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暮雪
自从日本军队驻扎进上海,这一带,忽然冒出很多日本军部开的慰安所,进出的全是穿着和服的日本女人和朝鲜女人,一到傍晚,街上总是能看到这些女人踩着木屐进进出出。
日本人好像特别喜欢到这条路上来,所以即使是在大白天,只要从这条路上走过,尹浣湮还是不免战战兢兢。因为陈芳菲对吴四水渐渐冷淡,平日里基本都关门谢客,挟云馆几乎无法维持正常的开销,厨房和下人房里能走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连那几个原来很红的姑娘都只好去舞厅里陪舞,为了维持大家的生计,陈芳菲也不得不拿出首饰去典当,就算这样,大家也都暗暗咬紧了牙,无论如何,就是不能去服侍那些日本鬼子。陈芳菲不愿出门,典当首饰的事情一般都交给浣湮去,因为她读过一点书,多少还算有点见识,也不会被当铺伙计蒙骗。
听说那些鬼子兵个个像是魔鬼附身,见人就杀,浣湮每次出门都是拣路人最多的中午,身上罩一件男式的灰蓝色长衫,帽子压的低低的,尽量埋着头,匆匆的穿过小巷,这样出了几次门,到也没发生什么事。
眼看到了隆冬时节,大家身上都还是单薄的秋衣,陈芳菲自箱底拿出一件狐狸皮的披风交给浣湮,要她去典些钱来置办棉花和新布。
典当到也顺利,因为浣湮是老主顾,这一次,当铺老板给的价格还算公道,还另外开恩多给了十个铜板,现在黑市上棉花的价格飞速上涨,算算这些钱可以卖到不少新棉花,她心里高兴,也忘记了象以前一样向街上看看,就喜滋滋的走出门来,正巧有一队鬼子兵在街面上巡逻,看到她直挺挺的闯出来就冲着她吆喝起来。
浣湮当然吓坏了,越发加快了脚步,一个日本兵骂了声:“八格!”举起明晃晃的刺刀就向她头顶挑过来,头上的帽子一被挑掉,立刻露出长长的大辫子来。
那些日本兵一看到浣湮是个女人,吆喝声里多了几分调笑的味道,眼光放肆的在她脸上扫来扫去,浣湮哪里经过这阵式啊,脸羞的通红,埋着头,拼命的向街边的小巷跑去。
日本兵中领头的是一个身形短胖的下士,他摸摸仁丹胡,眯起眼睛来看着浣湮的背影,突然间打定了主意,不知对其他人交待了句什么,也跟着她走进了小巷,浣湮只听到后面响起了“喳喳”的皮鞋声,心中暗叫不好,额头渗出细细的汗水,背心里寒毛都竖起来了,腿也开始有点发软。
可是那个日本下士好像打定了主意要追上她,一直跟在她身后,听听脚步声,甚至已经开始半跑了。
因为是在平常的衣服外面又套上的男式长衫,尺寸并不合适,袖口处要挽上两挽才能露出指尖,走起路来,长袍兜风,多少有点磕磕绊绊,她走的狼狈极了,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乎要绝望。
身后的脚步却突然放缓,渐渐停下来。
书上说:“屋漏偏逢连阴雨”也许就是说的这个时候。
她陡然间发现,自己仓促之中走进来的竟然是个死胡同,胡同两边是修道院的围墙,又高又结实,在这里,就是喊破了喉咙墙里的人也不会有人听到。
那个日本兵仿佛已经做惯了这种事情,把手里的长枪随手丢在一边,另一手已经开始去解皮带,脸上狞笑着一步步向她逼近。
她当然不肯,拼命的挣扎着,最终被日本兵扯着头发丢在地上,他“咻咻”的气息向她压过来,她甚至能清晰的看到他脸上浅黄色的麻子紧紧的挤在一起,就像是小时候吃过的黄桥烧饼。
她沉默的看着那个日本兵,突然放弃了挣扎,日本兵得意的趴上来,开始解她的衣服……
中国女人的衣服虽然又漂亮又实用,但是从衣领到侧腰,一路扣着蜜密匝匝的盘扣,不像日本女人的衣服那样很容易就可以从衣领处探手进去。
日本兵全神贯注的在解浣湮的衣扣,完全没有注意到她脸上的表情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浣湮的眼里闪过一倏的微光,几乎是微笑着向着日本兵的耳朵咬下去。
那是狠狠的一口,几乎是浣湮有生以来最用力去做的一件事情。
痛,当然痛。
日本兵显然低估了中国女人的力量。
“八格!”
他跳起来,捂着耳朵,一边大声咒骂着,一边用穿着军靴的脚不停的向浣湮踢过来。
像是嫌不够解恨,他又抓起浣湮的头,猛的向墙上撞去。
浣湮的头“嗡”的一声,头皮麻麻的,脸上有温热的液体流下来,滴滴答答的落在身边的青石板地上。
巨痛一波一波的从头顶袭来,她咬紧了嘴角,意识渐渐模糊。
日本兵仍不满意,抓起刺刀挑开她的衣服,露出里面桃红色的亵衣,鲜艳的红衣映承出雪白的肌肤,在这灰冷阴暗的小巷里,更加令人心折。他停顿了一下,好像在思考是要立刻就杀死这个女孩,还是在杀死她之前最后再享用一下她的甜美。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他赫然发现,脚下的土地上多出了一个人影,仿佛鬼魅一般紧帖着他的影子。
第十一章 莫对明月。。
第十一章莫对明月……
一大早起,马路上突然多出了许多日本兵,对行人进行搜查,许妈从外面回来,一连声的抱怨:“戒严!戒严!菜市场也不让人去,是不是要把我们都饿死啊?”
青浦本来正是收听重庆方面的广播,听到她这样说,转过头来问:“早起就听到马路上警哨声响个不停,外面到底出了什么事?”
许妈拍拍手掌,冲着大家诡秘的笑笑,压低声音,有几分得意的说:“听说是鬼子兵里的一个下士要强奸一个小姑娘,结果被人砍了头,被他自己的刺刀钉在柏道巷的修道院门口,鬼子们现在正在到处找杀手呢。”
啊?这可真是桩大快人心的新闻,难怪外面那些日本人一副草木皆兵的样子。
青浦微微一怔,好像联想到了什么事,半晌才从沉思中清醒过来,对着许妈说:“报应不爽,日本人欠了我们中国人多少血债啊,以后,叫他们害怕的日子怕是还长着呢。”
许妈看一眼窗外,没瞧到外面有什么动静,才又悄悄的说:“都说那个小姑娘不是一般人,故意诱了鬼子兵去追她,然后……”
她用手在颈上悄悄比划了一下……
赵家勇本来坐在一旁修一把木椅,听了这话,也放下手里的活计:“谁说一般人就干不出这样的事来?要是让我遇上,我也会砍了小鬼子的头!小鬼子做的坏事还少吗?我们大刀队一百一十二个人,一半以上是跟着张少帅从关外收编来的,哪一个和小鬼子没有血海深仇?要我说,中国有四万万人口,也别多了,一个中国人杀一个日本人咱们就赚了。”
青浦微笑着拍拍家勇的肩膀:“别着急,以后有得是机会给你杀鬼子呢,你看,你们谢军长现在不也在等机会吗?”
十九军的谢晋元军长和守卫四行仓库的八壮士,在上海沦陷前夜,由上海市民的掩护着安全撤进公共租界,气的日本人干瞪眼,现在一提起这事来,大家都拍手叫好。
一直在边上缝着冬衣的吴师母突然停下手里的针线,担心的看向青浦……
“青浦,你忘记你父亲以前同你说过些什么了吗?弱国无外交,咱们是因为落后才会被人欺负,只有学习先进技术,才能彻底改变国家挨打受穷的局面啊,青浦,你可不能太莽撞。”
吴师母守寡多年,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双儿女身上,现在女儿和女婿都失去了消息,当然不希望儿子再出什么意外,可是,以青浦的性格,她更害怕儿子因为冲动而做出什么冒险的事情来。
“没事的,母亲。”
青浦冲家勇使个眼色,低声说:“等学校复了课,我就去上学。”
复课?谁知道日本人还让不让孩子们去上学呢?吴师母叹了一口气,不再作声。
许妈瞧着气氛不对,连忙出来打圆场:“刚巧前几天叶少爷送来了一小袋大米,我又在厨房里找到了半片火腿肉,咱们今天做火腿饭好不好。”
嘉宝本来一直在楼上休息,却不知什么时侯已经悄悄站在了大家身后……
“青浦,大哥本来说好了昨天要来的,可是却没有来,要不然,今天你和我带上许妈做的火腿饭去瞧瞧他好不好?”
青浦微微一怔,心里已经明白过来了。
“阿宝,你还不了解大哥吗?他虽然粗枝大叶的,可是,你什么时候见过他吃过亏?你别担心,今晚二哥一定会去弥昌道那边的,有二哥在,大哥是不会有事的。”
嘉宝的脸色果然缓和许多,再想想也许是自己多心,一听说有人在柏道巷杀了日本兵,也不知为什么就要联想到大哥那里去。
与此同时,弥昌道七号。
尹浣湮额头的伤口已经洗干净了,上了白药,用干净的纱布包着,身上换上了件白色的男式纯棉短褂,说是短褂,穿在她身上松松垮垮,衣服的下摆险些垂到膝盖上去,越发显的她身形瘦小。
头还是很痛,而且因为曾经太过用力,肩背和胳膊到现在都还是酸困麻木,稍一用力,就止不住的颤抖。她不好意思的扯扯衣角,满怀感激的抬起头来看着叶项。
叶项依旧大喇喇的坐着,一只脚踩在椅子上,手里掂一只烟,脸上若无其事的笑着。
“吓着你了吧,妹子?我就是要告诉那些日本人,要是想祸害咱们中国女人,就是这种下场。”
他去柏道巷,本来是给修道院里的神父卖从香港走私来的西药,可是没想到,竟遇上一个日本兵在欺负一个中国女人,且不说他与浣湮是认识的,就是不认识,他也断不可能袖手旁观。
也许正是因为他这幅大大咧咧的样子,才能让本来因为极度惊吓而晕蕨的浣湮也惭惭平静下来,甚至也学着他的样子羞涩的微笑。
“叶大哥,我不怕。咱们中国人好好的呆在自己的土地上,难道还能怕了日本人不成?”
这话说的好。
在咱们自己的土地上,为什么要怕闯进来的强盗?
最初时,叶项也以为日本人就像是普通强盗一样,打进别人家里,抢点好东西,干点欺男霸女的匪事,最后还不是要回自己家里去?可是,日本人占领了东三省,半点没有要还的意思,现在又一路杀气腾腾向南而来,俨然是要霸占了人家的院子搬进来住了。
以前那些青年学生们说大家要是再不抵抗就要当亡国奴了,最初他搞不懂他们的意思,现在,他渐渐想明白了,亡国奴,就是像狗一样活着、明明在自家的土地上还要向日本人鞠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姐妹被欺负却什么也不能做、被人踩在脚低下,稍想抬起头来喘口气就要被砍头的那种人。
以前觉得那些杀人越货、绑票勒索的行径就算是够坏的了,现在,见到了日本兵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强盗。
他受够了这种忍辱偷生的日子,所以当他干净利落的杀死那个日本兵时,第一次觉得自己活得像个真正的男子汉,如果早知道杀鬼子是这种的感觉,他早就出手了。
眼前这个小姑娘,虽然是挟云馆里的清倌人,同他一样,都是平日里最被人瞧不起的那一种人,可是,当她面对鬼子兵时,就是流了满脸的鲜血,眼里连半分恐慌也没有,那样倔强柔韧的神情总是让人难以忘记。
他突然舍不得放她再回到那个挟云馆里去,而只是想把她留在身边好好保护。
“浣湮姑娘……”
他想了半刻,才迟疑着说出口。
“你,有什么打算吗?”
没等浣湮回答,他就紧接着说:“要不然这样吧,我平时并不在这里住,这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不如你先在这里住下来,等过一阵风声小了,再想下一步?”
浣湮一怔,突然想起就在前几天陈芳菲还说过要自己嫁给这个男人的话,脸颊顿时热辣辣的。
“叶大哥,你是好人,我听你的,不过,我一夜未回,芳菲姐一定着急了,你能不能帮我稍个信给她?”
这是叶项第一次认真的打量尹浣湮,她面色苍白,一对幽深晶莹的眸子像是隔着雾汽一样有点迷惘,小小的嘴唇紧闭着,微笑时唇线扯起温暖的弧度,紧张时会抓起辫梢在指尖绕来绕去,一张脸更像是白纸一样,所有的念头都写的明明白白,半点没有欢场女子脸上的那种藏而不露的风情事故。
说来好笑,算上第一次见面,与尹浣湮统共相处了两个夜晚,而这两个夜晚居然都是自己心甘情愿的和衣而睡,连动她半根手指头的念头都没有,再这样下去,他真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