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色古香] 蒹葭 作者:八爪南宫(完结)
的,竟然是旭阳最平凡的点点滴滴。
江采衣坐在篝火边,望着江烨的侧脸,听他絮絮叨叨的讲着父母幼时的一点一滴,听着听着,似乎就看到旭阳山野间那个快乐而清秀的小女孩,抱着一大捧杜鹃花,拉着男孩的手,飞洒着银铃一样的笑声。
我想听……
她动了动嘴唇,将身体向江烨挪的近了一些。
我想听……
我从小看到的娘亲,总是在辛苦,总是在痛楚,我想多听听她快乐的时候,多想想她快乐的时候,这样我就会觉得,娘亲,她没有白白爱你一场……
“你娘小时候可爱美了,用凤仙花汁染了指甲不舍得剪掉,总是抓得我疼。有日中午,我趁她睡着悄悄剪了她的指甲……然后一连三天都要躲着她……”
“她也曾是个小哭气包,摔到地上都要我抱起来哄半天的,只是想不到开始打仗的时候,她会那么坚强,比所有女人都更坚强。”
江采衣猛然转头,控制不住眼眶里的红湿,嗓音发颤,“爹爹……”
原来这些好,你都记得是不是?
这些回忆,终究不是你回忆中的灰屑,而是闪闪发光的么?你终究还是惦记她的是不是?这世上,不是我一个人在思念她的,是不是?
听到一声爹爹,江烨也酸痛的眯起眼睛,好多年过去,父女俩从来没有如此平心静气的坐在一起说些什么,总是针尖对锋芒,彼此伤害,相互刻薄。
翠秀,真的教出了一个很好很好的孩子,哪怕浑身长满了刺,终究还是内心柔软,满满都是温暖。
“你娘最喜欢捉狐狸和兔子,我们去陷阱里抓兔子的时候,她总是被咬伤。”江烨含着笑,从怀里摸出一副皮质的手套,“囡囡,大猎中不免总有些不听话的野物,你带着这个,免得被咬伤手。”
“拿着吧,你娘小时候,我总做给她用的。”
“你今日已经是宸妃,爹爹没有什么能给你的了,也就是这个东西罢了,你,要不要呢?”
你,要不要呢?
——要,自然是要啊!
江采衣只觉得仿佛回到了从前,那个时候她还很矮小,追在高大的爹爹身后,渴慕的,仰望着……她伸出手去。
“这皮子是爹爹捉来的野狐狸皮,暖和的很。你妹妹花了一天给你缝好的,又结实又好看。”
伸出的手骤然停在半途!
“我妹妹?”江采衣喃喃的仰头,水眸冷凝成冰,看着恍然不觉得江烨。
“是啊,茗儿缝了一天,叮咛我一定要来送给你,囡囡,”江烨继续,“茗儿的针线一向是最好的,她……”
“你说她是我的妹妹?”江采衣缩回手,直觉的每个关节都在发痛,“她是我的妹妹?她?”
“爹爹知道,你和茗儿有罅隙,但你们总是同胞姊妹,总不好这样生分下去。亲姊妹打断骨头连着筋,一损俱损,一荣共荣,囡囡,茗儿是你的亲妹妹……”
“我妹妹,”江采衣茫然的轻语,“我的妹妹埋在旭阳湖边,爹爹你去看过没有?你哭过没有?”
娘亲坟前植下的枇杷树,今已亭亭如盖了吧?玉儿坟头的秋草,是不是都已经长满了?
“囡囡……”
“晋候大人,”江采衣打断江烨的话,扶着额头,骤然大笑。她笑的那样痛快,几乎抱着肚子笑倒地上去,笑的眼角眉梢都是泪,“绕了这么大一圈,晋候原来是为江采茗而来。”
她骤然抬头,声音嘶哑,“你有什么话直说,不必跟本宫绕这种圈子!”
“囡囡!爹爹不是这个意思!”见女儿误解,江烨着急,“爹爹没有替茗儿说话的意思!爹爹是真的希望你们姐妹修复修复关系。茗儿她……如今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入宫入不得,好的人家也不愿意来求娶……”
“怎么没有?”江采衣讽刺的挑起嘴角,“本宫听说,慕容家的云鹤少爷很愿意啊。”
“那是做妾!”江烨按捺住微微的怒火,“正妻和妾如何能一样?慕容云鹤是帝都有名的纨绔子弟,茗儿嫁给他怎么能有好日子过?囡囡,茗儿到底是你的妹妹,你们留着一半相同的血!你就算对她再有不满,也不能将亲妹妹嫁给这样的人家做妾啊!”
江采衣眸中小小的火苗已经尽数熄灭,只剩下一片死灰,“好一招偷梁换柱,侯爷这话说的真妙,真是太妙了!晋候,你的偏心是绝症,治不好的!”
这话明摆着就是,如果她不答应给江采茗安排个好婚事,那么日后江采茗若嫁去慕容家做妾,就是被她江采衣给逼的!是她送自己妹妹与人为妾,和江家没有关系!
她要立后,名声最关键。如果流出将亲生妹妹送给他人为妾的传闻,不知道会被多少人抓住把柄诟病。
即然是亲生父亲,何苦如此逼迫她?
“晋候,”江采衣向后退了两步,冷笑,“你让本宫觉得,自己真是个笑话。”
被几句话就暖了心肠,几句话就软了心房,真是个笑话!
旧时那些温暖重提,眼帘阂,心上泪,所为者竟然如此不堪。这些温暖回忆,终究只是自己父亲达成目的的一种手段。
她将手里的杜鹃全数扔在脚下,在江烨瞠目的眼光中淡淡的说,“日后,别再让本宫看到杜鹃。”
“囡囡……”江烨头大如斗,眼看着就要回到从前父女俩针锋相对的死局,不禁上前一步想把女儿搂进怀里,却被一掌狠狠拍开!
“看到这花,本宫就会想起娘亲。你用一朵杜鹃换她此生泪流成河……本宫最讨厌的花,就是杜鹃!”
眼前的篝火摇曳,摇曳着仿佛旭阳破落小院里头的昏黄月光,娘亲舍不得点蜡,总是就着月光一针一线给父亲绣着衣服。这些衣服他远在帝都用不到,可是娘亲还是很坚持的绣着,春夏秋冬,从不停歇。后来到了帝都,宋依颜以样式不够华贵为名,将那些衣服全都扔了,江烨也没有在意过……那一针一线中包含的浓浓的爱,父亲,你可曾理解过!?
那年大雪,小小的她烧的厉害,眼看着就不行了,大雪封了镇子,大夫在遥远的大镇子上,祖父祖母几次套了车想要去请大夫,都被及膝盖的大雪堵了回来。
那时是娘亲,披着单薄的衣独自爬去后山白雪皑皑的地方挖人参救她的命。地冻得像是生铁,皮肉黏在冰上微微一撕,就是血淋淋的伤口。冰雪封冻的山多么惊险,娘亲趴在狭窄的冰凌上小步小步的从一个山头挪到另一个山头,脚下就是万丈深渊。
带着冻成铁棍的人参回来的时候,娘亲也就只剩下一口气,却坚持守在她的床前,为她的每一个咳喘而哭泣,为她每一个挣扎而焦躁。
窗外的雪鹅毛一样下着,她的身子仿佛炭火一样烫人,娘亲特地用微凉的手掌贴在她的额头,有娘的孩子,多么幸福。
那个时候,好希望能快一点长大,可是长大等来的,却是子欲养而亲不在。
子欲养而亲不在,再怎么思念哭泣,娘亲也不在了啊,不在了啊。她无能翻牌命格,颠覆乾坤,也无能保护住娘亲留给自己的,唯一的珍贵的玉儿。
玉儿,啊,玉儿。
江采衣笑着,忽然就有着自己也不知道的泪水涟涟而下。旭阳还是旭阳,一笠烟雨天光破云,水波潺潺,玉儿却不在了。只留下清水湖畔的莹莹虫火,只留下空荡小院里孤独抚弄春风的柳枝,只留下苍山之巅幽幽的流云。
有的人想起来就会微弯嘴角,有的人想起来就觉得温暖,有的人却想起来,满满都是凄凉。
失去玉儿的第一年冬天,她惶然站在屋檐下,伸开双手接着浓浓乌云压下的霏霏雨雪,从额头一直冷到骨血。她那时似乎还总是能幻听到玉儿在春风里细细好听的笑音,有时候树枝敲打了窗棂,她就总以为是玉儿在敲门,赤足奔去打开门,却永远都只有空悠悠的寂寥永夜。
那时候,她跪下身,将脸颊贴在冰冷的地砖上,恨不得自己也一起死了。
……那个时候,父亲,你在哪里?
那夜的雨雪即是我的河流,多年来我曳尾其中,所见只有猩红的血和森森的獠牙。我曾经血流满身,皮开肉绽,终于生出了一身鳞甲。这河中别无营养,我以淤泥为食,以漩涡为家,久而久之,每一个鳞片都变成了刀。
生活如此艰难,请告诉我用什么能镇痛啊,父亲?
孩子需要父亲的爱,却被狠狠丢开,许多年后想要再爱这个孩子,却不一定如愿了。
孩子是会死心的。
这份亲情,在她最想要、在她幼小孤单偷偷饮泣的长夜里没有给她,现在,拿什么也赎不回来。
江烨看女儿满脸泪水的样子,知道她想起了玉儿,再说什么她也怕是听不进去,心头又是恼怒又是心疼,“囡囡,爹爹知道你怨,这些事……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人死不能复生,爹爹、茗儿都是你仅剩的亲人,一笑泯恩仇,救了别人,也救了你自己,不是么?”
“囡囡,你独自在宫里,性命荣宠都只系于皇上一人的宠爱。帝王喜怒难测,天子风浪,你没有母家的扶持,失宠可能只是朝夕瞬息的事情!爹爹知道这几年亏待了你,你莫难过,爹爹日后会好好护着你,江家一直都是你的家,好不好?”
江采衣觉得可笑。一笑泯恩仇,多么可笑啊。就算时光能够磨灭掉仇恨,也是三十年,五十年后的事情,而今,现在,做梦。
至于,家。
“家啊……”她露出一个冷到骨头里的笑容,“以前得不到,而现在,本宫已经不想要了。”
脚踩在柔软的草地上,江采衣只觉得冷,她望着远处的皇帝御帐,似乎冷的要扑火的小虫一样,一步一顿的向皇帐挪去。
那里,只有那里是温暖的,那里,有她的皇上……
至于这个人,他嘴上说是我的父亲,可是他没有一丝替我着想,他用我可怜的母亲做刀枪,用我渴盼了多年的亲情做绳索,扎得我鲜血淋漓,勒得我痛不能忍啊!
皇上,你抱抱我,你快来抱抱我好不好?
“江采衣!”江烨在身后厉喝,“不管你承认不承认,哪怕你已经嫁给了皇上,我们终究是才你的血亲。皇宫再好,也不是你的家!他再宠你,也不是你的至亲!——”
她一面走着,一面低笑,滴着泪,头也不回。
秋风吹寒了面颊,她用自己才能听清的声音呢喃,“哪里才是我的家?是那个冰冷的,还是那个温暖的?哪一个人才是我的至亲,是那个一直在折辱欺负我的,还是那个信我宠我、珍惜我保护我的?……我最爱的娘亲和妹妹都死在那里,我凭什么还承认江家是我的家?——你们是晋候江氏,却不是我的亲人!”
☆、大猎 五
猎场的军队营盘灯火通明,将军们都在为抢夺白色猎物而殚精竭虑,把大猎当做实战,各种精彩的花招对决不休。
军帐里,雷宇晨领着一众精神奕奕的小伙子们在看沙盘,在几个山头上指指点点。大猎能带上场的人有限,不过两三千,然而羽林军依然将营盘扎的十分扎实严整。鹿砦、壕沟样样不缺,山腰布置了一堆堆石头。好几辆大车都已经推到坡顶,其中一辆车顶上搭起瞭望台,篝火正在台顶熊熊燃烧。
“将军,昨天金吾将军抓到了一匹白马!”
“九门提督那里有一匹白驼!要不要去抢?”一个亲卫嚷嚷。
雷宇晨一个暴栗赏给那亲卫,“抢九门提督的,你有病啊!”
九门提督负责护卫京城安全,是最具有防守天赋和经验的统帅,雷宇晨压根没打算攻击他。一方面,是因为彼此很有交情,另一方面嘛,从防守型的统帅手里抢东西,吃力不讨好,是效率极为低下的事情。有从九门提督手里抢来一匹白驼的功夫,从其他人手里都能抢来好几匹了。
门外有人传声,“将军,兖州将军想跟你合兵一起干活儿,猎物均分,说叫你一起去商量商量,去不去?”
雷宇晨咧嘴,“当老子好哄是不?合兵?兖州将军这是想设计扣押老子,吞并我手里的兵呢!……丞相教兵法的时候,这小子是我同桌!”
旁边参将凑过头来,“要不然将计就计,把兖州将军诱骗到咱们这边来,干掉他,反吃掉他的军队!”
雷宇晨摇头,“干掉兖州将军,反而是为慕容云烈扫除了右翼的威胁,留着他!让他继续搞乱这几家世族军队!”
雷宇晨人虽然大大咧咧,可是论起黑心,绝对不输任何人。
北伐军中的同僚不是雷宇晨的抢劫对象,他的主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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