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卿未生 作者:贺小珃(文秀网2014.1.24完结)





“可是我后悔了。”苏延景悬在半空的手缓缓落了下来,像是自嘲,落败的垂着脑袋,只显得狼狈:“阿淮,我看见你,你站在赫连康懿的身边,你对他,那么小鸟依人的样子。你不知道,我的心里,也很不舒服。像针扎的一样。我以为我会放心,可是我不能说,我对谁都不能说。我甚至……都不能承认,你站在他的旁边,就是比站在我的旁边好看。真的。”
“是吗?”江容卿目不斜视的反问:“那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苏延景微微笑了,江府院前仅挂着的灯笼,暗黄的颜色,印出苏延景面前深深浅浅的皱痕。他说:“我来找你。因为我忘不掉那个,站在宫门前叫我苏老爷的江容卿。更忘不掉,那个雪地里拽着我的袍子跟我说,就抱着我一会儿、一会儿就好的阿淮。”
江容卿沉默良久,垂着脑袋的姿势让苏延景很难看清她面上的表情。只是她再开口时,带着几分颤抖,又带着几分妥协,只是问他:“苏延景,你这样对我,很有意思,是吗?高兴了就把我拉过去,不高兴了再推回来,看着我像个傻子似的,听之任之,有意思,是吗?”
江容卿这样的质问换来的又是苏延景长久的沉默,直到江容卿忍无可忍的上前一个推搡,她冷眼望着曾经在自己心目中高大的不可一世的男人一个踉跄,连扶都来不及扶的歪倒在一旁的石阶上。
“苏延景你怎么了?哑巴了?你说话啊!”
苏延景握成拳的大掌用力的像是要陷进地里似的沉沉开口:“阿淮,你让我说什么呢……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我……”
“苏延景。”立在苏延景面前的江容卿猛然出声,缓缓蹲下身攥住了苏延景的手,轻轻的在他耳边说道:“如果你下面是一堆道歉或者懊悔的话的话,那我告诉你,就算是你觉得我很好骗也好。可是,谢谢你,让我跟你一起。谢谢你,让我能找到你。”
苏延景抬起头,看见的是早已泪眼朦胧的江容卿。豆大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似的。苏延景有些不可置信的抬手,拭去江容卿面上的眼泪,微微笑了,他说:“不用客气。”
在很多年后江容卿也不知道那日究竟是怎样的混乱,至少,苏延景安然无恙。至少,苏延景这个前一天她还恨的咬牙切齿的男人,躺在她的怀里,睡得像婴孩儿一样。他对她说他很后悔。他对她说他想见到她,一刻都等不了。这样就够了。

☆、第五十三章·不见来时路(上)

苏延景再醒过来时,天已经大亮。并不是江府,更不会是苏府。
他眯着眼睛隐约瞧见坐在桌前怔楞着的女子,端着冉冉冒着热气的茶盏,一身青色的衣裳,发间没有任何的饰物,却瞧着清净。然后女子转过头,看着他,随即笑了,站起身,歪着脑袋,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在他身上游离着,随即目色定在了他的面上,轻笑了一声,歪了大半个身子靠着他,身上还有淡淡的花草香气。恣意不羁的样子。
女子压低了声音,像是小溪流过山川似的好听,翘了嘴角开口:“哟,老爷子,您可算是醒了?”
“姑娘等了许久?”苏延景微微弯起那双丹凤眼,挑眉开口。
“可不是。倒是好在,本姑娘禁的等。”江容卿有意无意的说这话时看了苏延景一眼,随即径自落座,歪靠在床头,居高临下的撇着躺在床上的苏延景,笑嘻嘻的说道:“对了,方才我出去时听说,苏家老爷子,成亲的时候不见了,单留个新娘子,到了苏府却没个新郎了。这事儿闹的不轻,好像整个惠阳城找这个苏延景,都快找疯了。”
苏延景坐起身理了理皱皱巴巴的外袍,想了想不咸不淡的说道:“哦?是吗?”
江容卿吃吃的乐了起来,仰头望着床顶上的纱幔,翘着二郎腿叹了口气继续往下说道:“可不是呢。老爷子你说,这苏延景也是不识好歹的。人家百里小姐,多大的一个美人儿,惠阳城里头那么多人觊觎着呢。他竟是不要,还干上了逃婚勾当。你说,他是不是傻呢?”
“他是傻。”苏延景一边说着,一双丹凤眸子有意无意的看了过去,笑瞥了江容卿一眼,徐徐说道:“放着开着正盛的牡丹不要,偏要那街边的狗尾巴草。”
江容卿闻言一愣,徒然瞪大了眼睛,手就跟着伸了过去,咬着牙狠狠道:“你说谁是狗尾巴草?!”
“姑娘姑娘,我又没说你,你着急个什么劲儿?”苏延景连忙挡住了江容卿作势要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似笑非笑的冲着她说道:“苏延景冒死逃婚去寻了谁了,谁自然就是那狗尾巴草。嗯?”
江容卿墨黑色的眸子定定的看着苏延景,蓦然一深,敛了笑意一字一顿的问道:“你说,他知不知道,狗尾巴草,根本就没有牡丹好。没有它香,没有它漂亮。狗尾巴草,什么都不如牡丹。”
苏延景点了点头:“他知道。”
江容卿咧着嘴角反问:“那为什么,他还是选了狗尾巴草?”
苏延景垂着眼皮轻轻攥着江容卿放在自己肩头的那双常年冰冷的手捏了捏,淡淡道:“说不定,只有那狗尾巴草,不高不矮刚刚好。那才能够得着他的心。牡丹太艳,他不喜欢,也受不起。”
江容卿任由苏延景传递来的温热拉着自个儿的手,看着他半晌,才轻轻道了一句:“苏老爷子,咱们走吧。这儿不好,咱不待在这儿了。你说好不好?”
苏延景一愣,低下头细细的掰着江容卿的指尖,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道:“好啊,那咱们去哪儿呢?”
江容卿瞧着苏延景的模样儿,一努嘴儿,收回手狠狠的拍了他一下,这才扬了笑意:“去哪儿都好。天下之大,哪儿都是家。”
苏延景轻笑了一声,随即渐渐收了神色,方才还是暖意的眸子此时深的看不见丝毫神情,只是犹豫,他说:“阿淮,你知不知道,我这次出来,很危险。我来找你,是因为我想要再见见你,我想要看看你好不好。可是,我也不只是为了……”
“我知道。”江容卿猛地打断了苏延景的话:“苏延景,相信我,我什么都知道。”
“那就更好了。”苏延景呼了口气儿坐直了身子,看向江容卿,道:“赫连康懿,他是很好的庇护。阿淮,你有他在,我很放心。”
“但是我不放心。”江容卿猛地站起身躲开了苏延景想要拉住她的动作,眼中的执着几乎可以直射进苏延景的心里:“苏延景,我知道你这么做都是为了什么。国也好,家也罢。冒这个险,你为了你自己的信仰,为了你所谓,和我爹的信仰。可是我也有我的理由。我为了我答应过梁以柔,他赫连东祁不能死。我也为了赫连康懿不能死。更为了……你苏延景,不能死。”
苏延景怔楞着,一时哑口无言。
“苏延景,我告诉你,你现下老胳膊老腿的,想逃都逃不掉了。”江容卿微微笑着,一派骄傲者的样子,缓缓凑近了苏延景,破带了几分挑衅的一字一顿的说道:“你,别想再从我身边走开,除非我死了。”

☆、第五十三章·不见来时路(下)

苏延景看了江容卿许久,点了点头:“好。”
苏延景说,阿淮,我带你去个地方。我想了很久,要带你去的地方。
江容卿说,好。
在她同苏延景坐在小二寻了来的马车上,路边的风景渐渐从人挤人攘的街市渐渐的变成一望无际的田野。冬日里,还未曾下上一场大雪,周遭多少平添了几分萧瑟的意味。然后马车停了下来,苏延景却先拉住了想要下车的江容卿的手,他隐约含了笑意,开口道:“阿淮,在你见到这里之前,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一直在想,我什么时候可以带你到这里。然后,上一次我来的时候,我在想,我应该是要在百年之后留个条子,告诉你这里。或者那个时候,你已经很恨我,你永远都不会到这里来。想都想不起。”
“所以呢?”江容卿舒展了眉头,挑眉问他。
苏延景垂着眼皮似笑非笑的想了想,说:“所以,我想我何其有幸,能带你走到这里。不是别人,也不是你自己一个人。”
那天,江容卿见到了自己梦中的样子。在那之前她总是在想,若是有一日老了,她拼了命的一辈子之后,能住在这样的地方,也是好的。那个时候,赫连东祁算什么?赫连康懿又是哪一位?她只有她的丈夫孩子,还有她早已记得不大清楚的情窦初开。
苏延景站在江容卿的身后,走上前肆无忌惮的轻轻拉住了江容卿的手,温热的又有些发抖。他不敢去看江容卿的神情,只是隐约能瞧着她眼中印了眼前的篱笆小院,便低了声音说:“阿淮,你曾经对我说过。你有一个梦想。有一间茅草屋,茅草屋里有床、有桌子、有灶台。不要很大。茅草屋前有一片玉米地。玉米地旁有一口井,前头都是篱笆院子,还有一扇一打开就能看见玉米地的窗子。我想,约莫就是这个样子。”
“你都记得?”江容卿不自觉的捏紧了苏延景的手,笑的揶揄的看他。
“不止。我还记得你说,要有你,有爱你的丈夫,和一个孩子。”苏延景深深的看了江容卿一眼,顺势一拉,紧紧的将他箍在自己的怀中叫她动弹不得。贴在她的耳边,带了几分骄傲:“现下,你是这个房子的主人。你如果不介意,勉强我应该也还配得上,做你身边那个爱你的丈夫。只是差的那个孩子,怕是还要再等几年了。”
江容卿偏头,扬了眉眼望着苏延景。猛地,铜铃似灵动的眸子神色一变,嬉笑着推开苏延景的动作,抬起下巴说道:“苏延景,是你先前说的。你什么都给不了我。只是现在,是你给我的承诺吗?”
苏延景点了点头,毫不避讳:“是。”
江容卿敛了嘴角的笑意,眸中的清澈在冬日的暖阳下显得懒懒的,继续往下问道:“那如果有一日,梦醒了呢?”
“阿淮,我总是在想,我能给你什么,在我活着、我过的很好的时候。可是自从遇见你,我也总是在等。什么时候我们可以放下那么一点点的不愉快。什么时候那些我们所认为的世俗可以不再阻挠我们在一起。什么时候我可以拉着你的手站在很多人面前告诉他们你是我的妻子。”“可是直到你的生命受到威胁,在我们好像连见一面都很难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还活着,只要我活着,我就可以在我没有办法找到你之前,给你我想要给你的一切。”
“哦?”江容卿不置可否的样子,回过身缓步走到苏延景跟前儿,半笑不笑的抬头去看他,挑眉问道:“苏延景,所以在你看来,我是什么?还是说,你是不是始终觉得,你给我,我就得欢天喜地的接着,像你想的那样?”
苏延景轻轻低下头,嘴角的笑意牵扯着面上愈发明显的皱痕,淡淡道:“我只知道。阿淮,我仅仅是想,有一天我不在的时候,有那么一个由头,能让你在想起我的时候,不只是想起我的坏。还有我的好。我们有回忆,而你,不只是讨厌我这个人的回忆。”
“真的?”江容卿面不改色,眉心一敛。
“真的。”苏延景一字一顿的重复。
江容卿抬头看着苏延景的眼睛,定定的,有些专注的神色。半晌,她垂了眼皮,脑门儿顺势抵在苏延景的肩头,她闷闷的说:“苏延景,有那么一刻,我真的怕你死了。赫连康懿说的,我不懂。我不知道什么叫做放手,什么叫做当成什么都没有看见。我只知道,我希望的人,要活着。千千万万岁的活着。旁人都死了,你也要活着。苏延景,你知不知道?”

☆、第五十四章·瓜田李下意(上)

苏延景轻轻笑了,半晌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的拍着江容卿有些颤抖的后背。他说:“阿淮,不管在任何时候你都要记得,你活着,我才能活着。不管……我在不在你身边。”
那日之后,江容卿和苏延景就算是在那儿住了下来。好在需要的物件儿都是一应俱全的,只是稍冷了些。大冬日里,江容卿生怕苏延景冻着。自己倒是不碍事儿,只是那日怕在江府跟前儿受了风,才几日的功夫就咳嗽起来。江容卿思忖着,在正厅里头摆了个火炉子,熏了薄荷香来就不会很呛人。链接着一通气儿的正厅,也就可以很暖和。
苏延景也不知是从哪里弄了来的各式种子,他也并说不上来,皱眉瞧着外头那棵光秃秃的树枝伢子说:“阿淮,你不是想说种玉米吗?咱们种玉米吧。种了就吃,吃了再种。”
江容卿盘腿窝在被子里头嗑着瓜子儿,吐了瓜子皮儿想了想说道:“你当是什么?种了就能吃,吃了再给种。更何况,这天儿愈发的冷了。怎么着也得开了春吧?”
苏延景转过头有些诧异的问道:“还得要开了春?”
“嗯。”江容卿点了点头。
苏延景收回定固在江容卿身上的目光背对着她,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咕哝道:“那就来不及了吧……”
这话,江容卿听见了,只是垂着脑袋细细剥着手中的瓜子仁儿,像是没听见一般的木然。这话,她唯恐避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