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色古香] 蒹葭 作者:八爪南宫(完结)





  爹爹!你知不知道,风这样冷,雨那样大,娘亲是那麽痛?
  爹爹!娘亲的痛只有你能抚慰,我可以陪她解闷,逗她开心,可是可是,娘的心底,你才是那个唯一!
  爹爹!听娘说,你们曾经那麽美好,满地山花烂漫,你们曾经两小无猜!
  爹爹!我睡在娘亲身边,听她午夜梦回,念得都是你的名字!
  爹爹!爹爹!
  身边重重树影阴黑,一颗颗飞快掠过身边,巨大的叶子上落着鞭子一般密集的雨水声,月下伸着鬼爪一般荒白的树枝,那样寂寥。
  囡囡步子越来越快,远远看到宋依颜所住的梅花小筑里燃着温暖灯火,囡囡淌过泥水飞扑过去,疯了一般击打着梅花小筑坚实的门扉!
  “爹爹!爹爹!娘快要不行了!快去看看娘啊!爹爹!”
  数十盏灯火被雨水浇熄了,黄豆一般的火苗沈在雨夜里面,梅花小筑的院子大,那一弯温暖灯火却仿佛一只恶毒的眼睛,嵌在猛兽的额头,从高处沈默而高傲的俯视她!
  “爹爹!爹爹!爹爹!出来啊!爹爹!”
  四面黑漆漆的,风刮的太大,将她的身体吹得歪歪斜斜,暴雨哗哗,直直从天际俯冲,倾注在小小的身上,一下一下粗重的如同鞭笞,火舌卷过伤口之处有灼烈的燥热和痛楚,细弱的哭喊在风雨里面寂灭成一线,无论如何都穿不透狂风大雨的呼啸,穿不进那温暖的梅花小筑。
  ──“囡囡,娘不过是想做个寻常女子,鲜知世事,出父家,进夫家,这一辈子不要荣华富贵,只要和少年执手的青梅竹马好好过一辈子,好好对他。不偏颇矛盾,不低微脆弱,不向世间盲目索取,亦不事事推敲,不需心机,简简单单。”──
  爹爹,这样的娘,比不上别人一身所谓与世无争的的气质和美貌容颜麽?
  爹爹,这样的妻,抵不过别人不需流一滴血,不费一丝力气的善良麽?
 “爹爹!这是最後一面了啊!爹爹,你去看娘最後一眼啊!”
  囡囡胸口堵的似闷着气,气息难透,身体里焚烧着一把熊熊不可熄灭的烈火,仿佛被人塞进窒闷的泥洞。
  
  梅花小筑的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一盏昏暗角灯和雪芍尖锐的下巴,细长的眼。
  “大小姐,你别在这大呼小叫,二夫人的外祖家横遭劫难,二夫人现在昏迷不醒,老爷说了,不管发生什麽事情,都不会离开二夫人。”
  雪芍撑着伞俯视囡囡在雨中落水小狗一样狼狈的模样,侧面在昏黄灯火下有种尖酸刻薄的弧度。
  冰冷雨水迎面浇下,囡囡狠狠掰开门缝,不顾雪芍的惊叫就要往里挤!
  “你……”雪芍惊叫一声,立刻撕开囡囡掰在门上的小指头,将十岁的小姑娘掀开!“走开!老爷不会出来的,别在这里打搅二夫人休息!”
  “爹爹!爹爹!让我去找爹爹……”
  冰冷的雨水激荡,混着血紧紧贴裹在全身,小女孩发出野兽一样的嘶吼,疯狂的撞击门扉,却依然敌不过大人的力气,那扇厚重的梅花门,终究是在她面前吱吱呀呀的合严。
  “大小姐!”
  追在她身後的丫头星儿哭着跪下,在泥水中将女孩小小的颤抖的身体搂入怀中,泣不成声,“小姐……小姐……与其在这里喊老爷,小姐不如快回去看看夫人吧……也许,是最後一眼了……”
  那哭声这样嘶哑,仿佛一把犀利的刀,绞的她血肉模糊苦不能言。
  囡囡从泥水中爬起来,倒退两步,看着那扇仅仅闭合的大门。星儿将她搂紧,却挡不住瓢泼的大雨,冷水不停浇着,烧热的脑子反而渐渐死灰。
  囡囡跑掉了鞋,她扶着星儿的手站起来,赤足一步步踏在石砖地上,路上散着被疾风暴雨卷落的枯枝残叶和碎裂瓦片,片片嵌入她柔嫩的脚底,流水中混着丝丝缕缕的鲜血。
  风贴着地面如同刀锋席卷而来,竟然比寒冬朔月更冷。
  
  
  来到翠秀的房间,囡囡的脑袋重得像被压了千钧巨石般,沈得抬不起来,她失魂落魄的走向母亲的床前,看到母亲苍白的面容带着平静和婉的柔润微笑。
  她笑的那麽安详,那麽慈和。
  雨水顺着发梢掉落,囡囡就那样带着一身湿冷气息跪坐下去,紧紧握着母亲的手,她的手那样冷,那样软。
  母亲身侧,甜甜睡着卜出生的妹妹,她稚嫩的闭着眼睛,不明世事。
  云散月开,留下一道浅浅的白。
  “囡囡。”
  气若游丝的吐息轻轻逸出,翠秀揽过女儿的头,轻轻的,心疼的梳理着她湿冷的发,一线黄光在床褥上游荡,翠秀下体的鲜血几乎无法抑制,就那样顺着木头床脚四散溢开。
  “我的囡囡,”翠秀又喃喃了一边,指头在女儿颊边一划,就仿佛是当初女儿初初降生时一般柔软而小心,仿佛害怕弄坏了她。
  鼻头酸楚,囡囡努力将眼睛中的泪滴眨回去,然後从胸口摸出一朵被妥帖护好的,干净而芬芳的杜鹃花,轻轻为母亲梳发簪花。
  “娘亲,这花是爹爹让囡囡拿来的。”囡囡微笑着弯起双眼,心底越是抽痛,头脑反而越是冷静,她尽力让自己笑的轻松,笑的开怀,“娘亲,你再等一会儿,爹爹已经在赶来看你了。”
  翠秀微笑,捧着女儿的脸。
  囡囡在说谎,她知道,囡囡也知道。
  她等不到了,这样短的距离,只怕他的夫君依然陷身在梅花小筑里,他温暖的怀抱里纠缠着哭泣的宋依颜,即使遥遥数步远的院落,他也不肯给她这最後的一时半刻。
 “囡囡,这是妹妹,这是……”翠秀咳了两声,将囡囡的手拿过来,抚上小女儿的包裹,“囡囡,娘亲对不起你,怕是等不到你爹爹来了……但是,娘留了小玉儿给你……她会陪着你……会陪着你……”
  小小的婴儿仿佛预感到母亲的危机,睁开眼,一行默默的清泪,闪烁在黑曜石般的眼底。
  “囡囡,孩子……你的性子烈如火,娘不求别的,只求你们两个能一辈子平平安安,嫁、嫁一个有情郎,此生,此生,再也没有如此辛苦……”
  翠秀紧紧盯着女儿,不肯须臾挪开目光。
  她看的心疼而悲悯,一遍又一遍,怎麽都不够,专注的,酸楚的。
  她知道永生永世也再不能看到,似乎要把女儿的模样牢牢刻在双眸之中。
  不经意的年生轮转,回首彼岸,纵然发现光景绵长。
  烛火啪的一声熄灭,发出惊心动魄的响动。
  滴泪缓缓滑落,裹成心碎的琥珀,永远停留在翠秀的面颊。
  囡囡脸上温柔抚摸的手指终於垂下去,而那朵红如血的杜鹃花滑过翠秀的发丝,然後毫无生气的掉落在地上。
  有多少请在记忆里斑驳,那花多麽美,多麽红,多麽无情。
  囡囡抱起妹妹,跪在地上,对着永远沈睡的母亲深深折腰。
  她的姿态仿佛一只鹤,带着凛然的骄傲和深深的痛。
  怀里的婴儿依靠着姊姊的体温,甜蜜的闭上眼睛。
  远远似乎有鸦声传来,在渐渐淅沥的雨声中亦清晰可闻。
  
  
  *********
  
  
  满院子挂起白纱,小小的女孩子黑发如丝,在白衣的衬托下,越发墨一样的纯净而静默。
  韩老太太受不了儿媳骤逝的打击,在韩玉儿出生的同一晚撒手人寰。
  满庭哀歌,宋依颜面白如雪,伴在韩烨身边打理都司府事务,囡囡抱着妹妹跪在母亲牌位前,模模糊糊间,听到父亲疲惫而有力的声音小声提起────是不是应该将宋依颜扶正……
  韩老爷子勃然大怒,弯腰咳出了血,“孽障!你娘才没,翠秀才没,你就急着将她扶正?滚!”
  老爷子拐杖指着宋依颜哀哀低泣的身子,满目通红,寒风飒飒,“只要我老爷子活着一天,翠秀就永远是我的儿媳妇!”
  雪芍站在宋依颜旁尖声刺过来一句,“韩爷想要扶正夫人,老爷子着什麽急?我还没见过谁家公公这麽关心儿媳妇呢!”说罢一脸鄙夷。
  “你……”
  韩老爷子气的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浊花着老眼将拐杖重重一顿,“好,韩烨,你要是想要我老头子的命,就尽管将这贱人扶正!”
  宋依颜转身将脑袋埋入韩烨怀中哭泣,韩烨安抚的拍着她的背,低声安抚,“罢了,爹正在气头上,这件事情慢慢来,日後我定会娶你做正室夫人,这几年,你就先委屈些,无论在府里还是外面,你的一切行头都按正室的规格来……”
  这一年的春色,和冬日一样凄冷,让人不寒而栗。
  满府的雪白中,小小的女孩子抱着妹妹,凝然孤立,看着梅花小筑里喜气洋洋,宋依颜穿上了正室的大红色,带正了凤头钗,步步生莲,羞怯柔美。
  她从那一片雪白中走出,一身正红好像母亲去世的那一夜发间簪着的杜鹃花。
  “玉儿,姐姐只有你了。”
  她轻轻呢喃,将脸蛋贴在妹妹柔嫩的小脸上。
  孩子格格的笑着,身体那麽暖和,是她此生余下的唯一的温暖。
  只是这温暖,依旧短暂。
作家的话:
在风暖里面写过的预告,搬过来:
蒹葭是一个不知道该不该原谅,又如何原谅的故事。
我们该用什麽样的面孔去面对他人的残忍?即使他们现在年老体衰,即使他们死前其言也善?即使他们不复得意?
如果原谅不能让我们放下,反倒郁结於心血染五内,那麽还需要原谅麽?
苏倾容是这样的一个人,没人能够得到他,哪怕任何手段,哪怕所有心机。
所谓有人得到了他,不过是他愿意被那个人得到而已。
那一年积雪遍地,大湖如镜。
它从那死沈沈的波纹中探出头来,一世银光洁白。
你是?
他还记得自己淡弱的清凉嗓音。
我叫蒹葭。
它说。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蒹葭。
你呢?
苏倾容。
若有来生,我等你再踏烟波月色而来。
蒹葭,倘若有来生,万仞山颠,我定等你再踏烟波月色而来。
女主2:你们总要求别人轻易原谅你们的一切错,而你们自己却从来不曾原谅别人的错。凭什麽这麽双重标准?
沈络:你这个人,嘴里说着喜欢我,却又让我那麽难过。算了算了,我爱你,是没有办法的事,至於要不要爱我,你随意。
爱情本来就不复杂,来来去去不过三个字,不是我爱你,我恨你,就是对不起。
是个先虐後甜的HE~~~~




☆、玉碎 上

  江南柳,塞外雪,具是这世间,最美妙的风景。
  然而对於韩囡囡而言,这世上的最美好,是那旭阳垂柳下,一方石桌茶烟嫋嫋,树下的藤椅里面坐着的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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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亲身体孱弱,玉儿天生不足,她的衣服穿在身上总是有些宽大,在风里总是有点忽闪,仿佛迎风而去的蝴蝶。
  姐姐。
  小小的孩子缩在衣裙中,素白的脸澄澈的透明,皮肤薄透的瓷胎一样,几乎能看到细细流动的血管。
  玉儿喜欢坐在柳树风下等待她,小小的身上总是带着淡淡药味,纤薄的脊梁在背上鼓起一道小小的玉色弧线,靠过来的时候,带着苍山大雪的清润气息。
  姐姐,姐姐,姐姐。
  玉儿伸出细弱到一折就断的小手,将她的衣角拉拉,声音柔嫩着喊着她的名字,囡囡心口就有丝丝暖流滑过。
  囡囡每日最大的享受就是坐在妹妹的脚边,听玉儿小手折下春初的柳叶,卷成一只笛子,小嘴翕动,吹奏一曲旭阳的小调。
  囡囡总是觉得,相比於她这个长姐,玉儿反而更有姐姐的气质。
  玉儿身体不好,总是气息绵绵的靠在柔软大椅子上,那双黑曜石一样的眸子望过来,目光温和而纯白,清明似霜雪。
  玉儿那麽美好,那麽乖。
  玉儿常常需要喝药,不管那些药有多麽苦,多麽涩,她总是很乖很乖的,张开嘴,将囡囡递过来的勺子中黑乎乎的液体慢慢饮下。
  囡囡看着妹妹吞咽的样子,总是不免酸楚,将她小猫一样的身子揽在怀里,“玉儿乖,你的身体一定会好的,等你好了,姐姐就带你去骑马、抓蛐蛐、沿着京城曲江玩花灯,好不好?”
  她心爱的玉儿啊,长年累月的卧在病榻上,难得看一看世间繁华,难得玩一玩小孩子们踢天弄井的把戏,她总是那样坐着或是躺着,静的似乎要融化在风里。
  “好,”玉儿微微笑着,柔顺的依靠在姐姐怀里,“好,玉儿一定会好的,姐姐,玉儿每天都觉得自己身体越来越好了。”
  这样懂事的孩子啊!囡囡手臂缩紧,将妹妹抱得更紧,整颗心都在发疼。
  小小的玉儿,是她的魂,她唯一的支撑,她的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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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儿不足五岁,身体虚弱,更得了韩老太爷十二万分的疼爱。
  就连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