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祠之岛
“冰箱里的东西我们待会儿会带过来。”老板娘充满歉意地说道,将行李放到壁麄。“商店都已经打烊了,今天晚上我们就帮您放一些罐装啤酒之类的饮料。”
“啊……有劳您了。”
“您要立刻用餐吗?”
“嗯——请问,我一路上看到许多风铃和风车,那是做什么用的?”
式部问道,老板娘有点疑惑地笑了。
“那是一种类似护身符的东西。”
老板娘简短地说道,就静悄悄退回走廊上了。
凸出于宽廊上的纸门和宽廊的的玻璃门都开着,夹带着海水味的风和风铃的声音从那边吹了进来。旅馆每个地方的装璜都充满了勾起人们乡愁的味道,但是宽廊上的边边镶着铝制窗框,还装上了纱窗。纱窗外头便是一望无际的夜港,陆地上只稀稀疏疏地着几盏路灯,天空仍然看不到星星。灯塔的灯光时而掠过水而面。风势依然沉重,笼罩着一种不安稳的气氛,仿佛将要发生什么事情。
——在这种岛上活得下去吗?式部心里想着。
式部实在无法将他认识的葛木和这阴森的港口串连起来。葛木虽然不算是个开朗人,也没有一点奢华的气息,然而却有着都会人士特有的清爽气质。他只能想象葛木在闹区的巷弄里出生长大的样子,要是换作其他的情况则觉得难以描绘。一不知为什么,那个人就是有与杂乱环境兼容的特质,而她本人似乎也能在这样的环境中获得一种安全感。
当式部陷入沉思时,老板和老板娘前来招呼。老板娘将伙食摆在桌上,老板则忙着将罐装啤酒放进冰箱里。
“我先放个半打进去,如果不够的话请再跟我们知会一声。”
板说道,此时式部递给他一张相片。
“我想跟两位打听一下……”
关上冰箱的门,讶异地回过头来。
“请问两位见过照片上这个女人吗?”
式部将相片递了过去,老板的脸立刻僵住。他那又粗又浓的眉毛嫌恶地皱了起来,带着险恶的眼神看着式部。
“什么?你——难不成是警警方的人?”
老板娘像是冻住般地停下了手边的动作,狐疑地看着式部。式部拿出印有“调查事务所”几个字的名片。他根据以往的经验,觉得这样的身份会比较好办事。
“石井调查事务所……是征信社吧?”
老板一副看着可疑事物的神情看着式部,同时挥挥手,示意老板娘退下去,老板则像逃跑般离开了房间。
“不,我经常被误以为是征信社的,其实我并没有从事调查别人的素行或身家事务工作。”式部说明自己的业务内容。
“我大部分的工作是帮没有空实地采访的作家拍摄影片或相片,有时也承包采访工作或搜集资料。有时候还会接受电视台的委托协助采访,或者接受学者委托去寻找稀有的书籍或数据。当然,也会像这次一样帮忙找人。”
“……哦?竟然还有这样的工作啊?”
嘴巴这么说,但是老板似乎还未能完全释怀的样子。他不悦地看着相片又看看式部。
“这次我也是受某位作家的委托前来搜集资料的。”式部把事先准备好的说辞说了一遍:“照片上的人是葛木小姐,她是个报导文学作家。以前有一个事件是她采访编辑成书的,我的委托人想根据这个事件写一本小说,他想跟葛木小姐谈谈,如果可以以的话,想跟她借用当时她搜集到的一些资料。但是葛木小姐最近却辞掉工作回老家了,我不知道她搬到什么地方去,所以想找她。”
“她叫葛木——啊?”
老板看着相片,不停地眨着眼睛。
“不是中间那个人,是站在后面的那个。听说她是夜叉岛出身的,不知道您有没有印象?”
“没有。”老板摇摇头:“我没见过她。”
“如果您不嫌弃的话,可以陪我喝一杯吗?”
式部说道,老板立刻展开笑颜。
“啊,怎么成呢……既然你这么热情,那就陪你喝一杯吧!式部先生也请用餐。”
“我就不客气了。”式部将相片放回手册里,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老板是在这里出生的吗?”
“是啊,不过国中毕业之后我就离开这座岛了。”
老板说自己叫大江忠二。国中毕业之后就到福冈就业,做的是厨师的工作。然而十年前父亲和长兄相继过世,他不得不回来继承这家民宿——他用愉快的语气诉说着这过往。巴士上的老人说过“岛上的人都排斥外来者”,但是大江这个人看起来并不会刻意防备外来者。
“反正这家民宿也没什么客人。我父亲同时也是个业余的渔夫,哥哥跟我一边在渔协帮忙,一边经营这家民宿。有时候我会想,干脆把这家民宿给收了算了,但是又觉得不起死去的父亲。再说把老母亲一个人丢在岛上也说不过去,所以我就带着博美——是我老婆和儿子一起回来。事情就是这样,所以我对岛上的事并不是很清楚。很抱歉帮不上什么忙。”
“那么再请教您一个问题。这岛上有一户姓羽濑川的人家吗?”
葛木是回乡省亲的,照道理说应该会回老家。式部是按照这种逻辑提问题的,大江却依然不解地歪着头:
“这个嘛……我没听说过。”
要找人或许去问派出所会比较快——式部这样想,便询问大江派出所的位置,大江却哈哈大笑起来。
“哪有什么派出所啦!”
“——是这样吗?”
“这么小的岛,没有派出所是正常的。要说面积够大的岛,或是人口相当多的观光地就另当别论了。照说如果人口没有超过一千五百人就不会设置派出所了,何况这里又是个岛屿,那就更没有必要了。反正住在岛上的人都是世世代代在这儿出生长大的,大家彼此都熟识。回溯三代之前,大家多少都有点血缘关系的。”
大江说着笑了好一阵子,然后觉得很不可思议地歪着头问道:
“所以这里应该不会有我不知道的人家,何况岛上人家的姓名就那么几个。羽濑川——这个姓我是真的没听过,应该没有这种人家吧!”
“会不会是从外地搬来的人家?”
“唔,这种事并不多,就算有,应该也是在我离开这座岛的期间搬进来的吧。可能是家道中落——要不就是离开岛上了。”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式部陷入沉思,大江见状,安慰他说:
“会不会是你弄错岛了?因为有很多岛的名字都很像啊!”
“不可能的。”
“看来你是白跑一趟了。要搭明天的船班回去吗?”
大江战战兢兢地问道,式部摇摇头:
“不,我想到处去找找看,反正都跑来了。”
“说得倒也是。”
大江说着笑了笑,喝完罐装啤酒之后站了起来。他说浴室已经准备好了,说完便下楼去。
不可能弄错岛的……式部心想。
式部请店家处理用完的餐点,自己跑去洗澡。这里的浴室只比一般家庭的浴室要宽一点。回到房间之后,他发现桌子已经被搬开,棉被都铺好了。他趴在棉被上,摊开手册和笔记本。
——不可能弄错地方,因为地图上本来就没有“夜叉岛”这座岛的存在。
葛木于九月二十九日跟池袋一家熟识的旅行社订了前往福冈的单程机票。她可能是在拿了机票之后前往式部的事务所的。第二天,她搭乘三十号的第一班飞机从羽田出发,在福冈机场下飞机,抵达福冈之后的动向便成了一个谜。要不是有“夜叉岛”这条线索,只怕式部为了寻找葛木的踪迹,现在可能还在博多的街道上彷徨着。
葛木所说的“夜叉岛”到底在哪里?式部自从听说这个名字之后就一直埋首于地图和数据堆中,希望能找出它的所在地。名字中有个“岛”字但事实上并不是一座岛,这种情况也不少——河中的沙洲、以前曾经是沙洲或岛的地方,或像岛一样,远远望去如浮在海面上,或者跟“岛”这个字有某些关联之处——这种调查模式正是式部最拿手的。于是他找到名字平凡的岛屿,连山的名字都变成了没有个性的名称了。
或许在其他地方有拿掉了“夜叉”这两个字的岛屿,但葛木确实来过这座岛。游艇登船处的野村和濑能都曾在港口上亲眼看见葛木,而野村也证实葛木上了船。
——“不对!”式部以原子笔尖端处敲打着手册——葛木是跟某个人同行的,一个跟她年纪相仿的女子。
要是搭飞机的话,夜叉岛上有比福冈机场更方便的机场。绕道福冈,无异是绕了远路,但葛木却刻意前往福冈。听说与她同行的女人看起来像是住在都市里的人,既然如此,葛木应该是到福冈去和那个女子会合的吧?式部这样推断着。
式部一边思索一边阖上笔记本,把灯关掉。灯塔上的光芒射了进来,光影掠过一片阴暗的房间内。那寂寥的喀啦喀啦声听起来像风声一般,风势好像增强了。雨滴宛如这时才想起自己的工作似的拍打着玻璃,随着窗户的晃动发出声音,传进式部的耳里。
“大概开始下雨了……”式部有意无意地听着那个声音,看着有如救护车上警示灯一样间歇闪射进来的光线,告诉自己必须先掌握葛木的行踪才行。
渡海而来的葛木离开港口之后到底前往何处?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2
第二天早上,式部再度询问送来早餐的老板娘关于葛木的事,但是老板娘说她没见过,对羽濑川这户人家也没什么概念。
式部道了谢,离开了民宿。昨晚的雨停了,风也静止了。围绕着岛屿的海则呈现铁黑色,显得风平浪静。位于民宿正前方,为阴郁的杂树林所覆盖的夜叉岳,以其充满威迫的存在感耸立着。秋高气爽的天际,偶尔会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
式部站在阳光下再度环顾四周,摊在眼前的除了离岛上的小渔村之外,另无他物。诚如巴士上的老人所言,这座岛是由大小两座山所形成:港口北方耸立着夜叉岳,从其西南方一路延伸而去的棱线仿佛将村落包围住,蜿蜒连接着下岛。下岛以和缓的曲线隆起,有如指南针一般向东南方绵延而去。夹在这两座山当中的扇形坡地上,有多户人家栉比鳞次地紧挨着。
两座山的棱线重叠的后方,向下延伸而去的坡地紧邻着海面,形成一个港口。除了港口之外的海岸俱为陡峭的断崖。山的斜面被海浪侵蚀削切,以陡峭的山势直坠入海。这里确实没有可称为沙滩之地,而看起来可以让人得以靠近的海岸,似乎就只有港了,其他地方全部都被人工堤防和岩壁所占据。
大江庄的后头也紧临着堤防,前方则只有一条仅能勉强容纳两辆车交错而过的道路,这条路沿着港口,从这一头贯穿到另一头。
式部看着民宿的左方,再看看右方。大江庄对面约有三间民房和小屋子比邻而建,再远就什么也没有了。沿沿着夜叉岳的山麓延伸而去的道路,一边是山,另一边则是对着小船停靠的码头的堤防,越过堤防就到了山脚下,再转个弯就会接上通往海的堤防。大致看了一下地形之后,式部先回到昨晚来时的路上,往游艇搭乘处走去。
道路靠山的那一侧有几户人家,但鲜少有店铺之类的商家,只有大江庄对面的邮局、悬挂着招牌但窗帘却紧闭的杂货店、门前的自动贩卖机占用了比出入口更入的宽度的居酒屋等,这些店铺零星参杂在民房之间。时而道路旁会出现一条条小巷子。靠海的一侧也有几户人家,不过几乎都是面对着高大堤防的空地。汽机车和小货车杂乱地停放空地上,四处散落着用途不明的圆木头和老旧的渔网,要不就是被风吹雨打得破烂不堪的小船。
式部一边看着这些东西,一边走到游艇搭乘处前,然而圆环交流道上依然不见任何车影,放眼望去也没有像是巴士停靠站之类的地方。事实上,在大白天里这样一眼看过去,就可以发现这个村落的规模并没有大到需要有公交车行驶的地步。村落所在的坡地面积相当辽阔,然而住家几乎都聚集在坡地下方,上方和其他部分只有几户人家零星散布在梯田和果园之间。若置身于村落当中,从这头走到另一头只需要花上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一路上看不到什么值得一提的大型建筑,也没有任何高楼,似乎只有游艇搭乘处附近一带能称做闹区。连圆环交流道周围也只有游艇的候船室和脚踏车寄放处,以及起来像停车场一样的空地和杂货店而已。
“还真是空无一物啊!”式部带着苦笑想着。就乡下而言,这并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景观,但是一想到这里是葛木的故乡,就让他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他简直无法想象葛木置身于这片景致当中的模样。
港口沿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