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色古香] 蒹葭 作者:八爪南宫(完结)
她突然就听到周福全笑了一声,抄手退到皇帝三步远的地方,躬着身子对她眨眨眼睛,“娘娘,奴才看,您还是起身,亲自来服侍皇上更衣吧!就这么一小会儿,您都看了皇上不下十几回了!”
……
“皇上……”江采衣小声叫着,手指头牵着沉络的衣袖。
今日休沐,皇帝不必上朝。但是北伐军先锋已经屯兵北疆,需要沉络处理的事务仍然很多。外面下着雨,夹杂细盐一般的碎冰,江采衣举着伞一路把沉络送出紫宸殿的台阶下,依依不舍的拉着他的袖子。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皇帝人还没有出门,她就已经那样舍不得,挠心挠肺的想要腻着他。小丫头低着头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将将松开手,“皇上,我在这儿等你回来。”
我在这儿等你回来。
周围的宫人们跪在冰雨纷纷的青砖地上,沉络握着紫的发黑的雕漆檀木龙辇扶手,在一片细雨中微微回过头来,容光含笑,艳压一天雨色。
紫宸殿在身后,一层羊角灯,一层莲瓣瓦檐,斗拱高高耸起,木做瓦,朱砂漆,雨水将歇山顶的黄铜悬鱼和鸱尾洗的澄金发亮。
细雨沥沥,江采衣像个小女孩一样,抱着三十六紫竹骨的纸伞,抿着甜丝丝的笑坐在紫宸殿高高的门槛上遥遥张望着他,像个普通人家里目送夫君出门的女孩子,和大殿内温暖的灯火融为一片。
龙辇越行越远,巍峨雄伟的紫宸殿在远处变得小了,细雨中,小的像是温暖的灯火人家。
******
紫宸殿东侧暖阁,细细的雨粒敲在雁翅板上,窗户就微微打开了一条缝。
小太监们正搭着梯子换灯笼,入了冬,就不能再用那些绢罗宫灯,太不应景。拆掉旧灯笼,换上紫檀嵌白玉诗文宫灯和红木雕龙宫灯,一只灯笼就有一人多高,沉的要两人合抱才能勉强抬起来。
窗口一小榻,榻上支着乌色的沉香木小桌子,上面七零八碎的五彩线和各种绫罗碎块。嘉宁握着小银剪,拿着图样描江采衣的鞋底尺寸,用炭笔勾勒出样子来,再一针一线去绣。
江采衣抱着被子窝在软榻上歪头看她,“嘉宁,这是在做什么?”
嘉宁微微一笑,“大婚就在下个月,奴婢想给娘娘做一双婚鞋。”
说罢,比了比几个绣样子,“内务府负责娘娘的凤袍,这双鞋就交给奴婢吧。外面造出来的鞋子怎么能合脚呢?大婚那日娘娘要折腾整整一天,晚上还要登上元楼看烟火,鞋底子里面该缝厚厚的一层棉花。”
“天冷,奴婢再给您垫上一层貂绒,”嘉宁絮絮叨叨的嘱咐,“娘娘,您别看内务府的那些绣娘,其实奴婢的针脚比她们还好呢!奴婢是江南人,织造府最好的绣娘出身,八岁上就在绣荷塘月色了。这个绣鞋,用大红色的蜀锦缎面儿,沿着鞋帮绣一圈凤羽,鞋尖用千层荷花拱上一颗东珠,就是百年好合,多子多福的好意头。”
“嘉宁……”江采衣知道她的心意,自然不会拒绝的,心里暖烘烘的像是刚喝了一盏热茶,“你真好。”
她小声说着,“你真好。”
嘉宁莞尔一笑,这个宸妃娘娘有时候像个小动物。在陌生人面前会很仔细的嗅一嗅、打量、靠近一点,然后再打量、再靠近一点,等到她真的信任某个人的时候,就是全心全意的喜欢。
“对娘娘真好的人是皇上,”嘉宁笑着打穗子,“下个月大婚,娘娘看了内务府递上来的礼单了没?”
看是自然看了,礼单刚刚递上来的时候,把江采衣活活吓了一大跳——铺张也不是这个铺张法儿!据说皇帝把内务府总管拎到御书房,亲口嘱咐了他大婚的铺排,命他连夜写个预算折子递上来。
第二天早朝,内务府总管递上了预算,看到上面的数字,户部尚书顿时吓得手发抖,全部朝臣也吓得手指发抖,
好你个内务府总管,竟然敢提这么巨额的预算!敢情你为了讨好宸妃,就拿着国库的银子当流水使?!几辈子也没见过皇帝大婚如此穷奢极欲的,有钱也不是这么个花法儿!朝臣们那是绝不能够答应!
顿时,朝堂上像是沸水里扔了油,炸开成一锅。御史们咬牙切齿,摩拳擦掌,差点当场活撕了内务府总管。
内务府总管顶着一脑袋唾沫星子,灰溜溜的缩着身子站在一边。
还没等御史们跳脚大骂,当场血谏啥的,内廷立刻就送来了宸妃娘娘的谏言折子——
“臣妾得皇天圣眷,预受封为后,则与帝敌体,内外治成,昭女教于六宫,弘资孝养,克赞恭勤,断不敢做如此铺张奢欲之事,北伐在即,大婚之喜不在于花费,百年之合不在于铺排。臣妾切切恭请所费百之取一,余者费于民生,耗于国军,则妾心甚慰。反则,恕臣妾坚辞后位不受。”
简言之,宸妃娘娘说:“现在正是北伐当口,打仗费钱,怎么能花这么多钱在婚礼的排场上?难道花钱少,婚礼就不喜庆了吗?不摆排场,我和皇上就不能百年好合了吗?婚礼花费预算的百分之一就足够了,其他的钱,还是要用到民生和军队上。否则,我坚决不接受皇后的位子!”
皇帝微微一笑,点头,“准。”
御史们顿时激动的热泪盈眶——贤妃啊!
不止如此,按照北周常例,皇帝大婚需要送足足二十万两黄金的彩礼给皇后娘家。除此以外,还有白银一万两,金茶器一具,银茶器二具,银盆二具,各色缎千匹、全副鞍辔文马二十匹。
江采衣一道折子上上去,直接把皇帝的彩礼金捐给了北伐军。满满几车的黄金白银走了一个圈,在江烨的府上停了一个晚上,就又转回了军部。
贤德谏言、捐赠礼金。这一番动作下来,宸妃赚足了好名声,连最苛刻的御史都闭上了嘴。
……这么贤德,还有什么话说?唐有长孙,周有江后呐!立后立后!没啥可耽搁的!这么贤德的皇后,麻溜娶回家啊喂!
其实这是皇帝操纵舆论的一种手段,最倒霉的要数内务府总管,变成了皇帝给宸妃造势的牺牲品,几天躲在值房里面不敢出门儿,怕被御史们给喷死。嗯,皇帝是不会赔上自己的千秋声名去给未来皇后造势的,不过,这不代表他不会把内务府总管扔出去做替死鬼。
江采衣心里特别过意不去,特意召内务府总管来,好声好气的安抚了一阵。内务府总管是个顶顶机灵的,跪下来说:“娘娘切莫过意不去,这些都是奴才心甘情愿做的。奴才是阉人,草介子一样,一辈子就活在内廷。横竖也不出去见人,能用奴才的名声换娘娘的名声,奴才值了。”
老总管弓着佝偻的身子,额头帖在地面上,“只要娘娘明白皇上这么做的心意,奴才就高兴了。奴才是真的希望娘娘和皇上,百年好合。”
造势造完了,一切就按照常例来。江采衣重新命内务府总管拟了一遍预算,贵而不奢,滴水不漏,恰如其分,满朝文武看了都交口称赞宸妃做事齐全。
“娘娘,”嘉宁捏过几根五彩线,一根一根比在鞋帮子上试颜色,“立后就在跟前了,宫里其他小主子们恐怕对娘娘不怎么服气。从娘娘进宫的第一天起,奴婢就知道娘娘是个心肠软的人,奴婢在宫里几年了,看人从来不会错。奴婢觉得,娘娘虽然性子软,但并不是好捏的柿子。”
嘉宁弯起眼睛笑开,“奴婢知道,娘娘你一定会是位青史留名的皇后。”
说罢两个人都笑起来,窗外冷雨淅淅沥沥的下,江采衣靠在小榻头的红木雕漆镶板上,抱着小小的暖手炉看着嘉宁在烛火中异常柔和的眉目,仿佛依稀看到了儿时娘亲在烛火中细细递针缝线的模样。
到了用午膳的时分,江采衣被小太监奉旨接到御书房暖阁去了,嘉宁做了一会儿针线,才记起还要给大婚准备一把红伞。
大婚,只有皇后能用红伞,“伞”的正体字里有五个人字,象征着多子多孙,伞面儿张开后形成一个完美的圆,有祝福新人生活美满圆满的寓意。
最近内务府忙的气都喘不上来,嘉宁觉得这红伞还是由她亲手来做才足够细腻。大婚红伞做起来破费功夫,伞骨为竹,竹报平安,寓意节节高升。竹骨一定要选挺拔油滑的,要截形,要刷桐油……嘉宁想了想,决定去皇宫的会同馆里瞧瞧有没有上好的竹骨。
刚刚走到门口的时候又绕了回来,小宫女们正在收拾江采衣用过的小檀木桌,桌上摆着几个绞丝银的小花螺纹金碟,里面盛着红糖腌渍的各色果子。
嘉宁挡住小宫女的手,皱起眉头端起一个小盘子,“奇怪,娘娘最喜欢吃这个桂花奶皮,怎么一口都没动过?”
小宫女看了一眼,笑道,“娘娘最近不爱吃这个,嫌太甜腻,桌上的腌梅子,她吃了不少呢!”
嘉宁微微一怔,看向装着腌青梅的琉璃罐,青梅被吃的干干净净,一颗也不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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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板地湿漉漉的,嘉宁小心翼翼打着伞,慢慢行走在雨里,冷风湿津津的贴在脸上。因为有风,油纸伞根本挡不住斜着刮过来的小雨珠,不一会儿,嘉宁脖子上一侧的狐毛就被打湿了。
她停下来呵了一口气,绕过太液池的抄手游廊,加快脚步从万贞门穿出来,才算从内廷绕到了外宫。外宫的会同馆里面多的是贡品等杂物,要找最好的竹骨,就去那里寻。
皇宫整体分为内廷和外宫,内廷里全是太监和女眷,外宫则时常会有大臣和侍卫走动。一般宫女嫔妃是禁止来外宫的,免得生出秽乱宫闱的事儿来。但嘉宁不同,她是宸妃跟前最得脸的姑姑,宸妃常常被皇帝召来外宫,她作为贴身侍女,自然也有了一块自由行走的腰牌。
嘉宁边走路边寻思……娘娘最近很爱睡觉,动不动就叫唤犯懒,吃东西也总是捡酸的……
嘉宁身上有点冷,心里却很高兴,皇嗣八九不离十就在娘娘肚子里了!她盘算着什么时候请崔太医来给娘娘诊一诊脉,如果有了皇子,那真是天大的喜事!
嘉宁正高兴呢,身边“哧溜”跑过去一个小羽林卫,他边跑还边笑眯眯的伸脖子冲她喊了一声,“将军夫人,今天来外宫啦?”
……嘉宁额角青筋微微一抽。
外宫有一大批羽林军驻扎着,鬼知道怎么回事,她每次来外宫,这些羽林卫们就跟集体约好了似的,一口一个“将军夫人”的叫她。
——“将军夫人,出去啊?最近见将军了没?”
——“将军夫人,咱都是羽林军的人,有啥需要尽管开口哈!”
——“将军夫人,您今儿气色不错啊!”
——“将军夫人,啥时候过门,请兄弟们喝酒啊!”
——“将军夫人,军里这么多光棍,就您这模样儿的宫女,也帮我们淘换两个呗!”
谁、是、你、家、将、军、夫、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嘉宁在肚子里咆哮,若不是教养良好,她早就连手里的伞和东西统统砸过去了!你们羽林卫一个个都是瞎子吗?!能别乱认亲戚好吗?!再让他们这么污蔑下去,她是不是可以直接给羽林将军雷宇晨煮饭生孩子了!?
满肚子火还没撒出来,一个五品带刀羽林卫碰巧带队经过游廊,看到嘉宁的沉重竹骨,立刻狗颠儿热情的跑来帮忙。
“哟,将军夫人,要帮忙不?”小伙子嘴上问着,实际上已经抱起那捆竹骨扛上肩,笑的特别热情开朗,“将军夫人,需要帮忙就喊人呐,您跟我们客气啥?这种粗活累活怎么能夫人你干,万一压坏了身子骨,我家将军要心疼的!”
……你家将军我不熟,能别这么套磁吗!嘉宁跳脚,咬牙切齿的绷着脸,可惜,羽林卫这些大老爷们儿似乎都和他们的老大雷宇晨一样粗狂到脑袋缺线,从来都看不懂人脸色的!
热情如火的小伙儿歪头瞄一眼嘉宁手上的绣鞋样子,立刻笑成一朵大花花,“将军夫人,您在缝鞋呐?是缝给我们将军的?”
……最好你家将军穿的下五彩凤凰软底绣鞋!嘉宁额头青筋都要冒出来了,“我说了好几遍,我不是你家将军夫人!”
小伙子惊愕住,停下脚瞪她,“你,你居然看不上我们将军?”
“不是看不上……”嘉宁气得脸都红了,“关键,我不是你们将军夫人!把我的竹骨放下来,我不要承你们羽林卫的情!”
“不是看不上,那就是看得上喽?那还有什么说?您不迟早是我们将军夫人嘛!跟我客气什么!”小伙子嘿嘿一笑,大手潇洒一挥,大踏步继续扛着竹骨往前走,害的嘉宁跟在旁边一个劲儿的喘着跑,“咱羽林卫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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