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祠之岛





敢再下定论了。可能是出血严重的关系,尸斑很淡,而且之后尸体的姿势还变换过好几次,所以几乎不足以为参考。角膜被烧毁了,因此角膜混浊的程度也不清楚。至于身体僵硬的情况,可能是被发现当时才开始发生的。
  ——一般而言,身体僵硬是在死后两三个小时开始发生,四到七个小时后会完全僵硬。以此推测的话,尸体被发现时应该是在死后的两三个小时之间,所以死亡的时间应该是深夜的十二点前后。但由于当晚有狂风暴雨,再加上尸体一丝不挂地暴露在风雨中,也就是说尸体处于一种低温的状态,所以死亡的时间或许会更早。反过来说,由于死者生前受了那么多严重的伤,也或许会使得尸体提早僵硬。我不知道该如何判断。”
  “因为你不是专业的法医……”
  “事情就是这样。”泰田叹了口气
  “我只是在学校稍微学过一点皮毛而已。如果能把这些数据拿给专家鉴定,或许就可以相当准确地推断出羽濑川小姐是在什么时候死亡的。很遗憾的,我敢论断的是,死亡时间是在尸体被发现的凌晨三点以前——从火势自然熄灭一事来判断的话,应该是比这个时间更早之前。”
  式部默默地点点头,然后沉默了一段时间。犹豫之后,他觉得非问不可,便提出了那个问题。
  “医生认为那具尸体的确是葛木——羽濑川志保吗?”
  “这个嘛……”泰田语带安慰地说:
  “我不能断言什么。”
  “容貌整个变形了?”
  式部低垂着视线看着那张脸部照片,照片上完全没有他所认识的葛木的容貌的蛛丝蚂迹。
  “因为烧得很严重。不但如此,生前脸上似乎也受了伤,至少鼻梁和一边的眼睑、下唇都有缺损。一方面尸体受损如此严重,再加上我本来就不认识羽濑川志保,所以我没有办法判断被害人是否真的是羽濑川小姐。如果是她的爱人或家人,或许从体型就可以区别出来……有这样的人吗?”
  式部摇摇头。
  “不过这里任有她牙齿的放大照片。巡回医疗的牙医一个星期会来一次,我这边有器材。既然有口腔的照片,应该可以和她的牙医记录比对。再加上有全身的X光片,如果她过去曾经骨折,就可以和医疗记录相对照,不过她好像都没有这些状况。另外,我还取下了她双手双脚的指纹。”
  泰田指着一张纸,上面用黑色的墨水印下了单手的手形,底下则有五根手指头的指纹。转印的效果非常良好,钉子的痕迹自不待言,连手掌和三根手指头上,那泰田之所说的防御创伤等细部也都看得一清二楚。
  “只要将这个拿去做比对,就可以知道事情的真相了。那个年长的人说过羽濑川小姐有某些伤疤,但是我觉得岛上的人所说的话不值得照单全收。”
  式部表示赞同。
  “有没有凶手的遗留物之类的东西?”
  式部问道,泰田摇摇头。
  “我并没有发现可以据以锁定凶手身份的东西。不过用来倒吊死者的道具就丢在附近,用来将绳子挂到树枝上时所使用的梯子、执行钉刑时所用的钉子、敲打钉子的铁槌、装了点火用的汽油的塑料桶等等作案工具都在,不过看起来像是凶手将散置在岛上的物品收集来使用一样。”
  泰田说着,露出险峻的表情。
  “若是从留在尸体上的伤势来看,我觉得凶手可能会是一个精神异常的人。当天在偶然的机缘下看到羽濑川小姐的凶手起了歹念,出于冲动地将她拉进废屋里。
  可是,问题在于那个塑料桶,那是从我们附近消防队的值班室里偷来的,那个桶子可不是放置在任何人都可以随随便便就带出来的地方。当消防队的人知道台风将横扫本岛之后,集合起来做防灾工作时才发现桶子不见了,还有人跑到我这边来问有没有看到汽油桶。那是七点左右的事,这也就是说,至少汽油桶并不是在羽濑川小姐被杀之后才被偷的,因此再怎么推算,她都不是七点被杀的,否则死后身体僵硬的程度应该更严重。”
  “你是说,凶手在事前就做好了犯罪的准备……?”
  “我是这么认为。这件事情并不是突发性的罪行。”
  式部点点头——很明显的,这是一次有计划的犯罪。有人对葛木抱持着杀意,于是有计划地加以杀害。虽然还不知道凶手的身份,但至少可以确定是岛上的人。因为这一天有台风来袭,渡轮停驶的可能性很高,凶手已经预料到这一点。要是凶手是外来者,可能就会打消念头吧?事实上,出港的渡轮从三点半的那个班次起就停驶了,当游艇于两点出港之后,就没有人能从岛上离开了。
  ——这座岛上的某个人杀了葛木。
  式部低头沉思着,泰田不予理会,继续分析自己的推论。
  “被发现可能是作案工具的东西就只有这些。就我所知,凶器和被害人的衣物都没有被发现,但是现场附近留有足迹。”
  式部闻书抬起头来。
  “是凶手的吗?”
  “很遗憾,并不是。我想凶手的脚印大概也残留在现场,但是发现尸体的人和我,还有之后陆续跑来的人,将现场整个都破坏了。不过当中有一些很明显的、很不同的脚印,从尺寸和形状来看,应该是女鞋的印子。”
  “女鞋……”
  “当大家来来回回企图将尸体放下来的时候我注意到了。在那之前,由于四周一片漆黑,根本很难看到有什么脚印的,但是当大家拿手电筒来照明,以便放下尸体时我才发现。话虽如此,当时人太多了,到处都是那些人的脚印,所以看不出是从哪里来又往何处去的,不过倒是有几个足迹清晰可见。当时四周都有人,我不方便拍照,不过事后我检视了一次现场的照片,发现那些脚印就在尸体的周围。”
  泰田说着找出了照片,拍的是死者被钉死的手,不过旁边确实可以看到残留的鞋。看起来不是像长靴之类的塑料鞋底,而是没有花纹或凹凸线条的平滑鞋底的鞋印,压在火烧痕迹的上头。很明显,那是在尸体被点上火之后所印上去的。
  “还有几张也都拍到了。从照片来推断,因为是踩踏在血迹和烧过的废渣上,所以我们可以确定那些脚印是在尸体被倒吊点火之后才印上去的,至少是在我到达现场之前。”
  “你是说有女性接近过现场?”
  “嗯,我想是这样没错,但我并没有听说有任何女性看过那具尸体。在那样的暴风雨的夜里,很难想象岛上的人会穿着这样的鞋子四处走动,所以我推断那大概是永崎麻理的鞋吧。”
  “不可能是牺牲者的吗——?”
  “我认为不是。以死者身上的伤势来看,就算凶手支撑着她,恐怕她也无法自行走到现场来。”
  的确有道理……式部心想。那么,留在现场的脚印代表着什么意思呢?
  “……另外还有箭。”
  式部抬起视线,定睛看着泰田的脸。
  “——箭?”
  “嗯,尸体被发现——我记得大约是在凌晨之前吧?是高藤先生带来的,好像是在神社——神灵神社那边找到的。”
  泰田回想着:“那是一枝有着白翎的箭,看起来像是将很普通的驱魔箭加以加工制成的东西。白色的箭翎上沾有血迹,箭轴上残留沾有血迹的劳动用手套或其他东西的痕迹。不但如此,箭上也隐约散发出汽油味,所以应该是凶手留下来的。”泰田凭着直觉这样解析。
  高藤说过他想弄清楚残留在箭翎上的血迹是否是人类的血,如果是人类的血迹,是否就是羽濑川志保的?泰田进行了抗体检查和显微镜检查,得到的结论是人血,而且是和尸体同样的A型,他也把这个结果告诉了高藤。
  “那枝箭现在在何处?”
  泰田摇摇头。
  “高藤先生直接就带走了,我连拍照的时间都没有。”
  “尸体上有箭伤吗?”
  “没有。”
  “那么那枝箭跟这个事件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我也这样问过高藤先生,但他只是瞪着眼,没有给我任何答案。不过,我还是觉得高藤先生心里比谁都清楚。”
  “心里清楚……”式部在口中喃喃覆颂着这句话。
  ——羽濑川志保和永崎麻理两人是神领家的客人,其中一位客人死了,另一个行踪不明。但如果事情就只是这么单纯的话,神领家就没有必要发动他们强大的势力,企图将整个事件消弭于无形了,所以一定有更诡异的理由存在。的确就如泰田所书,神领家似乎了解发生了什么事、凶手是谁,或者,搞不好凶手就是跟神领家有关的人,所以他们才会倾全岛之力企图遮掩事实……
  ——可是,果真如此的话,那么高藤有必要刻意将那枝箭带到泰田这边来吗?他看似想确认那是否是凶手所留下来的东西、是否与事件相关,然而原因究竟何在呢?

  4
  式部回到民宿,大江一如往常无所事事地坐在账房里看电视。听到式部回来的声音,他抬起头来,带着僵硬的表情说了一声“您回来啦”。
  “今天回来得真晚啊……”大江挤出一丝做作的笑容问:“有什么收获吗?”
  “嗯。”或部回答道,大江闻言瞪大了眼睛。
  “是吗……那很好啊……”大江说道:“不过这倒挺遗憾的,您难得有了收获,明天却得回去了。”
  式部没有回答。他走到柜台前面,要求大江给他一个塑料袋。大江觉得很讶异,却仍然点点头,朝着背后的门口么喝着。洞开的门板后面似乎就是餐厅,老板娘博美立刻探出头来,照大江的吩咐拿出一个塑料袋。
  “这个可以吗?”博美拿出塑料袋。
  “嗯,对不起,我想要两个。”
  博美点点头拿出塑料袋,经由坐在账房里的大江的手交给式部。
  “谢谢。”
  式部说着,将一个塑料袋折叠起来,然后将这个塑料袋连同手册放进另一个塑料袋中。他一边做着这个动作一边说:
  “大江先生,明天有客人要投宿是吧?是什么样的客人啊?”
  大江狐疑地看着式部的动作说道:
  “那个啊……这种事我们不便——”
  “是吗?那我就到外头等着吧!就如大江先生所言,我好不容易有了一点收获,如果不能继续待在岛上就伤脑筋了。我想要求您的客人,看他是否愿意跟我同住一个房闻?”
  “那说不过去的!”大江不悦地说:“不行,我们这边没有这种住宿方式。”
  “是吗?”
  式部说着,将包在塑料袋里的手册放进怀里。他把手放在柜台上,身体微微地往前探出。
  “我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大江看起来似乎感到些微的恐惧。
  “我想看看您的住宿登记簿。”
  式部投宿当天所填写的住宿登记簿是全新的,式部登记在第一页的第一栏。
  “不是我填写的那一本,是我来投宿之前所使用的住宿登记簿。”
  大江的脸顿时变得火红。
  “您说什么啊?那种东西怎么可以让您看呢?”
  “为什么?”
  “为什么——那是隐私啊,。我得保护客人的隐私。”
  “窥探客人的隐私也算是保护吗?”
  大江的脸涨得更红了。他挺起厚实的胸口,威吓地瞪着式部。
  “什么意思?”
  式部带着浅浅的笑容看着大江的岭脸。
  “大江先生——或者是老板娘,都无所谓,你们在检查我的行李时有没有戴手套啊?”
  大江瞪大了眼睛,式部压着上衣的内袋。
  “我的手册上有某人检视过的痕迹,我想上面应该留有嫌犯的指纹吧?”
  大江张大了嘴巴,他一定是现在才发现式部跟他要塑料袋的用意何在。歪着头在一旁看着他们的博美呆立在门口,一个带着询问“发生什么事”的表情的老女人,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探出头来。
  “要是我说手册里面夹着现金的话怎么办?”
  “你——”
  “我可以说那些现金不见了,金额大概是多少啊……干脆就说连我的卡都被偷走了吧!”
  大江一时说不出话来,血色剎时从脸上消退。
  “我说啊,窃盗本身并不是什么大罪,但是以前投宿在这里的客人行踪不明,这件事实又怎么说呢?而且其中一个客人还被杀了,我想这可就有点难办了。”
  “你……说什么啊!”
  “羽濑川志保被杀了。”式部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
  “这就是证据。”
  大江看着照片,低声呻吟着。博美宛如被他的声音给惊吓住似地,转过头去。大江彷佛看着什么恐怖的东西,抬头看着式部。
  “……你到底要我们怎么做?”
  “请让我看看住宿登记簿。”
  “不行,我不能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