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色古香] 蒹葭 作者:八爪南宫(完结)
仁嘉郡王若是这样被抽了脸面,仇还不知道要结多大呢。
这样的人家,真不是江烨得罪的起的。
然而,慕容尚河更不是江烨得罪的起的。
江烨到了现在的地步,也才想明白皇帝挑这个时候晋封江采衣为辰妃是什麽用意。
……太毒了。
江采衣一旦晋封辰妃,定然会有不少高门前来示好,而江采茗正好十八岁,示好的方式自然以议亲为主。
江烨为了忠诚於慕容尚河,只能推掉所有亲事。
如此,江家就会将这些高门府邸全部得罪光,单单江采茗的亲事,就能让江烨从此孑然一身、孤立无援,除了慕容家,朝里朝外都是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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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德郡王妃出身宁国侯府,是正经的豪门贵女,多年来一直很得郡王敬重,作为老牌贵族命妇,她十分不屑於江家这样的门第,更不愿意让儿子娶那麽个被皇帝舍弃的女人,几日来,也不知道向郡王抱怨了多少遍。
盛夏时分,树脂的香味都被赤阳烤化了,云团团绵绵,酒沈沈蘼蘼。
郡王妃不喜欢大红大绿繁杂富丽的摆设,只在紫黑檀木桌上白了几盏天蓝釉双龙耳瓶,清水里插著几枝冰白色的月桂,枝头细,花朵小,纸一般的洁白。
郡王府一重一重月桂摇远空,波影白,花影融,十分阴凉。
屋子里摆著冰,郡王妃的脸色却不好看,仄仄倚在窗前小榻上和仁嘉郡王小声说话。
除了仁嘉郡王,室内还有懿德亲王家的小郡主沈梓熙。
小郡主是沈家这一辈里头最小的女孩子,懿德亲王是先帝的庶弟,是沈络的叔叔。虽然是个王爷,懿德王爷却只有个名号,閒散的不行。
自从沈络即位,亲王、藩王的权就基本上被沈络削的差不多了,除了一个爵位可以承袭三代之外,也就剩下些产业和皇室的赏赐可以依靠。
封地没有,权势没有,官职也没有,倒是时间和富贵多到溢出来。
反正就那麽几个王爷,皇家养得起,沈络宁肯给他们固定发工资,也不愿意他们插手朝廷的事。
皇帝出手一向大方,给亲王、郡王们的赏赐向来很实在,下赐的封号也一个比一个高贵,除了皇室之外,帝都数一数二的皇亲,也就是懿德亲王和仁嘉郡王两家而已。
懿德亲王有四五个儿子,女儿却只有一个,就是小郡主沈梓熙。
沈家向来男孩多、女孩少,所以小郡主非常受宠,就连沈络这个做堂哥的,对沈梓熙也十分照拂。
仁嘉郡王妃自己没有女儿,对这个表侄女疼爱的紧,时常叫来一起说话。
小郡主有亲王爹爹,郡王叔叔,世子亲哥,皇帝堂哥,实在是尊贵无匹,走哪儿都是被人奉承的份,性子不骄纵简直就不可能,因此,她就算在表叔叔仁嘉郡王家里也随意的很,骨碌碌转著明豔的大眼睛听郡王和王妃说话。
“今日,我已经将咱家兴儿的婚事提给江烨知道了,”仁嘉郡王难掩脸上笑意,拉过郡王妃的手缓缓轻拍,“也有其他几家打算和江烨议亲,但是论高、论贵,都属咱家为最,兴儿的婚事大约可以定下来了。”
沈兴,是仁嘉郡王的第三子,年纪大约十八,和江采茗正好匹配。
郡王妃一肚子不高兴。
这几日操心著儿子的婚事,她连脸颊的清瘦了几分,沈沈叹息,“王爷,兴儿是咱们最小的儿子,一向最受疼爱。咱家老大和老二都议了好亲,娶的是帝都最端庄清贵的女孩儿,轮到兴儿,却要他娶个晋侯的次嫡女,这算什麽事儿?”
郡王知道王妃的心思,和缓的劝她,“你说什麽呢?晋侯这门亲可不比前几个儿子的差。江烨是二品户部尚书,他还不到四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又有爵位,能和他联姻,怎麽也不算亏待了兴儿。”
郡王妃冷冷笑哼了一声,淡淡看著桌上雪白的月桂枝,拈了一朵在手里揉搓。
说是揉搓,还不如说是掐拧,小郡主单从表婶的动作上看,就能知道表婶这会儿有多烦躁。
“江烨的根底,帝都谁家不知道?晋老侯爷没有子息,才召他入江家做个便宜儿子袭了爵位,他原本可是个旭阳的贱民。”王妃脸色十分不好。
郡王叹息,“晋侯原本的出身你就不要再提了,他现在好歹也是正经的侯爷。”
郡王妃斜斜瞟了仁嘉郡王一眼,将手从郡王手中抽出来,拍了一拍桌面。郡王妃十分注意仪态,所以拍上桌面的声音不大,闷闷的带著丝绸滑动的响动。
“不提,就没人知道他是什麽身份了麽?咱家可是郡王府,娶这麽个儿媳妇回来,没得让人笑话!”
仁嘉郡王顿时神色一厉,“住口!话不要乱说!江家可不是只有江采茗一个女孩儿,那辰妃娘娘可是嫁给了皇上的!如果咱家娶个江采茗是笑话,那皇上娶辰妃娘娘难道不成了更大的笑话?这话传到皇上耳朵里该如何是好!”
王妃气闷,“辰妃娘娘和江采茗能是一回事儿吗?辰妃是皇上捧上来的,又是嫡长女,名正言顺。可是这个江采茗呢?次女倒也罢了,还是皇上挑剩下的人!帝都里谁不知道,当初太液池相看小宴,皇上的指头是点了江采茗做昭仪的。可是阴差阳错,送进宫里的却是辰妃娘娘。如果皇上心里还记挂江采茗,就算恩宠辰妃娘娘,随後也会把江采茗接入宫里去,现在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算是什麽?这麽不上不下的吊著,显然就是皇上不想要她了,皇上不要,就让咱家的兴儿接手麽?”
盛夏的烈阳隔著帘子斜斜射进来,满屋子的光影疏离,晦暗不明,像在迷梦的幻境里,外头数枝香锦,和莺吹折。
仁嘉郡王思忖了半响,面色阴晴不定。
小郡主沈梓熙一身粉绿罗裙,手里端著红鸾小扇,五彩丝线勾著丁香双结,衔了一枚羊脂玉坠在扇底闪闪摇曳。
沈梓熙倚著郡王妃的腿,正要说什麽,就见仁嘉郡王摆摆手。
“你懂什麽?要不是江采茗有个遭圣上厌弃的名头,咱家还娶不来呢。”
王妃大惊,“王爷,你糊涂了?咱家可是一品郡王府邸,怎麽可能连个尚书的小女儿都娶不来?”
郡王点头,“咱家虽然是一品郡王,可是郡王爵位只会传给长子。兴儿排行第三,虽然也是咱们的嫡子,但是日後不会袭爵。皇上又不许亲王、郡王插手朝政,日後,我们能给兴儿谋个什麽职位呢?兴儿说起来是郡王府嫡子,可是嫁给他,面儿上好听,实惠并不多。”
郡王看著王妃略略和缓的脸色,顿了顿,又开口,“再说江家。如今辰妃娘娘的风头你也看到了,皇宠顶天。照我看,几年之内是没有失宠可能的。皇上之所以封她为辰妃而非皇後,只不过是因为她还没有诞育皇子罢了。一旦辰妃有孕,皇上定然会顺水推舟提出立後!届时,江采衣肚子里怀著皇长子,文武百官谁也拦不住皇上立後!”
“江采衣一旦立後,江烨就是承恩公,正经的国丈、外戚!虽说国丈不能干政,但国丈的女婿却没有这个限制,到时候,兴儿和江采茗作为皇後娘家唯一的亲戚,皇後定然会多加照拂,兴儿谋个好官职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
这麽好的姻亲,帝都大部分人家还没有反应过来呢。若不是江采茗名誉有损,哪里轮得到他来抢?
郡王妃被仁嘉郡王说的很有些心动,却还是略有犹豫,“……王爷,你说咱们这样向辰妃娘娘示好,会不会得罪慕容家?”
慕容家,和江采衣那可是你死我活,不共戴天呀。
仁嘉郡王冷嗤,“向辰妃示好,就是向皇上示好,得罪慕容家又如何?”
郡王紧紧盯著王妃的眼睛,黑眸比古井还要幽深,“咱们与其在皇上和世家之间摇摆不定,不如乾脆彻底站在皇上一边!若是顾及慕容家的想法,只会彻底变成两头摇摆的墙头草,皇上会待见咱们才怪。咱们王府本就没权势,要是连立场都不坚定的话,後头的子孙就没法活了!”
“慕容家的确权势滔天,但咱们不用怕。北周世族,已经大不如前了,慕容尚河的权势被皇上和丞相联手打压,已经萎缩的越来越厉害。何况……”
郡王深深一叹,“何况,江采衣一旦立後,慕容家就出不了皇後,这对世族的打击是致命的。”
前朝,曾有个声名赫赫,根深蒂固的琅邪王氏家族。一连出了三朝五後,代代帝王都有王家血脉,这样!赫高贵的世家,最终不还是付之一炬,彻底被皇帝灭了个乾净麽?
世族和皇权之间,一直是相互鼎立的关系,谁也强不过谁。但是现在的北周,以慕容家为首的世族却明显处於弱势,皇权眼看著一日日强盛,就是把世族往死里逼的架势。
皇帝本身又是个极其强势的。
别的不说,单看这次立辰妃,皇上硬是提拔了江采衣,而没世家贵女们任何事,就知道北周的後宫和内朝,已经完全掌握在皇上手中了。
辰妃一立,慕容家将再无任何力量向内宫伸手,日後的皇子皇孙,怕是再也不会有慕容家的血脉了。
一个出不了皇後的世族,最终只有灭亡一途。
仁嘉郡王继续开导王妃,“江烨的出身全天下人都知道。江采衣虽是晋侯嫡女,但说白了,她只能算是旭阳寒门出身的百姓,根本不是正统世族。皇上立她为後,其实就是个信号────皇上要开始大肆提拔寒门出身的士子了!”
“寒门难出贵子,就是因为大半官职都被世族把持著。虽然有科举,但贫寒出身的读书人没有门路,就算中了进士,也只能任一些无足轻重的小官,或者乾脆只能投靠世族做一条听人使唤的狗。这让天下读书人如何服气?学而优则仕,他人寒窗苦读十馀载,最终还不如世族出身的子弟们有实权,天下人早就心有不满了!”
“江采衣算是寒门出身,皇上捧著她,就是捧著寒门士子。咱们这个时候和江家结亲,不仅仅是跟皇上表态,更是跟满朝文武表态────咱家也是愿意亲近寒门的!有咱们郡王府做表率,皇上怎麽会不龙心大悦?”
“咱们能跟皇上效忠的机会不多,再不抓住这样的机会表示表示,等到皇上彻底拿稳了朝堂、诛灭世族,到时候就算想表示,也没机会表示了!”
一席话说得郡王妃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连一丁点的不豫也没有了,“王爷说的是,那麽明日,妾就准备准备兴儿的帖子,送到江家去。”
仁嘉郡王含笑点头,正打算赞王妃一句,一边儿的小郡主却咳了咳。
“梓熙,你怎麽了?”郡王妃对这个漂亮的小郡主十分疼爱,看她指头压著喉咙,顿时关心的倾过身子去。
小郡主将檀香小扇放去一边,伸手去桌上的鲜红釉印花云龙纹高足碗里捏了一颗沾满糖粉、腌的甜酸适度的梅子送进嘴里,一双明媚的眼睛在郡王和王妃的脸上来回转了转。
“叔叔说的很有道理,”小郡主笑,她生的娇俏明媚,笑起来一双小小的梨涡十分动人,露出一排细白小牙。
小郡主不喜欢太繁杂的装饰,只编了一双狄髻,插著一根细软银丝做成的枝头簪,缀著花骨朵样式的铃铛,铃铛心是桂圆大小的浑圆东珠,走步时花枝颤颤,流光皎皎,还有玲玲的细小声响。
竹窗幽凉,郡王府的花草简单,宝钗楼上,一片笙箫,琉璃光射。窗外地下,落了一片白绸覆地般的压压杏花,将青石草地尽数染白,清凉沁骨。
小郡主依偎在郡王妃身边,咯吱咯吱的咬著梅子,“不过,婶婶,兴哥哥的婚事,侄女儿我倒有些不同意见。”
仁嘉郡王乐了,“梓熙丫头,你才十五,就有什麽鬼念头?”
郡王妃也笑吟吟的捏一捏小郡主娇嫩的小脸,指头戳一戳她的额头,“丫头,你也到议亲年纪了,赶紧先让你父王多操心操心你自个儿的亲事罢!”
“是不是鬼念头,叔叔婶婶不妨先听听看。”小郡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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