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色古香] 蒹葭 作者:八爪南宫(完结)
江采衣顿时感到膝盖下头发寒,整个人如同跪在骨刺上,不安的缩着肩膀,怯生生的看着面带微笑,表情柔和的艳丽帝王。
啪!
江采衣头皮一紧,见他转身抽了两本书,翻开折页,直直扔在她面前,在白亮的烛火中每个字都清晰漆黑。
秀丽的长指漫不经心的梳了梳脸颊畔垂乱的青丝,绝世美貌的帝王柔冷浅笑,“既然朕说不服你,就自己念念书上的话!”
“陛下……”
“怎么?狂的字都不认得了?”
看他脸色实在柔和的让人发毛,江采衣高涨的气焰低落下来,怯怯舔舔上唇,跪着挪到翻开的书页前,小声念到……“唔,夕有巨象伤人,尾缚弦,以万马驱之,敲锣以驱,象怒而奔城池,六尺城砖不能阻之,半夕颓塌,城中……城中男女老幼……尽、尽死伤……”
“需不需要朕给你解释一下‘尽死伤’什么意思?”
陛下您别这样皮里阳秋的说话……江采衣真的想哭了,直觉大事不妙,绞着手硬着头皮念完,细细薄汗已经覆满了额角。
“巨象发起狂来连城池都攻的破,何况你一个小女人?你知不知道,刚才如果朕不在,只凭几队寻常侍卫,全死了也挡不住它?!别说是你的小观猎台,就是后头的阁楼全塌了它也停不下来!”
“陛、陛下……”
“你又知不知道,但凡朕离得远一些,来不及捞你出去,白象就算被箭雨射死,倒下来也足以把你压成肉饼?!”
“……”
“你以为区区一匹白马能祸害得了江烨?若不是朕吩咐雷宇晨烧了它,事后被人查到马肚子里的药,你说得清楚么!你要闯祸,也该事先让朕知晓,起码有人给你收拾摊子!”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只想着整治江家,却忘了自己是朕的宸妃!你的安危,是可以随便拿来玩的么?若今日你死在象掌下,就算朕杀了江烨陪葬,你能死而复生?没那个算无遗策的本事,就给朕乖乖听话!”
被这样一句一句说着,江采衣咬唇,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用力地吸着鼻子,乖乖咽下喉中的酸涩,小声念着他扔来的《孟子?尽心》,“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是故……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才是皇上要她认真读进心里的吧?
“陛下……我只是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我,我又不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什么的……”还打算辩解几句,眼睛在看到沉络淡淡拿在手上的漆黑戒尺时自动消音。
灯火照耀下,握在他指间的戒尺寸许宽、尺把长,乌亮坚硬的尺面上一丝花纹也没有,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翻出来的……看上去就很疼。
“陛下,我再也不敢了……”小丫头现在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反手把双手死死缩在背后,小小的蚊蚋挤出齿缝,头皮发麻的看着面无表情的沉络。
“瞧你那嘴服心不服的样,”沉络淡淡微扬嘴角,长长的睫毛盖住那妖娆妩媚的一双凤眸,不容置疑的扯过她缩在背后的手掌,平摊在眼前,指尖似有若无的拿捏把玩,威慑性十足,没有半分讨价还价的余地。
“不学无术、妄自尊大,置自己于险地不知反省,差点酿成大祸。朕罚你十戒尺,有没有异议?”
“有……”江采衣蠕喏。陛下,这关不学无术什么事啊!这也可以拿来罚人么!喂喂喂就算是皇帝也不能不讲道理吧……
沉络冷冷扬起傲慢美艳的眉角,漆黑的头发流泉一般遮不住的豔色隐隐,仿佛流不断的幽幽丝绦。修长白皙的秀丽手指收的更紧了些,捏的她指骨都微微发疼,“不服?那再加上一条不识训诫。二十尺,这次还有异议么?”
“没有……”江采衣欲哭无泪的哆嗦,可怜兮兮的睁着湿漉漉的黑眼睛。再有异议的话,是不是要翻番成四十尺了?
“大声点,朕听不见。”
“没、没有!”
话还没回完,漆黑戒尺如同电光一样朝掌心落了下去,江采衣猛然死死闭住眼,皮肤都泛起寒栗,想到他的手劲,就颤着身子尖叫出声!
……没有感到疼,只有冰凉的触感轻轻抵在手心,还有止不住的轻笑。
江采衣咬牙死忍,冷汗都滴下来了,却还没感到疼。只好偷偷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却见他扶着额头,笑的肩膀发颤。
“你啊……”沉络噙笑单手托着下颚,戒尺轻轻点着她发抖的掌心,将她的小手按在案几上,“朕还没有打你,就已经叫的三里地外就能听见了?”
“……”
他慵懒向后靠着背脊,漆黑睫毛遮着眸底的粼粼柔波,背后的灯火璀璨,短暂而恍惚,他指尖殷红妖娆,仿佛沾了花汁的珊瑚,在灯火中盈盈燃烧。
就在她怔然发呆的刹那,戒尺已然猛扬起狠狠落了下去!那钻心的疼感好似活活从手心剜掉一块肉,“好疼————”
疼!疼死了!几尺子下去掌心就高高肿起了亮晶晶的红痕,火烧一般在肌肤上灼烧,旧痕还在疼,新的尺子就落下来搭在火烧火燎的旧痕上,加倍钻心的疼痛!
不等她尖叫,冷冷训斥声已然从头顶上方传来,“尺子打几下就疼成这样?马踢一脚或者象踩一下可没这么好受,忍着!”
疼痛让她止不住的弯下身去,差点趴到地上求饶,哪知沉络漆黑凤眸中半点笑意也不见,一尺一尺毫不留情,“真当朕舍不得罚你?跪好了,不许叫,不许哭!”
疼痛的时间似乎没有尽头,江采衣觉得头都隐隐快要炸开了,惊恐的蜷着背,牙齿咬的紧紧的。
“……左手!”
冷汗悄悄从背脊渗了出来,左手伸出去的时候,右手心已经鼓得像是小小的馒头,等戒尺收回去,她浑身骨头都已经软了,空空的发虚,差点就弱弱躺在了地毯上。
身子发软,脑袋软软的垂了下去,可怜兮兮的仄仄枕在沉络的颈窝,呼吸温润的喷洒在帝王颈间,柔软的沿着颈项滑入衣领深处,在皮肤上带起细弱涟漪。
帝王漆黑的头发软顺垂下腰,浮光掠过玉白肌肤,鲜豔殷红的唇,冷而幽深的眼睛,艳色殊绝,但不带半分柔软神色,拎起她的后颈领子,就把软倒在地上的姑娘给扯了起来。
“站起来,还没罚完呢,”他冷笑轻语,“去,给朕好好反省反省!”
******
讲不通道理的时候,就用暴力解决问题。
……暴君!
江采衣腹诽,一面用红肿的右手艰难的捧起一根狼毫,艰难的站在沉络背后,一笔一划的咬牙默写《孟子?尽心》。用沉络的话说,眼过千遍不如笔过一遍,多写几遍,记牢了,以后才不会随便乱犯。
陛下,你是存心整我吧,是吧?
好容易默完了一遍,红肿的手都快伸不开了,江采衣委屈的扁扁嘴巴,殷勤恭敬的递给沉络,他却只是瞄了一眼就打回去,“乱七八糟,横平竖直都哪去了?重写。”
……手都肿了,还横平竖直什么啊!
江采衣欲哭无泪,可是再也不敢乱打嘴仗,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别再来几尺子,就谢天谢地了。
“陛下……”第二次捧上去。
“莫非命也,顺受其正。背错一个字,重写。”
“……哦。”
几次下来,半点锐气都没有了。沉络只要开口,顶着两只馒头手的宸妃就像只很乖的狗狗,十分顺从的任他调遣。
江采衣她站在沉络背后,在半身高的铜兽背脊上默字。皇帝自己也不闲着,把积压了半天的政务拿来处理。身边没有内侍,伺候帝王的工作自然由宸妃接手,缺墨少水了,都是江采衣乖乖的添上。
江采衣慢悠悠的默着文字,不时偷偷看沉络一眼。宝帘闲挂小银钩,他素净的白绡衣摆滑落到地上长长拖曳,边缘被帐里化掉的冰水汽晕染了,有带著微妙的清凉感,仿佛吸饱了雨水的白莲花叶,衣袂底有蜿蜒妖娆的五爪狂龙,蛰伏在豔丽隐隐银色刺绣中。
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手心好疼好疼,可是就这么在他背后偷偷看着,心里突然就有种默然的,奇妙的温暖。
这个皇帐,好像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
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夏末初秋,嬉嬉钓叟莲娃,风晴日暖慵无力,桃花枝上,啼莺言语。
走出了这个帘子,就是莺嘴啄花红溜,燕尾剪波绿皱,就是锦绣河山,皇上就是北周的皇上,不是她一个人的沉络。
可是在这里,皇上是她一个人的。
可以尽情的看,可以尽情的喜欢。
******
沉络在处理政事,满室静悄悄的,只能听到秋蝉在沥沥的嘶叫。御帐里只有他们二人,靠着帘子口的薄薄八团云纹帷幕一动不动,内里碧色缭绫裁做的荷叶薄而半透,在红色樱花木地板上投出婉转的影子,银丝线绣的荷叶纹理粼光微微闪烁,被阳光照出了金色。
八月的微风有些温热,帘子和窗已经卷上打开,帐内零落燃着几支大蜡,光线黯淡虚弱,薄兰釉扁尊仿佛盛开的花朵一样付张,盛满了新接的雨水,一小朵一小朵的巴掌睡莲长得密实精神,幽幽绿绿不发出声息。
他优美的身形逆着光,从薄薄绡衣将将透出来轮廓,一洒青丝半遮面,斜挽着细细的龙形白玉簪上缀着颗血色玛瑙珠,看上去像是白雪间的红梅般艳丽夺目,珠子圆润清凉,绕在那上头的乌墨青丝看起来柔顺细腻的让人恨不得贴上去摸两把。
江采衣默完了字还要罚站,可是被他陪出了午睡的习惯,大中午的要罚站还真有点适应不良。午后阳光晒得暖洋洋的,才站了一会儿她就觉得脑袋迷成了浆糊,浑身发软,眼皮子重如千斤。尽管手心还有点辣辣的小疼,还是忍不住想靠在旁边的壁龛上睡一会儿。
眼睛才耷拉下去,就听到一个华丽冰凉的声音冷冷的,“站直了,还想再挨一尺子么?”
江采衣仿佛兜头泼了一冷水,连忙重新站直吐吐舌头。前面沉络头都没回……敢情他背后也长了眼睛不成?
困的时候不能睡觉真是最大的折磨,身体软的站都站不稳,采衣刚用手扶了扶身边金银跪兽的头,手心被戒尺打过的地方就压的一阵刺痛,疼的她赶紧缩回手,发出了“嘶”的小小痛叫。
可惜处理政务的皇帝陛下并没有回头,甚至连呼吸都没有一丝紊乱。
一直僵持到下午,采衣瞌睡的那个点都过去了,沉络才彻底处理完了政事,命周福全进来把所有折子收下去分发完毕,这才回过身来去看她。
周福全大气也不敢出,速速卷好折子倒退出帐子,外头人都离得远远的,没人听得到皇帝和宸妃在说什么。
丫头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站着,手心有丝红肿,沉络看了,美眸微微一弯,语气轻柔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手还疼么,来,朕看看。”
命人端了铜盆进来,让她把双手浸在里面,浸了半天,才用鹅翎沾了药膏,亲手给她细细涂在手上。
沉络将药膏点在她手心,用鹅毛点点晕开。柔软的鹅毛比棉花还轻柔舒服,药膏里含着薄荷,一下子就舒缓了辣辣的感觉。她的手被他握在手心里,柔软的像是个初生小鸽子,多用半分力都舍不得。
“好点了吧?”
……方才疼的时候都不问,现在才想起来问。
心里七拐八弯的委屈起来,采衣眨眨眼睛,泪珠子顿时就滴答了下来。
沉络又好气又好笑,“方才不哭,怎么现在倒哭上了。”
……废话!方才你背对着我,我哭给谁看啊!
越想越伤心,各种委屈上头,小小的呜咽顿时又凄凉了好几分,连沉络伸出手臂要抱她都一扭身子躲远,哭得越发专心了。看上去就像个跟主人闹别扭、抽抽搭搭的小狮子,漆黑的眼睛湿漉漉的,软软爪子捂在眼睛上,摆明了就是求哄求顺毛。
沉络微微扶着额头,眼睛里的纵容和溺爱实在是控制不住的溢了出来。伸手将缩在角落里的丫头牢牢抱了起来,搂在怀里低下头轻轻笑着用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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