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胆琴心






  姓崔的英武小胡子冷笑一声,抬手就格。

  他用的是“擒拿手”,乍看是格,其实一格之后,变化极大,既能扣对方的腕脉,又能进而袭击对方前胸要穴。

  哪知道李燕月这一晃只是虚晃,姓崔的英武小胡子刚一抬手,他脚下伸腿一勾,右手提的那个长包袱顺手递出,往英武小胡子身上点了一下。

  就这么一勾一点,姓崔的英武小胡子,一个身躯踉跄冲出了门,砰然一声摔在门口街上泥泞里,皮帽掉了,皮袍子也不能看了,他脸色大变,翻身跃起,皮帽也不要了,两眼冷芒暴射,瞪了李燕月一眼:“好朋友,能耐真不赖,你等着吧,会有人接你。”

  他踏着一地泥泞走了。

  李燕月跟没事人儿似的。

  伙计可吓白了睑,慌忙冲出去拾起那顶皮帽,不住的拍,还用袖子不住的擦,边跟李燕月说话:“你,你这个祸闯大了!”

  “怎么了,我会吃不完兜着走。”

  “可不。”

  “你也听见的,是他让我显能耐的!”

  “人家崔三爷这么说,你怎么能当真,你要是赔个笑脸,说几句软话求求,谁能见着马大爷的。”

  “可惜我这个人从来不会求人,我这个人天生老实,要是有谁告诉我,太阳是从西边上来,东边下去的,我都相信!”

  “你唉,不管怎么说,你这个祸闯大了就是。”

  “不要紧,你要是着不顺眼,我马上走!”

  李燕月提着长包袱要走。

  伙计慌了,忙两手一伸,横身拦住:“你不能走,说什么都不能走,你走了,万一他们来跟我要人”

  “伙计,你会武功?”

  “我哪儿会武,要会武我还干这个伙计?”

  “这是了,连刚才那位练家子,我都让他摔了跟头,他们怎么会怪你这个不会武功的看不住人?”

  “不管怎么说,你不能走就是了,要我跪下来给你磕头都行……”

  “我不走,你管我吃住。”

  “行!这时候有的是空房间,吃饭也不过多添双筷子。”

  “留下我来挨揍,伙计,你的心可真好啊!吃住是假的,人家也不会容我安安适适的待上个一两天,这样吧,把你们掌柜的酿的‘莲花白’,弄一坛出来,我驱驱寒。”

  “这客易,你等着。”

  伙计要走,忙又停住。

  李燕月还能不明白,一笑道:“伙计,尽管放你的心去拿莲花白去,我不会大过年的跑来你们张家口找挨挨,要怕,刚才我也就不出手了。”

  伙计看了李燕月两眼,半句话没说,扭头往后面去了。

  李燕月一笑,拉过长板凳坐了下来,顺手把长包袱柱柜台上一放,“卡”地一声,敢情里头有硬东西。

  伙计办事真利落,李燕月这儿刚坐定,他已经抱着一个泥封的小坛子后头过来了,看见李燕月在座,一怔道:“你真不怕呀?”

  李燕月道:“敢情你却望我偷偷走掉?”

  伙计苦笑一下道:“刚才我默想一下,觉得还是真不该求您留在这儿……”

  李燕月笑道:“我想走的时候,没人留得住我,我要是不想走,赶都赶不走我.伙计,把坛子拿过来吧!”

  他接过坛子,拍开了泥封,就着坛口闻了闻,道:“嗯!好酒,真香,伙计,你总不能让我就着坛子喝吧?”

  伙计忙进柜台找出个大碗来。李燕月倒了一大碗,把坛子往柜上一放,端起碗就是一口:”嗯!要是有点花生、豆干,或者是野味,那就更好了!”

  伙计眼都瞪大了:“看样子,你是真不怕?”

  李燕月一笑,要说话,忽然改口道:“来了,三个,扫兴,酒刚喝一口……”

  伙计忙转眼外望,可不,一个不多,一个不少,三个人顺着大街走了过来,踩得满地泥劈拍响,泥星儿四溅,没人低头看一下。

  三个人之中,有一个就是刚才那位英武小胡子崔三爷,身上还是那件皮袍子,泥还未干。

  三个人在客栈外丈余处停了步,英武小胡子扬声发话了:“姓李的,出来吧!我们弟兄三个接你来了。”

  伙计听得一哆嗦。

  李燕月朝伙计笑了笑道:“伙计,喝几口莲花白,既能驱寒,又能壮胆!”

  说完了话,提着他那长包袱走了出去。

  出了客栈,在滴水檐外一站,似笑非关的望着那三个人!

  紧挨着英武小胡子崔三爷站的,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壮汉,豹头环眼,一睑的络腮胡,头上扣项既厚又大,水糠皮的三块瓦,脚底下穿双翻毛的鹿皮快靴,皮祆领口还露着一片白茸茸的毛,个头儿既粗又壮。威猛慑人。

  络腮胡子大汉这边站的那位,则跟络腮胡子大汉,还有英武小胡于崔三爷大不相衬,近四十年纪,瘦高个子,像根竹竿似的,长眉细目,蜡黄的一张脸,还泛着青色,也是一身的皮帽皮施子,可是看上去让人觉得泛冷意,只因为他本人长得像一块冰,不透一点血热气儿。

  三个人六道目光紧盯着李燕月,崔三爷的目光像火,瘦高个儿的目光像冰,络腮胡大汉的目光,则明亮如电,只听他道:“老三,就是这小子?”

  英武小胡子崔三爷道:“错不了的。”

  络腮胡大汉冷冷一笑道:“小子,你吃了熊心豹胆了,敢来张家口撒野!”

  二话没说,一探腰,叮当一阵响,一根链子锤已握在蒲扇般的大手中。

  先说话的是络腮胡大汉,先亮兵器的也是络腮胡大汉。

  但是,先扑向李燕月的,却是那块像冰,一声没吭的瘦高个儿。

  他扑动的时候,两手空空,等到了李燕月近前,两手里各多了一把粗头的点穴镢。

  兵器一寸短,一寸险,瘦高个儿敢先动,又用的是这种短而险的打穴家伙,手底下一定有两下子。

  果然,他欺到李燕月近前,点穴镢一上一下,吞吐如灵蛇似的招呼李燕月上下两处重穴,一上手就是杀着。

  李燕月双眉一扬,说道:“很有深仇大恨似的啊!仁义盖天下的马大爷手下,怎么会有你这种人?”

  瘦高个儿手底下是有两下子,可惜他跟李燕月的一身所学差得太多。

  李燕月左手疾探,一手抓住了上路的点穴镢,右手长包袱外扫,格开了下路的要命家伙,长包袱再往前一送,正撞在瘦高个儿的小肚子上。

  一声闷哼,瘦高个儿踉跄而退,不是络腮胡大汉扶得快,他非一股屁坐在地上不可。

  李燕月的左手里,多了根点穴镢。

  瘦高个儿脸色更难看了,人似像块冰,但是目光,却像要喷火了。

  只一招!

  这三位在张家口一带,从来没碰上过这种事。

  瘦高个儿一时直不起腰。

  络腮胡大汉满脸的惊怒:“姓李的,你是哪一条路上的?”

  李燕月答得妙:“哪条路我都是,不过我告诉过这位崔三爷,我是从山西来的!”

  “敢情是个老西儿?”

  “你外行,听口音也应该知道,我不是山西人。”

  “那你是哪儿的人?”

  李燕月笑笑道:“你要是想拖延,大可不必,我出手不太重,你这个同伴,马上就能直起腰来了。”

  还是真的,李燕月话刚说完,瘦高个儿已经直起了腰。

  络腮胡大汉道:“老二”

  “不碍事!”瘦高个儿话跟人一样冰冷:“我要从他身上讨回来!”

  络腮胡大汉松了扶瘦高个儿的手,沉喝出声:“上!”

  崔三爷一探腰,手里多了把软剑。

  “慢着!”李燕月道:“把这个点穴镢拿回去,要不然手上不习惯。”

  他把点穴镢丢了过去。

  瘦高个儿伸手接住。

  络腮胡大汉怒笑道:“姓李的,你太狂了,今天要不把你放倒在这泥地上,张家口的爷们,从此就让你看扁了!上!”

  一声“上”,三个人齐动,链子锤、软剑、点穴镢,上中下三路分袭李燕月。

  李燕月一笑闪身,三种要命的兵器齐落空,他左手抓住长包袱一扯,龙吟声中,右手中已握了把长剑,金丝缠把,剑身奇窄,光芒雪白,寒意逼人。

  络腮胡大汉脱口叫道:“好剑!”

  李燕月淡然笑道。“张家口的爷们照子够亮,可惜手上软了些。”

  三个人勃然色变,怒喝声中,三种兵器又掩向李燕月。

  李燕月出手奇快,没人看见他是怎么出的手,只看见他身躯闪动,在络腮胡大汉三个人之间来回走了两趟,然后双方就都收了势,停了手。

  那三位手上都空了,链子锤在东,点穴镢在西,那柄软剑插在坐北朝南客栈的门框上,还不住一抖着呢!

  那三个惊住了,也被震住了,三尊石像似的,站在泥地上一动不动。

  三个人下半身都是泥点儿。

  李燕月混身上下,连个泥星儿都没有,他淡然一笑,把长剑揣进包袱里,道:“承让,三位可以商量商量,要是愿意带我见马大爷,请进去招呼一声,我在柜房里喝莲花白。”

  话落,他转身往客栈走去。

  瘦高个儿两眼厉芒暴闪,飞快上了个鹿皮手套,手往腰里一摸,向着李燕月背后就要扬手。

  “乌天风!”

  蓦地一声清婉娇喝划空传来。

  瘦高个儿忙收手,三个人跟李燕月同时回身望。

  街口泥地上,站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头骏马,四蹄、小腿都是黄泥,但往上去,从头到尾一根杂毛都没有。

  银蹬、锦鞍、金丝星;鞍旁,一边插着弓箭,一边挂着飞禽走兽,鞍上,坐着一位美艳如花的大姑娘。 210。29。4。4/book/club大姑娘年约十八九,前额是排整齐的刘海,~条乌油油的大辫子,斜扎在肩上,那排整齐的刘海儿下,杏眼桃腮;小嘴儿鲜红,眉宇间英气逼人,满脸的冰冷寒霜,从头到脚一身红,外带一件红被风,简直就像一团火。

  络腮胡大汉三个定过神,上前几步忙躬身:“姑娘!”

  大姑娘一磕马腹,白马往前一冲,已经到了近前,她清撤深邃的目光轻扫,从链子锤点穴镢插在门框上的软剑,最后落在李燕月脸上,杏眼之中突闪光采:“你身手不错!”

  李燕月淡然道:“姑娘夸奖!”

  “但是张家口不是客人显身手,逞能耐的地方!”

  “我也不愿意,尤其是大过年的。”

  “张家口的人,从来没受过这种折辱。”

  “姑娘,我是个外地人.这三个都是本地的豪客,拿着能要人命的兵器,跑到客栈来找我,三对一,我请问,姑娘是要我出手自卫呢,还是束手任人砍杀?”

  “张家口的在地人,从不欺生。”

  “外地人到一个生地方,除非万不得巳,谁也不愿意惹是生非。”

  “你很会说话。”

  “我站在一个理字上,理直当然气壮,除非张家口的人认定自己的任何作为都是理。”

  大姑娘双眉微一扬道:“就算理让你站住了,他们三个人带着兵器来找你,总该有个原因的罢!”

  “姑娘是该问了!”

  络腮胡大汉道。“姑娘看看玉衡这一身。”

  大姑娘冷冷道:“我早看见了,不算光彩。”

  络腮胡大汉一怔,硬没敢再吭气儿。

  大姑娘冷望李燕月:“他这一身,应该是在眼前事之前,你给的吧?”

  李燕月道:“事实如此,我不能否认,不过姑娘应该还往前问。”

  “再往前又怎么样?”

  “我说话也许偏向自己,姑娘还是问这位崔三爷吧!”

  大姑娘冷冷道:“崔玉衡!”

  英武小胡子崔三爷说道:“禀姑娘,他要见老爷子,我说老爷子在龙抬头以前,向例不见外客。”

  “这是实情,话也是这么说的。”

  “他说他有要紧事,非见老爷子不可。”

  “后来呢,你又是怎么说的?”

  英武小胡子崔玉衡迟疑了一下道:“我,我说不行,不过得有非见我们老爷子的能耐。”

  大姑娘转脸向李燕月,“结果你就显出非见老爷子不可的能耐?”

  李燕月道:“本地豪客崔三爷的吩咐,外地人怎敢不从命,要是不从命.我就见不着马大爷了!”

  大姑娘道:“张家口的人是讲理的人,张家口这地方,是讲理的地方.尽管你是巧用心机,我却不能说你没有理……”

  李燕月道:“多谢姑娘。”

  “用不着客气,你从哪儿来?也该有个姓名?”

  “李燕月,来自山西。”

  “你有什么要紧事,非在这时候见马大爷不可?”

  “没有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