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暮雪
突然觉得胸口有点凉。
像是喝了口冰水,噎在那里,不上不下,就只是冷。
吴四水睁开眼睛,迷惑的低下头……
一柄细长的小匕首没入他的胸口,只露出刀柄上的一穗红缨。
杨逸走过来,看着他,客客气气的微笑……
“请走好。”
吴四水向半空中伸出手去,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却终于“扑嗵”一声重重的倒在地上。
杨逸转过身来,看着卓东青,默默的按按他的肩。
两个人都沉默着,对视一眼,然后就分别调转过身,消失在夜色里。
第三十七章 愿月。。
第三十七章愿月……
五月,不是最好的季节,可是天气通常会很晴朗,空气里有淡淡的花香,夜色伴着微风,能让人慢慢的放松下来,家家户户的凉台上都翻晒着被褥,似乎想把冬天阴霾压抑的气氛一扫而光。
嘉宝慢慢的好起来,可以散步,可以吃些平时喜欢的东西,但是,仍旧不快乐,脸颊瘦下去,只剩下一对明亮的大眼睛。
杨逸在江风渡的这座小楼是不错的庭院,暗红色的短墙上爬着绿色的藤蔓,院子有大片的草坪,开着小小的野花,拙朴的木门,不过通常都是紧闭着的,难得会有什么人找上门来,只是,嘉宝觉的,杨逸早用了不知什么法子,把不想见到的人挡在了门外。
房间干净朴素,米白色的墙壁,没有一件多余的装饰物,家俱全是暗褐色的木原色,像男主人一样,给人舒服又稳妥的感觉。
在这里,嘉宝觉得很安全,可是,仍旧会在半夜惊醒。
梦里,陆承禧就在她前面,回头,看见她,向她伸过手来,微笑。
她伸出手,却发现,他的手指头慢慢渗出淋漓的鲜血。
他看见鲜血,皱皱眉头,好像是吃了一惊,接着就转过头,像是急着要离开的样子。
她想喊他的名字,却像是丧失了语言的能力,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她辗转醒来,背上身上全是冷汗。
忘记呼吸,忘记了还要活下去。
就快要窒息的瞬间,她突然听到院门响,杨逸的脚步很轻,像是疾风吹过草地,可是,她知道那就是他的脚步。
杨逸总在半夜里才回来,从不提起去做了什么。
他会在她的门口停下来,半晌才轻轻的离开。
每次到到这个时候,嘉宝的噩梦才算真正的结束。
夜,虽然漫长。
可是,黎明总会到来。
……
“牧野君,请……”
山口花子白晰的手指抚摸着牧野的胸膛,另一只手端起酒杯来,送到他的嘴边。
牧野半躺在木塌上,懒洋洋的看着前方,微侧过脸,就着她的手喝下去。
花子直起身子来,在酒杯里斟满酒。
牧野突然从后面伸出手,把她拉到身下,亲她的嘴。
“啊,组长……”
花子吃了一惊,一边笑着伸出手堵住他的嘴,一边用手挡着和服的领口,撅起嘴来撒娇。
“酒都撒了呢。”
她是黑龙会里最年轻的女成员,漂亮,活泼,笑起来身体会抖个不停,像个孩子。
“组长这个样子,真是可爱。”
牧野怔了一下,眯起眼睛来看她。
“那你爱我吗?”
花子呵呵的笑出声来,点头。
他的手探进她的衣领,缓缓抚摸她的乳房,抬起来,拔开她的衣服,手绕到她的后背,揽起她的肩,握紧……
花子看着他,忍耐。
在他的眼睛深处,黑漆漆的,像片深渊。
“啊啊,组长,很痛……”
花子终于忍不住,惊慌的喊出声来。
痛吗?
牧野的嘴角有微笑,怪异的,迷人的微笑。
“我也痛。”
他松开手,转过头,喃喃的说。
可是为什么越是痛疼,越是拼命的想要握紧它?
他直起身子,抬起腿来踢踢她……
“出去。”
“……”
花子的身体还是热的,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牧野打开烟盒,挟起一只烟,叼进嘴里,扬眉看着她,扯着似笑非笑的嘴角。
这很可笑吗?
花子懊恼的想,虽然受过这方面的训练,但她还是认为自己是有天份的,可是,却还没见过一个男人像牧野君这样难对付。
她坐起来,一点一点掩上衣服的领口,准备走出门去。
“山口小姐,去帮我偷样东西怎么样?”
牧野在她的身后,轻轻的问。
第三十八章 罗绮。。
第三十八章罗绮……
初夏的黄昏,江风从不远处吹来,凉风习习,给人难得的片刻安宁。
嘉宝手里摇着拢纱团扇,坐在院子里,躺椅边的摇蓝里是咿呀学语的小想想。
想想已经八个月大了,长得虎头虎脑,像极了叶项,但是还没有起学名,浣湮坚持要等叶项回来给起大名。
嘉宝摇着纱扇,逗着想想,正教他学叫说话。
“姑姑,来,想想说—姑姑。”
“锅……锅……”
想想瞪着乌黑的眼睛,无辜的看着她。
“笨啦,不是锅,是姑姑!”
嘉宝叹口气,微笑着捏捏想想的胖脸蛋,隐约觉得不对劲,迟疑着抬起头来。
杨逸身上穿着米色衬衣,手里挽着西装外套,侧着头,好像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暮色里,他脸色微熏,像是刚刚喝了酒,眼光温和沉醉,仿若隔着一层淡淡的雾汽。
也许是没想到会被嘉宝发觉,当发现嘉宝投来征询的眼光,杨逸像是吃一惊似的,身形微微一震,急速调转了眼光,看向她身边的小想想……
“浣湮很会带孩子,是吧?”
他走过来,在她的身边蹲下,伸出手来摸摸小孩子的脸,声音低低的,有点不一样的感觉。
嘉宝转过头来看他,很想说点什么,但是顿了顿,还是没有开口。
以前他们是兄弟,可以亲密到无话不谈,现在是夫妻了,反而有点生疏,嘉宝想,杨逸这样看顾着她,甚至不顾一切的给了她一纸婚书,无非是因为他们是兄弟,但是这对杨逸,是多么的不公平。
可是兜兜转转,那些话,总是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说出口。
臂如,“二哥,你晚上可以不用故意躲出去。”
还有……
“二哥,你,其实没有必要为我做这么多。”
杨逸低头逗着孩子,却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样,微笑着说:“我是回来换衣服的,一会还要出去,晚上你不用等我。”
“嗯。”
想想突然咯咯的笑出来,伸出小小圆圆的手握住杨逸的手指扯进嘴里唆起来。
两个人相视一笑,嘉宝拿出手帕来,擦擦想想的嘴角。
“想想喜欢你,这是把你的手指当成磨牙棒了呢。”
杨逸哈哈笑出声:“你当年,不也是喜欢拉着我的手指跑来跑去吗?”
嘉宝不禁一怔。
前尘旧事涌上来,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电影。
她蓦然惊觉,那么多年,那么久长的日子里,一直守在身边的,居然是这个男人。
她慢慢记起来,彼时,他是坚定沉默的少年,目光炯炯,身手不凡,可是从几时起,这个英俊淡漠的男子,眉目间也有了沧桑和倦意,总是要忍痛一般微皱起眉头?
阳光在他的脸上打上一层淡淡的金光,这样熟悉的表情,这样熟悉的微笑,熟悉到像是自己的心脏、自己的手掌一样可亲。
可是,为什么会觉得疼?
就像是一直在奔走在寻找,只有停下脚步来,才会发现,手掌已经起了茧,心上伤痕累累……
嘉宝从未感到这样的哀恸,呆在那里,眼泪缓缓流出来。
杨逸感觉到了她的注视,侧过头来看着她。
静谧的空气里,有什么东西在缓缓凝聚?
好像有条看不见的丝线,绷紧,再绷紧,一不小心就会“砰”的一声爆裂开。
他的头缓缓低下来,一点点,一点点,挡住那些阳光。
嘉宝脸色微变,受了惊吓一般向后退。
可是他捉住她,扳过她的脸,仔细的看着。
他眼光深邃,忍耐一般微微吸着气,半晌,伸出一只手拂去她眼帘上的几缕碎发,缓缓展开手指,轻抚过她的嘴唇。
然后,他的唇,极轻柔的吻上了她的嘴。
空气里有风在流动,花香淡淡,小孩子在身边咿咿呀呀。
他身上有酒气,手指有点僵硬,牢牢的箍紧她。
她挣了一下,挣脱不开,突然失去了力气,眼泪还在流,一直流进嘴里,两个人都品尝到了淡淡的咸湿味道。
杨逸微微一震,终于松开手,沉默看着她……
良久,他伸出手,摸摸她的头发。
然后转身离去。
入夜,百乐门。
楼下舞厅里传来隐约的乐声,杨逸半躺在大床上,手里端着一杯酒,神色淡淡的。
李宝仓躺在另一头,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坐在他身边,侧着身子,给他点烟,每点着一次,他就“扑”的一声吹灭。
就这样反反复复,一会儿的工夫,地上已经躺着十几根焦黑的火柴梗。
“二哥,怎么闷闷的?听说楼下来了个新人,是他们从丽花挖来的舞厅皇后,还说是奉天大学的女学生呢,我给你叫上来怎么样?”
杨逸转动手里的酒杯,过了一会儿,仰头喝下。
“宝仓,我听说跑马地那片场子这几天不安生,你要留点心,出来玩,身边也要多带几个弟兄才好。”
李宝仓咧咧嘴,像是玩腻了他的小游戏,终于没有再吹熄火柴,任由女子帮他点着香烟,吸一口,向空中吐出白烟。
“二哥,你也太谨慎了,这是在咱们自己的地盘上,难道还怕了日本人不成?”
杨逸微微皱眉,低着头,自顾自斟满酒。
门突然被推开,有人走进来。
李宝仓直起身子:“大小姐,你架子不小啊,敢让二爷等你?”
杨逸转过头,微微一怔。
一个女孩子,穿着素色旗袍,侧着身,亭亭站在门边。
“二爷,对不起,子敏在这里陪不是了。”
她翘皮的微笑,露出小小的酒窝,眨眼,睫毛又黑又长,在白晰的脸上投下阴影。
杨逸愣了一下,看着那个女子,有点震惊的表情。
第三十九章 自在。。
第三十九章自在……
天气渐渐热起来,抬眼望去,四下里皆是浓重的绿,阳光透过树荫撒下来,照在柏油路面上,升起一层淡淡的白雾。
入了暑,最是闷热难捱的时光,白天身上总是粘粘湿湿的,每天要到后半夜才能睡的安稳点,想想可能是中了暑,发起了高烧,在医院里挂水,嘉宝怕浣湮忙不过来,就请一直在江风度帮佣的李姐过去送饭。
也是闲的无聊,嘉宝想起以前在家里常喝的冰镇绿豆汤,就用浣湮教的法子熬上一锅绿豆粥,可惜没有冰块,只好放在厨房里晾着。
这样简单的家务事,对她来说,能做好却已是不易,不过三下两下,额头上已经有了汗水,身上的棉布旗袍浸了汗,紧紧的贴在背上,很是不舒服。
她到楼上去换了件衣服,急匆匆的走下来,可是,才走下两级台阶就觉得不对劲,立刻收住脚步。
大门敞开着,外面午后的阳光洒进来,明晃晃的耀人眼睛,牧野负着手站在大厅的窗前,桌子上放着一个洋铁皮桶。
他慢悠悠的转过头,侧身,就那样看着她。
黑色衬衫,银灰色领带,很用力很艰难的微笑。
“阿宝,好久不见,你好吗?”
他看着她,小心翼翼的语气。
“三哥给你带了冰淇淋。”
他指指那只洋铁皮桶,半眯起眼睛来看着她。
“你想要怎样?”
嘉宝冷冷的说,手指僵硬,缓缓的握住楼梯扶手。
“我只想让你高兴他脸上有落寞的微笑,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她,眼里有隐隐的悲哀。
“这样也不可以吗?”
他走近一步,看着她。
“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我只想来看看你,也不行吗?”
他咬着牙,恨恨的说。
“阿宝,这不公平。”
他好像瘦了,更显得目光熠熠,一向傲慢冷淡的脸上,多了几分焦灼迷茫。
“如果我不是日本人,你还会这么恨我吗?你想想,再想一想,如果没有这场战争,如果你不是中国人,我们还会这样吗?”
他看着她,很久,眼光一点点黯淡下来。
嘉宝还站在那里,攥着楼梯扶手,抿紧嘴角,苍白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