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色古香] 蒹葭 作者:八爪南宫(完结)






  她要见他,现在就要见他!他那么温暖,被他抱着,她一定能稳下心,想到办法……

  再在这里多呆一刻都不能忍受,江采衣霍然起身。

  “娘娘!”曹婕妤以为惹宸妃生气了,连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拽紧她的胳膊,整个抱住,“娘娘若是觉得不妥,那嫔妾就不去了。只求娘娘可怜可怜嫔妾,多陪嫔妾说说话儿吧!”

  扒在袖口的曹婕妤虽然缠腻,可再怎么也是个病人,江采衣不好硬是甩掉她,心里却焦躁的不知如何是好。外头的雨下的她心跳不止,慌乱的直觉似乎就要出什么大事!

  “也罢,”江采衣惦记着想要早点见到皇帝,从曹婕妤手里抽回衣袖,“陛下这会儿应该已经从猎场上回来了,你要想来,就一起过来磕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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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闪雷鸣雨越下越密集,从天际射出道道雨箭,密集的毫无间歇,远处的山峦在黑压压的水雾中连成一片,乌云似乎低的沉到了地上,原先猎场还有一片密密的杏林,这会儿花朵都在风雨里头折落了,粉白花瓣掉在水里,汇成一条条粉白的河。

  几个内侍跺着脚挤在伞下头,寒风一阵一阵灌进肺里,他们伸长了脖子张望,盼了好久,终于盼来雄劲的马蹄声。

  皇帝领着几个宗室王爷,骑马冲破雨雾疾驰而来,一勒缰绳,骏马长嘶,马身浑身是雨水,顺着肌肉沟一道道流下。

  “皇上,可把您盼回来了!”内侍们围上来,七手八脚的给皇帝打伞,

  懿德王爷笑,“今天这雨下的邪性,闪电都快劈裂半边天了,都说秋雨绵绵,这阵势可真反常。”

  沉络挥挥手示意宗室王爷们退下,在外帐褪去甲胄、卸下箭囊。那金丝甲胄织的很细密,这么大的雨都没有透水,皇帝浑身上下,只有长长漆黑青丝被雨打的湿润。

  宫女递上单丝罗热绢子,沉络散了头发,略略擦擦。手指一提,从怀中拎出一个毛茸茸的玩意儿。大大的眼睛,银白色斑纹皮毛,小东西懵懂的垂着四肢,肉呼呼的大爪子在空中刨着。

  副总管太监常满禄赶紧接过,定睛一看,哟!是个小老虎崽子,生龙活虎的!更珍奇的是,小老虎是奶白色,俗称银虎。还不到两个月,比猫大些儿,在皇帝怀里头护的妥帖,一点也没湿。

  常满禄咂咂嘴,皇上和王爷们出猎,打了几车的野物,却只捡了这小家伙带回来——不用说,铁定是给宸妃解闷子逗乐的。

  沉络一面擦拭头发一面吩咐,“送去驯兽园,牙齿和爪子磨圆。这东西野性大,调教温顺了再给宸妃。”

  常满禄知道轻重,抱着奶白虎笑着哈腰,“遵旨。咱们驯兽园调教野物可有一套儿,绝对能把这老虎教的乖乖的,不咬人、不胡闹脾气,随便摸随便抱,比个猫儿还听话!”

  马屁还没有拍完,就见周福全急慌慌的从雨里奔过来,似乎有要事说。可惜皇上动作快,已经掀了帘子进内帐去了。

  “大总管,”常满禄抱着老虎,歪脑袋看周福全那副狼狈的样儿,咧嘴笑,“看你急急慌慌的,赶着投胎呢?”

  “闭嘴!要出大事了!”周福全一拍大腿,急的在外帐直跺脚,“我今日陪着皇上去猎场,刚才回来!秋菱那丫头片子赶来说了件事儿……真要命了!这事要是不趁早禀报陛下,只怕迟早要捅大篓子!”

  常满禄哑口,抱着老虎一齐发呆,“可……陛下已经进账子了。太监非上谕不得入内,否则要杀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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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帐内,静悄悄的,白蜡静静在烧。

  外面风雨大作,御帐却温暖如春,虽然是初秋,但还是升了几块炭火,扣在铜罩子里头。几支石榴花剪断了枝条插在清水里,怒放着小小火焰色的花朵。

  床头的银钩子放了下来,一层层帷幕无声坠在地上,隐隐透出个玲珑的人影,睡的正香。

  沉络微微一笑,凤眸温柔,靠在床柱上,三分宠溺七分戏谑,“怎么,不等朕回来就睡了?”

  里面没有声音,只有匀净的呼吸声。

  江采茗缩在锦被里头,紧紧咬唇,睫毛下头泛起泪来。

  床上柔软而丝滑,身子一躺上去,就像陷在锦绣堆里一样,把人的心都甜的要化了。这是君王的卧榻处,翠阁下帘钩,小楼醉春红,被褥间锦缎浮光掠影,弥漫着淡淡的海棠香气,一分媚惑,一分清幽。

  这一辈子,能在这里躺上一回……也足够了,足够了!睡在这里,就像是一个梦,贴着他的气息,暖春欲醉,让人魂飞魄散,舍生忘死。

  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

  那一年,曲江上洋洋洒洒的莲花灯把半个天都照白了,十里烟雨重重,灯花逐水流。他站在曲水边,伸手一捞,就把她的心都捞的干干净净,半点不再是自己的。

  人生一场虚空大梦,韶华白首,不过转瞬,唯独她的相思等了这么这么久,这么漫长,始终没有变过。

  江采茗摒着气,听皇帝慢慢走近的足音,那修长的影子投在帷幕上,风华独绝,一线烛火隐隐荡漾。

  她身上只穿着薄薄的小衣,是精心挑选过的水蓝底子合欢花绣,暗色银线描的花茎脉络,玉色半透的花叶子盖在脚尖,丝绸凉的让她浑身打颤。

  沉络身上有湿气,便没有掀开帘子,只是隔着两层红罗纱逗她。江采茗不敢应声,心砰砰的跳着,又是酸楚又是甜蜜。

  早先躺上龙床的时候,江采茗在枕头下摸出了几张纸,一看就是皇帝写给江采衣的。

  “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皇帝的笔迹风骨偏向柳公权,锋棱明显,斩钉截铁,力透纸背。一字字点如坠石,画如夏云,钩如屈金,戈如发弩。纵横有象低昂有态,遒媚劲健雄浑雍容……那样刚劲的字,写出来的却是缠绵无比的词。

  他就在外面,是她这么多年的渴望,这么多年的等待……他的温柔给了姐姐那么多,是不是也可以分一些给她?

  江采茗躺在帷幕里头,用被子裹着身,只觉得一会儿滚烫一会儿冰凉。

  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皇上不知道,他与她而言,也是那天际的美人,渺渺兮予怀,痴痴盼望。

  娘亲曾经劝过她忘记,可是忘记谈何容易?曲水灯火边,他用一盏莲灯挽就了她的心结,那晚艳艳的水光潋滟了一生,从此再也无法绕开视线,她就是忘记自己,也不会忘记他。

  沉络见帐子里的半天不答话,莞尔。透过朦胧的纱帐,他的爱妃将脑袋埋在锦被里,一动不动,只露出两环发髻。

  莫名就有了玩笑的心思,只觉得她一天更可爱甚一天,修长手指从帐下伸进来,慢慢拉扯覆盖她头顶的被子,“装什么睡?朕知道你醒着。”

  江采茗吞吞口水,盯着那玉一样白皙的指头,骨节分明,指甲泛着淡淡殷红,轻柔而戏谑的抚弄着她身上的被面。

  “还跟朕生早膳的气?”他轻笑,指腹碰到她的面颊,触到一片柔软红热的肌肤,“朕今日……”

  江采茗再也不能遏制心头的渴望,紧紧抓住了他停在耳畔的手指。她紧紧搂着,将他的手抱进了怀里,紧张又高兴,手心发汗,浑身颤抖。

  沉络唇畔温柔的笑意骤然顿住。

  “哗!”

  江采茗忽然就感觉到刺骨的寒意,周身一冷,她头顶的被子被毫不留情一扯而下!冷风倒灌,她狼狈的一滚而起,床畔的玉钩子因为大力撕扯摔在地上,清脆崩散!

  ……战战兢兢的抬眸望过去,她朝思暮想的美艳帝王一手挽着洒金红罗软帘,一手揪着从她身上掀下来的锦被,美眸狠戾阴冷,似乎下一秒就会撕碎她。

  江采茗纵然有心理准备,一样吓得尖叫起来,惊骇的蜷起身子,在空气中战战兢兢的发抖。

  沉络一身大红曳撒,扔下手中的红罗帐,面无表情交叠双臂,柔声轻问,“这是怎么回事?”



作家的话:

这日子没法过了……TT


☆、心刃 四

  到底入了秋,乌云遮月,夜里的风刮起来和冬天里一样寒冷。周福全和常满禄哆哆嗦嗦的站在外帐的雨搭下头,那寒气从裤脚钻进去,冻得双膝发硬,打不了弯儿,两条腿都已经木得不像是自己的了。

  皇帐外的牛皮雨搭在凄风冷雨里撕扯,牛皮上钉了银铆钉,碰撞的声响尖锐而锋利,大雨铁箭一样从天际俯冲而下,在青砖上砸起冰珠一般的水花,皇帐在阴黑的乌云里呼喇喇翻扯,甩开一阵阵漫流的冰冷雨水。

  内侍和宫女们穿着软底鞋站在皇帐的台阶下,一小会儿的功夫,雨水就已经积了上来,浸透鞋底,冻得脚心儿一片僵麻。宫灯被大雨打湿了,一队内侍连忙撑着木头椽子将明纸糊的宫灯换下来,挂上琉璃风灯。风灯的火苗在阴云中分外黄弱,投在地上的亮纹来回摇摆,檐头的铁马疯狂碰撞,让人心神不宁。

  常满禄怀里头的奶白虎呜呜嘶叫,小爪子来回揪扯着他的袖口。狂风里由内帐传来一丝极尽锋锐的破裂声,像是什么瓷器摔碎在地上,隐约夹杂着女子的哭泣和尖叫,凄厉的宛若用刀子在心口下撬了一把。

  周福全和常满禄都是御前服侍的总管太监,骤然听到这种声响,不由吓得膝头狠狠一抖。周福全侧耳听了听,喃喃道,“怎么着?皇上早上走的时候还好好的,转头就和宸妃娘娘气上了?”

  常满禄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应该吧,皇上在宸妃娘娘跟前向来是和声细语的,要不要进去看看,别是出了什么事儿。”

  一旁廊下站着的黄门小太监心头一跳,面色苍白如鬼。他咽了咽喉头艰涩的唾液,小心翼翼凑过头来,“周总管……内帐里不是宸妃娘娘,是江家的福瑞县君。今儿,江家来给宸妃娘娘请罪,晋伯大人和夫人走后,江县君就留在帐子里头,一直没有出来……”

  “什么!”周福全浑身狠狠一震,脸上血色尽褪,心下大骇。他狠劲儿一跺脚,连樱桃木地板都晃了三晃,“一群混账!江县君没有上谕,怎么能私自留在内帐?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越过皇上擅自做主?是嫌脑袋挂在脖子上太轻飘,非要去滚去皇城根下找死不成!”

  常满禄闻言也差点厥过去,险些把怀里的奶白虎给摔在地上——皇上才出猎一天,内帐居然就留了外人!这么大的事儿,居然就没个人来禀告!

  江县君是个什么东西!?说正经点是宸妃娘娘的妹妹,可是压根就没进过皇上的眼皮子!宸妃是宸妃,江采茗是江采茗,虽说身上流着一样的血,可在皇帝心里那可是天壤地别!这帮内侍小太监不知道轻重死活,居然就敢不经皇帝点头,把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塞进内帐里……这玩的是哪一出?不想要全班内侍的命了!

  小太监看着两位总管恶鬼似的神色,吓得腿一软跪在地上,嗓子都变了形,“公公,这,这都是宸妃娘娘的吩咐……”

  “放屁!”常满禄气得破口大骂,“小兔崽子!死到跟前还在满口胡喷!宸妃娘娘什么时候下过这样的令?!”

  小太监抖若筛糠,上下牙格格打战,“这、这是宋夫人说的。宸妃娘娘要举荐江县君给皇上,且已经收作了‘媵’,不用选秀,直接就呆在御前侍奉……”

  自古以来,后宫就是没有硝烟的战场,不少嫔妃为了巩固地位,都使用过这一招——妲己、赵飞燕,不都召来了自己年轻貌美的妹妹一起侍奉君王么?皇帝也是男人,男人谁嫌老婆多?娥皇女英共事一夫自古就是佳话。

  最重要的是,宫里人心隔肚皮,总不如自家姐妹来的一条心。宸妃娘娘给皇上准备这惊喜,也是情理之中。万一自己失宠了,还有妹妹顶上来。只要后宫跟着江家姓,宸妃的位子还不是坐的稳稳的么?

  更何况,宸妃如今的皇宠如日中天,她要举荐自己的妹妹,底下哪个内侍和宫女能够吭一声?自然也就默许江采茗留在内帐,可是看如今两位总管太监的脸色,这事儿似乎办的有大大的问题!

  周福全气得脸色发绿,“你们这帮狗胆瞎眼的玩意,早晚要把整班御前太监都给折进去!别说这话是宋夫人代传,就算是宸妃娘娘亲口下令,也必须禀告陛下!这是皇帐!里头放着的,是皇上的御榻!龙床上该躺什么女人,只有皇上能说了算,哪怕宸妃娘娘也不能擅自安排!你们脑子被米浆给糊了,搞不懂这儿真正的主子是谁!?在御前伺候了这么多年,怎的一个比一个迷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