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祠之岛





  “我绝对没记错。如果您是要找十月之后入岛的人的话,我想我是搞错了。真的很抱歉。”
  式部盯着太岛看,太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充满歉意地点了一下头就将车子开走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式部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有人偷翻了他的手册和笔记本,夹在手册里的太岛的名片虽然没有被拿走,但是对方对照过名片和笔记本的内容之后,大概就知道他从太岛这边听到某些事情吧?于是某方面的压力堵住了太岛的嘴巴。从昨晚笔记本被盗翻之后到现在为止,这段短短的时间当中那股力量就发挥了作用。
  式部回头看着后方,远远可以看到盘踞在高台上,彷佛一座要塞似的宅院。护士说,宅院主人以前是船东,现在渔夫和渔业协会的人仍然对他毕恭毕敬。护士也说过,他们拥有岛上许多土地。神领家在这座岛上是不折不扣,最有权势的人,而他们的权势或许也囊括了本土,连跟渔业没有什么关系,具有全国性规模的宅配业者在当地的营业所,都受到神领家的管制。
  式部心中一边确认这件事,一边走向位于候船室里的售票亭。在办公室里的职员一看到式部就立刻来到窗口,式部还来不及开口说什么,对方就笑盈盈地问“要回去了吗?”。大江那充满期待的表情和职员的笑脸重叠在一起,式部心里产生一种直觉——如果他回到本土去的话,可能就再也无法到这座岛上来了。
  “可能会这样吗?”
  式部这样自问自答着,他得到的结论是,要是他们有办法堵住太岛的嘴巴,那要做到这种事也并非不可能吧?
  “要到本土吗?”办公室职员的眼神和大江一样充满了期待,式部对着他摇摇头。
  “不,我还是打消念头了。”
  话未说完,职员的表情就整个僵硬了起来。在办公室里另外两个职员则窥探似地看着式部。
  一股势力正企图排除式部——式部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离开了候船室。通往缓坡坡道边的屋檐前,窗边有人影……是心理作用吗?式部感觉到好像有某人的视线在监视着他。
  式部提心注意那些紧跟着不放的视线,继续往坡道上走。他走进昨天进去过的那条巷子,爬上废屋所在处,发现门牌被人从废屋的柱子上给拿下来了。柱子上本来挂着门牌的地方显得格外地白晰。长满铁锈的邮筒,上头的名牌也被丢掉了。
  这么一来……式部面带苦笑思索着。葛木曾经在这里停留的所有痕迹,现在只存在于式部的记忆中。
  不知道本土那边的港口职员野村和濑能怎么样了?野村和濑能受到的待遇应该也一样吧?式部心想。某个人偷偷翻阅过的手册上记录有野村和濑能的名字,还有他们的证词。如果野村还有濑能、太岛翻供的话,就不能证明葛木确来到岛上了。
  ——真是够彻底了。式部发出几声干笑,但是他并没有太沮丧。至少可以确定这座岛上一定有着什么秘密,某种视葛木的存在为一种禁忌的秘密。

  4
  式部在废屋那边站了一会儿——枯草丛生的田地、有着无数道裂痕的水泥护墙、从那个地方俯视而下乍看极为悠闲雅适的村落和大海。护墙底下的斜耕坡覆盖着浓浓的绿意,一路而下似乎通往御岳神社,俯视绿树叶缝间隐约可以看到前殿的屋檐。式部在护墙上抽着烟,坐了好一会儿,捻熄香烟之后脱下上衣。
  他巨细糜遗地检视地上的每个地方,将茂密的芒草和杂草的根部拔起。
  葛木绝对来过这里。既然如此,除了烟蒂之外,留下其他某些痕迹,于情于理都是说得通的。式部这样想,彻底地将不是太宽的地面检查了一递。这里以前可能被开辟成了菜园吧?式部看到腐朽的支柱,和攀爬在芒草根部,衰败的半野生的蕃茄,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寂寥的感觉。
  举目望去,这块地看起来并不是多宽,但是真的彻底检查起来却又觉得面积大得叫人厌烦。当式部拨开尽头的杂草,结束确认工作的时候,秋天的太阳已即将没入西边的海面。
  一无所获。
  式部蹲在满是裂痕的门廊上,绽放着强烈光线的夕阳斜射过来。式部不死心,连废屋的地底都查递了,但是却找不到任何可能与葛木相关的的东西。
  “难道痕迹真的完全消失了吗?”式部沮丧地垂着头。他知道葛木确实来过这座岛上,但是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证明给他人看。他怀着焦躁的心情望着废屋。
  玄关被紧密地封住,从侧面可以看到的侧廊上的雨窗也被木板板完全堵住。他绕到旁边,发现有窗户,但是雨窗也同样被封起来,木板整个被钉死。足足有一个房间大的凸出物,应该是浴室和厕所吧?墙壁低处有一隔小窗,窗框有格子,看起来非常完整,但是一样也被木板封住了。
  真是仔细啊——式部心想。就好像一个被封印的盒子一样。
  既然有格子窗框,任何人就都办法从那边进入了。或许被彻底钉死的木板,不只是为了阻隔企图入侵的动物或外人。
  式部继续沿着建筑物周边往前走,转过屋角。山的斜面和建筑物之间有一条小巷子,宽约一公尺左右。芒草紧捱着废屋的斜坡将其整个覆盖住,浓密而深暗,似乎连杂草都没办法茂密生长,但是强烈的夕阳从出口照射过来,于此时却显得格外明亮。
  面对这条巷子的这一面也有窗户,但是雨窗也一样被钉死了。前方大概是后门,但一样钉满了木板。再往前有一扇可能是厨房所在的窗户,没有雨窗,但是木板从格子窗框上方整个盖住钉死。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几近执拗地封闭整个废屋的做法,让式部有点寒毛直竖的感觉。
  姑且不说都会地区了,他不认为在这种偏僻的离岛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住在乡下的人们甚至连关门的习惯都没有。虽然已经没有人居住,但是有必要将屋子封闭到这种地步吗?就好像里面封着什么东西一样。这样的手法让人产生的唯一感觉,就是有人刻意不让被封住的某样东西跑到外头来,也不让外面的人有机会窥探到被封在里面的东西。
  这种情形再度让式部感到很不协调。这栋废屋有种莫名的诡异气氛——式部心里这样想着,正要离开后门的时候,眼睛的余光瞥见有什么东西在闪烁着。回头一看,是将门钉死的木板上,被钉进去的铁钉在照射进来的阳光中闪烁着。
  式部伸手触摸钉子。歪斜地堵住后门的木板非常老旧,经过风吹雨淋的摧残,己经呈现半腐朽的颜色。木板的一端用粗大的铁钉固定在灰泥墙上,钉头已经整个生锈了。另一端是门把,被固定于后门框上,看起来是一般大小的钉子,而且是全新的。簇新的钉子反射着夕阳余晖,绽放出光芒。
  木板的一端以前大概是固定在墙上的吧!墙上开了一个生了铁锈的洞,一看就知道曾经用相当粗大的铁钉钉过,不知道是谁把它拔起来了。仔细一看,洞的四周和框的附近都有木板裂开来的痕迹。
  式部伸手去摸木板,就像之前某人曾经做过的事一样,将木板橇开来——或许当某人橇开时,木板就已经快裂开了吧。木板大幅度地弯曲着,超过它本来应该有的弹性。式部把脚抵在墙上使力,木板应声断裂,他用力将剩余的木板给剥掉。门把上有一个看起来像钥匙孔的东西,不过固定螺栓的底座已经裂开松垮了。
  式部将门打开,一股腥臭味瞬间流泻出来。
  里面一片漆黑。从屋外看来虽然像是密闭起来一般,但可能是到处都有窄小的细缝的关系吧,阳光像细线又像小点点一样地照射进来。式部从后门射进来的阳光当中定睛注视着眼前漆黑的一片,隐约可以看出那里可能是老旧的餐厅厨房。狭窄的木板房间中央,摆着一张覆满灰尘的桌子和两张椅子。
  式部从三尺四方的三和土地踏进房子里,他从上衣拿出笔型的小手电筒来照明,不禁皱起了眉头。餐桌上还摆着餐具。
  是两人份的餐具,杯子和碗、盘子各一个,另外还有一个小汤钵。其中一个杯子和碗是倒扣着的,旁边摆着一双筷子。每一个餐具都黑漆漆的,覆着厚厚的尘土。
  “——这不是单纯的废屋。”式部在厨房里四处走动,心里这样思索着。
  餐具和锅类等生活上必备的用品一应俱全,全部都留在这里,而且不是在很正常的情况下留下来的,所有的一切都在日常作息的一瞬间冻结了。像这种情况到底已经被放置多久了?可能不只几年吧?不过屋内的每个细部都被完整地保存着,几乎可以把最后的那一瞬间重新组合架构起来。
  “当时正在用餐……”式部再度将灯光照向桌面。覆满尘埃放置在桌上的杯子比倒扣着的那一个要大上一号。丈夫和妻子——不,有两个人住在这里,如果其中之一是羽濑川志保的话,那么就是父亲和女儿吧!邮筒上的第二个名字被去除了,由此可见母亲可能已经死亡,而女儿也不在了。杯子倒扣,等着女儿回来,父亲则一个人用餐着——式部边想边将手电筒转向流理台。
  放在火炉上的单柄锅没有盖上锅盖,父亲亲自拿起锅盖,将锅盖置于流理台上——锅盖现在依然放在流理台——将锅里面的东西盛到碗里,一个人坐到餐桌旁开始用餐。中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父亲站了起来,椅子一半朝向与厨房紧邻的玻璃门。他将杯子和筷子放下,站起来走向那扇玻璃门,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玻璃门开了一边。门内同样是木板房间,大概是起居室之类的,家具也维持原样,连插在信件袋里面的明信片和信也都如数留着,布满了灰尘。起居室对面有一道镶了玻璃的门,门是半开着的。
  通往起居室的玻璃门是父亲打开的吧?门上的木栓上均匀地覆盖着尘埃。从杯子被放下来的那一刻起,这个房门就一直这样开着,不知道打开起居室的门的人是不是父亲?门把和木栓上的灰尘有剥落的痕迹,有人触摸过——从三和土延续到门边一带,地上的灰尘留下人踩踏过的脚印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栋房间就这这样被封闭、弃置了这么久,时间久到堆起了这么厚的灰尘。是谁侵入这栋废屋,扰乱了堆积起来的时间呢?式部拿起笔型小手电筒仔细地照着,但是并没有清晰的足迹,是太多人走过吗?或是什么东西来来回回移动过?在这条路径上甚至有着拖拉过什么东西的痕迹,到处都。有濡湿泛黑的尘埃,好像洒过污水一样。
  最后,某个有相当重量的物体压过被踩踏过的灰尘,而形成一道尘埃,然后黑色的液体自上面一洒而下,有人拖着那个物体,朝着后门的方向走去——某个人曾经这么做过。
  是这个人破坏了封印的吧?然后重新在木板上钉上新的铁钉。从钉头并没有生锈的情况来推断,应该不是多久以前的事情。
  式部摒住呼吸蹲了下来,他伸手去抓起泛黑而凝固的尘土。将灰尘凝固成团的液体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不,其实是式部不想知道。
  式部一手拿着笔型小手电筒,穿过门,离开了起居室。式部的身体一碰撞,门就发出令人不快的嘎嘎声。出了门就是玄关,三和土上仍然散乱着一些鞋子或凉鞋的足印。脚印和拖着什么物体似的痕迹一起穿过玄关,转向右手边,延伸到走廊后头。走廊后面大概有和室吧?式部看到走廊的一侧都是陈旧而泛黑的纸门,一扇纸门洞开着。岔开的路穿过纸门继续往后延伸,弯过走廊消失了。
  式部从洞开的纸门窥探和室内部,只见六叠左右的和室一侧是地板,中央摆着一张矮桌,两个座垫彷佛被踢开似地散落在六叠和室的角落。烟灰缸滚落在榻榻米上,原来大概是铺在烟灰缸底的小布块掉落在矮桌旁。到处都覆盖着厚厚的灰尘,被切断的时间河流就此驻足不前。后方的橱柜紧紧地关闭着,因为满室的尘土和霉菌而泛黑,表面则彷佛被泼洒过墨水一般晕染着。
  式部走进和室,这里没有任何脚印。随着的时间的流逝而不断堆积的尘埃,没有被搅乱过的痕迹。式部在手电筒的灯光照射下,伸手触摸橱柜的表面,凑上前去检视。
  是某种东西飞溅上去的——他心里这样想着。可能是血迹。
  这不是最近发生的事,看起来似乎经过一段相当长的时间,但是痕迹的量之多却非比寻常。他将脚边的尘埃撢开,只见榻杨米上也散布着黑漆漆的点状晕染痕渍。
  这里以前发生过某些事……式部心里想着。从残留在橱柜和榻榻米上的血迹的面积来推断,可能有人死在这个地方。是父亲吗?是用餐用到一半,从厨房走向起居室的父亲?从此他就没有再回到厨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