么事都不知道」。当我们让俊生躺下后,或许是因为身心的压力都已到达极限,他立刻就陷入深沉的睡眠。
  接着,我们将梨里香人偶搬到〈梨里香的房间〉,放在俊生刚刚坐着的位置。新名大哥则将俊生穿的洋装和假发塞进背包,打算带回家处理。就算警察来了,应该也不至于检查我们的随身物品。
  之后,我们再仔细地检查了一次〈梨里香的房间〉。窗户真的没有异状吗?墙壁的惊吓箱全都关上了吗?被我们撞破的房门和周围没有任何被动过手脚的痕迹吗?真的没有第三者躲在某处吗?
  我们再次确认房间自始至终一直处于完全的密室状态,犯人除了本来就待在房里的俊生之外别无其他嫌疑犯的事实后,开始进行下一个作业。
  我们没有办法把被我们撞坏的房门恢复原状,但也不能告诉警察「因为从里面上锁了,所以我们才撞坏门」。这么一来,警察理所当然会怀疑犯人究竟是从哪里逃走的。
  而且就算我们把插在房门内侧钥匙孔上的钥匙拿下,放在房间外某处,门上的锁链也是个问题。
  这时候我们想到的伪装方法是——以正确的顺序打开七彩惊吓箱,让连接这个房间和隔壁房间的秘密门开启,只要让现场看起来不是密室就可以了。
  隔壁房间位于走廊上的那道房门则被锁上了,那是和〈梨里香的房间〉的房门同样老式的门锁,没有钥匙的话是打不开的。因为我们没时间找出钥匙,所以便打开了通往阳台的门,好让警察的注意力转向「从外部侵入的第三者」。
  当时外面仍然在下雪,所以没有留下脚印应该不会造成什么问题。但我们三人还是在打开房门后,在阳台上和通往院子的楼梯上随意地留下自己的脚印,好隐藏原本根本没有任何脚印的事实。当然我们也没忘记擦掉插在尸体上的刀子指纹。
  我们大概花了三十分钟左右完成所有的伪装工作。
  我们在七点来到古屋敷家,但是按了门铃后却没人应门。因为不能随便进入人家的家里,所以我们便稍微在雪中散步一会儿后,再次冋到这里。可是仍旧没有任何人出来开门,我们觉得很奇怪,便战战兢兢地走进去……我们想好了所有细节和说词后,由新名大哥打了110报警。
  就这样,等到飘下的雪花变成细雨后,大批的警察来到了惊吓馆。
  正如我们所计划的,在房里睡觉的俊生一开始便被排除在嫌疑犯之外,警方始终怀疑是「从外部侵入的第三者」所犯下的案件。当时A**市内发生了一连串闯空门和强盗案,这也在我们的计算之内。这时我会突然想要告诉刑警们在小公园里碰到的可疑男人的事情,也是为了让他们将注意力放在「外来者的犯案」。
  但是老实说,我的——我们的内心一直都害怕不已。我们为了帮助俊生所进行的伪装工作,会不会在哪一天突然被警察看穿了……

  8

  事件发生不到一个月就发生那起大地震,对我们而言或许可以称之为某种幸运。
  一般而言,这当然不是什么「幸运」,因为很多人都因为那场地震遭遇不幸,就连「同伴」之中的新名大哥,都死在那场地震中。然而——
  当时如果没有那场大灾难,警察或许会重新启动调查,修正调査方针,而或许就有人会察觉到我们试图隐瞒的真相。
  原本就不存在的「外来者」的足迹、持续发生的闯空门和强盗案、从医院逃走的美音行踪……这些事都犹如被那场地震吞掉似的,一切就这么暧昧不明地结束了……

  9

  我在新神户转搭另一线的电车,重新造访这个十年半不见的街道。车站周围的建筑物和以前完全不同。我碰见新名大哥的速食店现在已经不存在了,我和爸爸曾经住过的大楼也被改建成别的新大楼。
  「屋敷町的惊吓馆」现在仍旧在原地吗?
  小葵当年寄给我的信上说,惊吓馆并没有因为地震受到太大的损害,但在那之后的状况我就完全不清楚了。我不知道那栋房子还在不在,如果还在的话,有人住吗?如果有人住的话,又会是什么人?……
  出发时的东京天空沉甸甸的,似乎随时会下雨,不过这里则是艳阳高照。我循着孩提时代的记忆,独自一人前往惊吓馆。
  在走向山区的路上,我发现到处都是充满回忆的景色。虽然我在电视新闻上看过好多次地震的惨状,不过这一带或许是地震状况较轻微的地区,我循着记忆来到了六花町,到处都是和以前没有太大变化的房子——一股怀念之情油然而生,我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我走到六花町东边郊外的某处,那栋我熟悉的豪宅还是矗立在那里。和往昔一模一样,丝毫没变……但是仔细一看,围着房子的红砖园墙布满裂痕,也有修缮过的痕迹,建筑物本身也和围墙是同样的状况。房子大门紧关着,青铜格子的铁门上挂着生锈的锁链,门柱上没有门牌——现在这里已经没人住了吗?
  我半是失望,半是放心,并没有停下脚步驻足观看,而是直接通过门前。
  我接着走向同样位在六花町的小葵家,但是那里则出现了一栋新盖的房子,门牌上也不是「湖山」。
  在离开小葵家旧址后,我被一股无法抑制的冲动驱使,爬上了山丘上的小公园。
  傍晚的公园里没有人影,简陋的游戏器材和以前一模一样,我所熟悉的攀爬架也还在原处,只是被重新漆上了明亮的水蓝色。我爬上攀爬架,在当年同样的位置上坐下。
  和当年一样,仍旧能从这里清楚看见六花町内的许多房子。我眯起双眼,试着从那些房子中寻找惊吓馆,但是和当年不同的是,旁边并没有递给我望远镜的男人。
  当年我在这里碰见的那个可疑男人……
  我追溯着遥远的秋日回忆,双手按着膝盖上的手提包,里头装着那本——《杀人迷路馆》。
  这本书的作者,鹿谷门实。
  前一天看到他的照片时,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没多久后终于想起,他不正是我当年在小公园遇见的男人吗?
  前一晚读完《杀人迷路馆》后,我立刻在网路上査询名为鹿谷门实的推理小说家。
  这才知道,他和在《杀人迷路馆》中出现过的建筑家中村青司有着复杂的关系,我还发现有人称呼他为「中村青司的馆痴」。当鹿谷走访各地的「青司之馆」时,有时会和真实发生过的杀人事件扯上关系,甚至帮忙解决问题。
  所以他才会——
  一九九四年十一月的那一天,他因为其他的事情来到了这里,然后抱着他当年说过的「一开始就知道应该进不去」的心情拜访惊吓馆。他或许也对两年前发生在那栋房子的梨里香事件感到兴趣,而进行过一些调查,那么他就很有可能和当时的警方相关人上见过面。
  那个调查古屋敷先生案件的中年狐狸脸刑警,或许以前便认识鹿谷了,所以那个晚上,当我告诉他自己在小公园碰到了可疑男人时,他才会很肯定地说「如果是那个人的话,他和案件没关系」——对,他们一定是这种关系。
  我坐在攀爬架的一角,往西边的天空望去时,发现那里已经被夕阳染成一片红色。
  我不由得想起在小学六年级的暑假尾声,我第一次在惊吓馆遇见俊生的那一天。那天的夕阳像是火山岩浆一般,有着十分不可思议的颜色。

  10

  在事件发生之后,我离开这个城市去了美国——
  我一点一点地把「惊吓馆的杀人事件」相关的记忆推到内心深处,将它们统统锁在里面。在和小葵失去联络后,我更是努力地避免回想起那一切。
  然而,即使如此,我仍旧悄悄地在意一件事情,那就是——
  梨里香和俊生的父亲。那个让美音生下两姊弟的男人。古屋敷先生痛骂他是「像野兽的男人」、「那头野兽」、「畜生」,然而,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事到如今,我当然不知道这个问题该问什么人,也无法确认,只是——
  我记得新名大哥曾经这么说过:
  「我觉得古屋敷先生那么溺爱养女美音,如果不是他看得上眼的男人是不可能和美音结婚的。在那之后,我也想过莫非他……」
  新名大哥只说了这些。当时的我并不知道隐藏在那句「莫非他」之后的是什么,但是,如今我懂了。
  新名大哥当时一定是想说,让美音生下两个孩子的男人莫非就是古屋敷先生自己。
  就算没有血缘,古屋敷先生和美音仍然是养父与养女的关系。我不知道美音是怎么看待这件事情,但是从那场腹语表演的台词看来,古屋敷先生一定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耻而愤怒。而美音会认为自己的女儿梨里香是「恶魔的孩子」,或许也是受到同样原因的影响。
  说到腹语表演,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古屋敷先生的言行之中有些奇怪的地方,那也是我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情之一。
  当表演即将结束之际,他从圆桌上拿起刀子,挥向「梨里香」——
  他对我们的劝阻置若罔闻,拚命地刺向沙发的靠背,并且发出痛苦的低吟声,接着开始狂乱地问着:「为什么?」
  ——为什么要让我做出这种事?为什么……
  他究竟在对什么人说话呢?
  还有那个隐藏在秘密盒中的讯息。
  我坐在攀爬架上,从手提包上的口袋里抽出车票夹,里头放着当时的纸条。那张已经泛黄的小纸条上,用铅笔所写的内容仍然清晰可见——「Help us!」
  当时我认为「us」应该是指俊生、梨里香人偶和梨里香。对俊生来说,有如「活生生」存在的梨里香人偶和死去的姊姊梨里香跟自己是同一国的,俊生和她们都一直忍耐着残忍的虐待,所以才希望我能救救「他们」。当时我是这么想的——然而,事情果真是如此吗?
  当我一旦开始怀疑,想像的内容便开始朝向恐怖的方向发展。
  如果「us」不是「俊生、梨里香人偶和姊姊梨里香」的话,那究竟是……
  在前往美国之前,我最后一次在病房里见到俊生时,他对我露出了短短的微笑——
  随着那个微笑,我的想像更无法克制地膨胀起来。
  那时候那个难以言喻的奇妙微笑。
  我记得以前也曾见过一次类似的微笑。那是在我和小葵被叫去古屋敷家,俊生示范了打开秘密门的机关,我们三人进去隔壁的房间后,俊生紧盯着玻璃箱中的「惊吓馆模型屋」时,在唇边露出的微笑。
  那是个冷漠到令人感到不舒服的诡异微笑……隐藏在那个微笑背后的,到底是——是存在于俊生身上的某种邪恶吗?现在的我不由得这么想。
  存在于俊生身上的某种邪恶……
  如果我的直觉是正确的,那么那股邪恶的真面目究竟是什么?或许就是——
  这也许可以说是荒唐无稽的想法,可是那说不定是来自于死去的恶魔的孩子——梨里香的邪恶。
  这种想法说得通吗?
  因为古屋敷先生的一个念头,被迫打扮成「梨里香」人偶的俊生内心不知从何时开始被「梨里香的灵魂」侵蚀了,那个对于玩弄人心和人命感到兴奋不已的、恶魔的孩子梨里香邪恶的灵魂。
  我不禁这么想——
  让古屋敷先生陷入疯狂、做出异常行为的始作俑者,就是侵蚀俊生内心的「梨里香」,所以,当俊生也被他内心的「梨里香」操控时,就会做出违反他自身意志的行动……
  撒拉弗和基路伯的死也是如此。或许杀害那两只宠物、并将它们插在圣诞树上的人并非古屋敷先生,而是俊生。俊生心中的「梨里香」受不了取了天使之名的撒拉弗和基路伯,所以才……
  十年半前的圣诞夜,在那间密室里杀死古屋敷先生的人的确是「梨里香」=俊生,但是事件的真相和当时的我们所想像的完全不同。
  长期以来遭到虐待的俊生并非因为报复心的驱使才做出那种事,而是——俊生心中的「梨里香」操纵他的身体引发的惨剧。说不定,不久之后抵达古屋敷家的我们会在事后为了守护俊生而做出伪装工作,全都在那个恶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