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色古香] 蒹葭 作者:八爪南宫(完结)
这麽多年,他透过破旧的门缝,看到的永远都是满地萧瑟和破败,却从来,从来没有看到过这麽美丽的景致。
那个人,素衣长发,发梢垂在波光一样的缎子上,白玉锁骨如同蝶翼,随着他垂眸的动作微微隆起,振翅欲飞。
洋洋洒洒的梨花忽然从天空中降落到沈络眼里,世界一片雪白。
那样芳香,那样素雅干净,是苏倾容衣衫的颜色。
作家的话:
呵呵,不是BL,我再说一遍不是BL,两个女主目前都深藏功与名~~~
☆、大雪
旭阳关外,本是万里风吹草低的草原。
瓦剌人马蹄踏破城头,一把妖火烧尽了原上离离枯草,留下一个千里枯败的焦土。
京城里丞相摄权,而旭阳关百姓终於开始反抗,数万名屯田军扛起有限的武器,家里凡有壮丁,统统扛起铁器前去抗敌。
不断的有壮丁冲上,不断有死伤被送回来。
旭阳关外,零零散散分布着被烈火烧黑的城镇,那焦黑的石头在胡同巷弄里散发着不祥的气味,而城镇之外,遍地可见无主尸骨,蚊蝇秃鹫盘亘,马肉腐烂的气味久久不散。
城镇里,近乎於弹尽粮绝。
翠秀用裙子兜着炊饼,掰成一小块一小块,分给院子里四处散落的伤兵。
她才刚刚成亲,嫁的是镇子里青梅竹马的夫君,小两口还在新婚燕尔就遇到瓦剌大举入侵,夫君韩烨二话不说,将一家老小尽数托付给妻子,奔赴战场。
而她的新婚居所就变成了战场伤员的休憩之所,初初成婚,还像个孩子的姑娘脱下明媚发簪,一握满把黑发随意挽就,在锅台和伤员的铁甲间磨粗了细嫩的手指。
好在韩烨有勇有谋,以白丁之身顶了已死守备的官职,率人马几番冲杀,竟然也斩获了敌人尸首不少,然而每次送他前去杀敌,翠秀还是不免提心吊胆,晚霞照着城外焦黑黄土,回荡着冲锋的牛角号。
她一旦有空,就奔上城头,向那战场上伸着脖子遥望,只盼那血淋淋抬回来的断肢伤兵里,没有她的韩烨。
尽管有屯田兵拼死抵抗,瓦剌人还是一步步逼近了旭阳关。
皇帝还被他们扣在手里,军人们冲锋总有顾虑。
然而,遥远北周帝都发话,苏丞相已经改立新帝,这位青年丞相着手将那当初那一群溃军败将收拾起来,交由丞相私兵重新训练,不久就会奔赴旭阳关,前来增援。
消息传来,士气大震。瓦剌领袖似乎也嗅到了危险的味道,攻击更加疯狂,连续屠杀干净数个边外城镇,韩烨每次回来,都会顺手救回不少逃难的百姓。
而这一回,他带回来的,竟然是一位娇滴滴的年轻女孩。
女孩黑眸低垂,泪盈於睫,身上一袭初雪般寒凉的白,身姿如柳,浑身散发着与世无争的纯净气息。
柳叶眉,樱桃唇,漆黑长发散乱飘荡下来,映着发间一朵干净的玉簪花,莹莹难书韶华,在那阴凉树影下错落成一身淡影。
“这是沐阳城太守的千金。”韩烨清俊疲惫的抹了一把脸,对翠秀解释道。
沐阳城前几日刚刚被瓦剌人攻破,太守宋明义守城而死,他的女儿则在战火中失散流落,缩在焦黑的城砖角落,被前去驱敌的韩烨所救。当时宋小姐正倒在一地血尸当中,颤巍巍的站起身呼救,衣衫虽然染了血迹,却依旧能看出华美质地,柔美的小脸满是污浊却难掩高华气韵。
宋家小姐宋依颜将双手挽在腰侧,盈盈对着翠秀行礼,她神色清淡而寡白,不卑不亢,有一种安定而淡薄的气质,仿佛无论多少战火和悲剧,她都只是一个旁观者,万般尘埃,染不上她一丝裙角。
不仅仅是翠秀,就连满院子的伤兵们都被她这清冷气质折服,何况宋明义殉城而死,让大家都对宋小姐多了一分尊敬。
除了韩家的两位老人,翠秀硬是在乌七八糟的院子里收拾出来一个独立的空间,安置宋小姐。
%%%%%%%%
食物的问题越来越严重,瓦剌人将能抢的东西都抢了,他们还焚烧了镇子里的粮仓,外面草原已经没有可以放牧用的草,镇子里的猪马牛羊无一不是皮包骨头。
羊栏里面一只怀孕的母羊挺着大肚子,肋骨一根根曝露出来,艰难的拖动着步子。
翠秀看着另外一只公羊偏头,将地上肠子一般的草根从泥里揪出来,那往常温驯的眼神里竟然有了一种嗜血恶毒的光。
就仿佛这头羊已经饿得快要吃人。
不多久,怀孕母羊呻吟起来,下身渗一滩带着膻味的鲜血。
那公羊嗅到了血的味道,牙齿厮磨了两下,看着母羊的目光中带了一丝饥饿的绿。
翠秀只觉得寒凉袭上背後,远处几只瘦骨嶙峋的羊也围了过来,无数黑漆漆的乌鸦也早早等在树上,压了沈甸甸的一树。
小羊一出母体,几只羊就疯了一般冲上去,粗粝的牙齿几下子将刚刚落地、还在抽搐的小羊分食的一干二净,血肉飞溅,纯白的羊嘴上染着红血,满院都是牙齿撕裂血肉和骨碎的声音。
枯树上落了雪,黑压压的乌鸦扑下来,疯狂抢食小羊尸体的肉渣,喙上染着鲜血,飞扑着来回撕打,羽毛如同黑色的雪落下,一旦哪只死去,立刻会被同伴分食。
翠秀浑身发抖,跌坐在地上,耳边听着母羊凄厉的惨叫和羊群血腥味血肉撕裂声响,扶着羊栏大口大口呕吐出来!
食物……粮仓被瓦剌人烧了,再这麽下去,大夥儿怎麽撑得下去,怎麽还撑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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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秀端着粗粳米粥伺候了公婆,然後盛了最稠的一碗留给韩烨,再将剩下的所有从锅边刮起,攒足了一碗端去给宋依颜。
宋依颜的房间里放着一只瓷碗,里面养着一朵小小的莲,在水中散着剔透玲珑的香。
翠秀在宋依颜面前总是免不了自惭形秽,小姐一双赛过霜雪般柔嫩的手伸出来,带着笔墨的香味,远远不是她这种小家民妇可比。
最难得的,是她身上那股子与世无争的淡雅气质。
宋依颜看着她放下那碗黑乎乎的粗粥,还未入口,已经掩了口鼻小声呕了出来。
“小姐!小姐!”
翠秀连忙扶过去,宋依颜盈盈的身体弱不禁风,翠秀伸手摸去,竟然已经单薄到了见骨的程度,连忙关心,“小姐,这几日你怎麽瘦了这麽多?”
她看了看桌上的粥,“这粥……小姐可是咽不下去?”
宋依颜眉头微微一颦,淡淡点了点头。
翠秀尴尬的涨红了脸,“可是小姐……这粥,这粥是我家剩下的最後一点米,没有更精致的吃食了……”
顿了片刻,宋依颜淡淡敛眉,身上有幽幽梅香,翠秀这才想起听韩烨说过,宋小姐平素所用,都是最高雅的东西,连喝口茶都是用梅花上的雪泡了,方才入口,这种粗粥她如何喝得下去?
“宋太守殉国,宋家的家人都死绝,连一个仆从都没剩下。无论如何,请娘子护住他这唯一留下的骨血,定要照顾好宋小姐。”
翠秀想起韩烨离去前,抓着她的手用心嘱咐。
她咬咬牙,将那碗粗粥拿回,对着宋依颜行礼,“小姐等等,民妇这就去张罗些细致的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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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里遍是伤员,翠秀让几个大娘将那碗粥给伤员们分了,裹着一张破烂油毡就出了门。
接近战场的地方,有一片节碧水连天的大湖,此时天寒地冻,她腹中空空,饿的浑身发抖。
有战士的血腥气顺着战场绵延过来,湖边有松树林,翠秀脚下的鞋子破了个口,雪水顺着脚心透出寒意,她嘴唇青紫。
这是大概是旭阳最後一处能找到一点好吃食的地方。
她攀上那冰柱一样的树干,脚踩在粗糙的松树皮上,树干被雪水冻成了冰,将她的足底皮肤撕拉开细细血口。
翠秀将冻得发红的手伸入松树上一个不显眼的洞口,伸进去,掏出半把榛果和松子,洞里被激怒的松鼠愤怒的将她的手指咬的血迹斑斑,但她还是将它的窝全部掏光,收进了自己的腰袋里。
若不是这只松鼠浑身没几两肉,她大概也会把它打晕一同带走。
接连爬了几棵树,腰间的袋子渐满,她抓了最後一把,正打算下树,却被一只松鼠狠狠攻击了眼睛!
它疯了一般撞上她的眉骨,翠秀即便及时闭上了眼皮,也被抓出几道深深血口,她一手抱不住树枝,滑脚跌落数米高的大松树!
湖边树下的雪被砸出大坑,她五脏六腑都仿佛被人从嘴中掏出碾碎,雪气中淬着冰,卷着雪花钻入口中,带走她身体最後一点热量。
湖水湿透了她的头发,一阵阵剥骨锥刺的冷。
翠秀看着头顶被松树遮住的蓝天,泪水冻成了冰滴。
她会死麽?
好疼,疼的骨头都要碎了,疼的仿佛浑身被人拆散了。
不但疼,而且冷,
这一场鹅毛大雪,风裹着呼啦啦飞吹,她身上的油毡裹着湿冷,紧紧贴在身上,几乎要被这片银白掩埋。
她还……没有再看夫婿一眼,还没来得及为他留下个孩子,公婆还在家里炕上等她,他们的风寒咳嗽都没有治好……宋依颜也还在等她张罗吃的。
湖面悠悠,这湖温暖,不曾结冰,如同镜面一般,倒映着寒冷的冰川雪色,剥落云烟。
她只觉得所有温度渐渐融入冰雪间,意识渐渐迷蒙,恍然间记起满目喜庆的红,新婚那日,她的夫君将她的手从花轿上接下,拥入内室,然後大凤红烛烧到了天明,床上的锦绣红缎上,牡丹开的蜿蜒曲折。
那一晚锦绣成灰,烧出了她心中最柔软的温暖,月华冷冷,她看着枕侧的韩烨,只知道自己要一辈子对他好。
小窗明月,她和心爱的男子,才刚刚度过一番春秋,就要命丧於此麽?
“韩烨……”
翠秀绝望轻唤,嘴中却突然传来一阵温暖。
入目一头蓬松顺滑的银发,有人胳膊支在上空低头凝视她。
湖水平滑如镜,她的眸底倒映出一番蓬松的银光。
天空仿佛被那一点点银光敲碎般,一双温暖的亲切的琉璃色眸子从上方俯视过来,带着一点关切、一点好奇。
远处山之巅,红红的夕阳照着松树上的雪,宛如太阳温柔的眼睫毛。
翠秀艰难的睁大眼睛,看到了她此生所见,最为神奇的生物。
它一头银色的长长发丝,拖曳在腰下,直直没入水中,碧水下潋滟蜿蜒的银丝水草一般悠悠荡荡,有几根顺着它的耳畔坠下来,掉落在她的脸上,柔软而清凉。
它半个身子浸在湖里,只伸上来了一个半身,它的手里拿着菱角一样的东西,将它敲碎挤出汁液,倒入她的嘴里。
刹那间一种昏黄的温暖悄悄袭上翠秀的心头,整个人舒然轻飘,仿佛浸沐在热水里。,舒服的几乎不知自己身处何乡,眼前人又是谁,翠秀的心像在黑暗里彷徨无计的飞蛾,终於找到一点灯光。
“好点了吗?”
它开口问,高兴的弯起了眼睛,仿佛夜尽天明的琉璃火,那般纯净那般清澈。
翠秀被吓了一跳,镇定了好久,才在那样一双明净的眼神下镇定下来。
“谢谢……”她嘶哑张口,动了动身体,发现伤口疼痛似乎好了大半,便坐起身来。
定睛看去,湖水清澈,它的身体一览无余。
它难辨男女,胸口平坦,秀美的脸蛋,雪白的肌肤,而腰部以下浸在湖水中,却是一尾流光溢彩的鱼尾,尾鳍仿佛薄纱一样左右摇摆。
“你、你……你是鱼神麽?”
翠秀结结巴巴的问。
它弯起大大的眼睛摇头,尾巴拍起巨大水花。“你的脚受伤了,伸给我。”
它一手拿着一捆水草,将翠秀带着血皮的脚底拽过来,脱下她的鞋,绑上一圈一圈的水草。
伤口接触到柔软海草,渗血的伤口立即止血。
它的手很温柔,很仔细,翠秀看着它,那一身肌肤素犹积雪,再加上融化银丝般的长发,就如同一个小小的神祗。
它的面容看起来好小,像个七八岁的孩子,翠秀从它手中挣脱出来,挣扎着跪地磕头,“多谢鱼神相救,民妇定当做牛做马报答鱼神。”
小鱼神歪头看了她一会儿,张开嘴一笑,露出一排糯米一样洁白娇俏的牙齿,“姑娘,我一直在找一个人,叫苏倾容,姑娘你听过麽?”
翠秀张了张嘴,印象中似乎听谁说过帝都那位摄政的苏丞相名字中有个“容”字,但究竟是不是这个人,并不是她这麽一个山野民妇能知道的。
小鱼神眼睛闪闪发亮,拉着她的衣摆抬头,“你见过这个人吗?他长得很美很美的,叫苏倾容,苏──倾──容──”
“帝都的苏丞相似乎名字里有个容字,但民妇从未见过他。”
小鱼神又摇了摇尾巴,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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