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色古香] 蒹葭 作者:八爪南宫(完结)





依觥?br />   她不知道,他鬼使神差般从西华门追这那辆马车到了宣武门,那天很黑,他的白发在月色下亮的刺目。
  然後宫门合上,挡住他的目光。
  他要了整整一罐最烈的烧刀子酒,独自一人靠在竹林里一口一口灌下,烧的整个胃、整个口腔,甚至眼睛都是辣痛的。
  那个时候就在想,他的白发,真的是因为沈络麽?
  还是因为寂寞?还是因为故国?还是因为别的?
  被那样的美貌眩惑,真的就一眼一生了麽?有什麽东西水月镜花一样,戳破了,就再也不留一点念想。
  还能怎样呢?她已经是别人的妾。
  还能怎样呢?他终究是帝王的娈宠。
  
  
  他爱慕着美貌帝王时,曾经把这不能实现的恋慕倾诉给她,本以为她会笑的,哪里知道,她只是淡淡叹气。
  “画兰,不管结局如何,至少你爱过,那样就好。”
  她说这一辈子,我都不知情为何物。
  是怎样的绝望和仇恨,才能让这麽一个美好年华的姑娘,眸子里的仇恨仿佛永生燃烧的火焰,绝无止息的一天?
  那个曾经折腰抛袖,一舞惊鸿的红衣姑娘,嫁入坟墓一般的豪门,将一生一世葬送在仇恨中。
  他曾经替她不值,劝过她放弃────再怎麽深重的仇恨,又如何能用自己的一生作代价,葬送所有青春,只为求得一个公道?
  可是後来,他懂了,再也不劝她放弃。
  
  
  这个莺儿的仇恨,是出於真正的“爱”。
  什麽是爱?爱本身就是非理性的。她不惜成本,不计代价。
  因为她深爱自己的亲人,深恨伤害亲人的仇人!她没有在做生意,所以,他也不需为她计算成本收益,没有人能去为这爱的代价来做价值评估。
  多麽倔强坚强的女孩,多麽深的爱憎,甚至那份对当年伤害她亲族的仇人的痛恨,都是这样的深刻壮烈。
  她终究走上了梦寐以求的复仇之路,她长袖善舞,一张脸有一百个表情,一回眸就是千姿百媚,将悲伤压抑的清楚。
  让他不舍,痛彻心扉。
  於是他默默看着,默默帮她,终於等到一切底定的那一天,她亲手料理了她的仇人。
  可是她的眉目间却一丝一毫的痛快也看不到,剧烈仇恨喷发後,那双眼睛只剩下荒凉的灰烬。
  他知道为什麽。
  因为即使复仇成功,她的亲人也永远不会再回来。
  
  
  他想起来曲水边,江采衣曾经伸手掐着江采茗的脖子,将她的脸扼的发青发紫,牙齿咬破了下唇狠狠凝视着她,满眼都是悲伤都是泪都是血丝。
  那时候江采衣咬牙切齿,恨不得就此扼断了江采茗的脖子,手背暴起条条青筋,逆风嘶叫,“江采茗,你说我赢了?你错了,我输了!我输了!就算杀了你,我心爱的妹妹也无法死而复生,她埋在旭阳湖边,永远都不会醒过来了,我一直是输家,永远都是!”
  我输了,我输了!
  我永远都是输家!
  那个被帝王宠溺疼爱的女子,一把拧住江采茗的身体,双双掼倒,从高台滚落湖水,沈没下去────那个时候,江采衣打算用一命换江采茗一命!她完全可以直接杀了江采茗,可她竟然选择同归於尽。
  或许潜意识里,她并不想活着。
  因为,她永远都是输家。
  复仇的人最害怕的,便是复仇完成的那一刻。毕生追求的一刹那完成,从此,复仇的人失去了人生的目标,茫然失落的不知所措。
  莺儿如是。
  江采衣也如是。
  不想活着,却也不能去死,这两个姑娘身上背负了太多亲族的期望,背负这些期望,她们必须好好活着,苍白而沈重的活着。
  只是,江采衣身後有那个九重紫薇般美貌又温暖的男人,她的泪被他包裹,被他温暖着,她的眸子终究浸润了春光,一点一点明亮起来。
  可是莺儿身边没有这个人,她只有一把火,将整个晋侯府付之一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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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着空茫茫的大雪和街道,画兰弯下身子,手指捂住嘴唇,低低吐出了血丝。
  所有少年时的记忆潮水一般涌上心头,让他头疼欲裂,每一幕闪过都是她如血的红衣,银铃般的笑容。
  ────他陪她在树下练舞,她天资很高,却分外刻苦,终於练成红艳牡丹一般的惊鸿姿态,他曾经不明白,她如此拼命是为了媚惑谁?
  ────她双剑折背,她练习驯马,她拼命读书,女儿家该学的,不该学的,统统往脑子里塞,他甚至怕她噎着,噎到累死。
  ────她第一次被教坊嬷嬷教习着,学习房中术的时候,满脸通红,抱着画册将下唇咬出了血。却终究还是倔强的把自己关入房中,几日不出房门。等她再次现身的时候,回眸一笑间魔性顿生。
  
  
  他曾经以为这些记忆并不深刻,哪里知道这样的雪夜,背後是晋侯府邸大火,他却一桩桩,一件件都回忆的清晰无比。
  这个时候才懂得,他那麽爱她。
  那麽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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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是白的,地是白的,天也是白的,伶仃的白,他也是那样单薄那样白。
  旁人都道莺儿随着大火一道死了,可他不信。
  冷月浮在山岗上,人们收拾了晋侯一府的灰烬,埋在乱坟中。
  他不同意,冒险前去挖坟────她怎麽能和晋候府的人葬在一起?
  她不是江烨的人,她不属於晋候府,她不爱那个男人,不可以。
  所以即使顶着这麽一片苍茫大雪,冷风刮得人眼睛发酸,他也要救她出来!
  
  
  手指上落满了雪,冷的如同十根冰棍,他的指头早就已经发木了,冻得有些烫热,却毫不犹豫的一点一点挖掘着手下的土。
  雪下的土,被冻得比钢铁还要硬。
  挖开了坟墓,他并没有看到她烧毁的骨骼,那坟墓只是一座衣冠冢,葬着她的一套衣裙和银镯。
  银镯子结了冰,他挖出来,戴在自己的手上,然後起身离开。
  风中传来轻笑,眼前仿佛出现了她的身影,红的象是风雪里翩舞的火焰。
  他的指头却始终按着胸口,跳动的那个部位疼得火烧火燎,一点心间业火,烧灼着他的血液,从此心甘情愿堕落,不愿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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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拾了画馆的细软和银两,他再也不驻留京城,只身前去途州。
  他不缺金钱,一路走,一路给人画画。侍童一直跟着他,伺候这个清雅的白发男子。
  
  
  他在途州的荒草中找到了那一座被火焰烧焦的府邸,那是她曾经的家,无人打理,砖缝里都渗着焦黑的血。
  他用掉了所有的钱,找来最好的老工匠,只求能想尽办法把这座府邸恢复成原先的模样。
  每一砖,每一瓦,都细细琢磨。
  他有的是时间,即便要用掉一辈子,他也要为她重新恢复这个家,这是她唯一还存有温暖的地方。
  ……他就在这里等她好了。
  
  
  风中,似乎传来她逝去亲人的叹息。
  当年听闻过柳家惨案的亲戚邻里们时常路过,看到这个秀雅温文的男人如此不遗余力的修葺老宅,都纷纷劝他────别等了,那个姑娘性烈如火,只怕早就葬身火海,陪亲人去了。
  他含笑摇头,孤身站在恢复好的空荡柳家祠堂里,轻声说着:
  “如果连我都不等她,这世上就没有人会等她了。”
  所以,要一直一直等下去。
  
  
  春来春往,桃花红了又谢,人面不知何处。
  他看桃看柳看春风,一年年想着,回忆着那个红衣艳丽的姑娘,一个回眸,笑盈盈的露出雪白贝齿────“你叫画兰?奴家闺名柳云莺。”
  柳云莺。
  多美的名字,多美的声音。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他开始擅长画花鸟,画细细的垂柳,画蓝天浮云,画满枝玲珑间跳跃歌唱的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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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放逐自己。
  除了这件事,她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
  
  
  烧了晋候府,余下身後一堆灰烬,所有爱恨似乎都结束了。
  可是,莺儿却只能离开,在一个地方待一段时间,再换一个地方。
  她的灵魂已经空茫的无法安静。
  春来冬往,她仿佛流荡在世间的一个魂魄。
  
  
  写了一封书信,将白竹托付给皇後之後,她便独自消失。反正如今,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亲人,眼前的每一条道路似乎都是乱糟糟的,人脸拼凑不成形状,她支离破碎的活着。
  她流浪着,一匹骏马,一包银两。
  
  
  她游历过许多地方,去过旭阳,为她的小姑姑立了一座坟。她的小姑姑连尸身都找不到了,早已经零落成泥。
  她去过许多佛寺,替死去的娘亲爹爹超度,她也去过旧南楚。
  人世流转,那麽繁华,如果她的亲人们还活着,睁开眼看到的,将会是多麽秀丽的江山乐土,可是,没有如果。
  终於,她想家了。
  虽然途州的家早已被山贼烧毁,可是那里终究是家,每一砖每一瓦,都是她的家。
  她要回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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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雪天,还是隆冬。
  画兰打开门,大雪落满了门外女子的红裙,她僵着,抬头瞪着这仿佛是平地里冒出的府邸,仿佛一尊木雕。
  ……这里不是烧毁了麽?
  ……为什麽每个角落,都仿佛是她幼时的模样?
  
  
  每颗泪都含在眼睛里,门吱呀呀的打开了,莺儿看着那个有着白色发丝,秀雅面容的男人跨出门来,一个抬头,就对上了他的眼。
  画兰并不激动,仿佛是很安静的,很理所当然的微笑,清淡而雅致。
  “我就知道,你一定活着。”
  他说。
  “你一定会回家的。”
  雪积在身前,他走来,手腕戴着两个银镯,上面雕着一圈古朴的卷草纹,那是她曾经扔下,和晋侯府邸灰烬一同葬在山岗上的遗物。
  “我一直在等你呢。”
  他足下是一脚一脚深深浅浅的脚印,双臂轻轻搂过来,幽凉体温带着竹叶和墨的清雅气息,长长的睫毛动了动,细致优美的双眸中是阳春三月潋滟的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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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途州老家也不能留住她太久。
  她的心是乱的,魂是碎的。
  呆了几日後,她留了一封信就突然不告而别,画兰站在窗前,看着她犹犹豫豫,不舍的看了看老宅,终究还是策马东去,再不回头。
  侍童小心的在一旁劝,“公子,你要不要去追……?”
  画兰摇摇头,抚摸着手上她留下的信纸,“老宅还没有完全建好,她会回来的,她舍不得这里。我留在这里,替她盖好这个家。”
  
  
  於是,她时而回来,时而消失。
  他不锁门,无论何时她出现,都有一盏烛火等候,一盏温热的香茶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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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来。
  画兰背着花篓,带着几块彩墨,几只湖笔走去途州的山野,林风吹散一头白发,开着几大朵色彩炫白的芍药。
  他孤身走着,看到有好的景色就停下来画,还没有展开笔墨纸砚,眼前就出现了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他微微弯眉,只淡淡一扫便扭过头去。
  那些山贼哪里见过如此秀雅清韵的男子?他纵然一头白发,可是白的妖娆,白的如同绣娘蜀地一匹雪染就的锦缎,阳光下,这男人仿佛一支从绿水中擎出的皎洁白莲,肤白如玉,眉目细致秀淡。
  於是粗糙的马鞭轻轻挑起了画兰光滑的下颚,山贼头子嘻嘻笑,“小公子丰姿秀逸,若想留命,你便委身与我了罢。”
  说罢,那山贼居然一把淫毒粉撒上了他的身,搓着手,等着这秀雅如玉的男人被淫毒迫的扑上自己的身。
  细长秀致的眸子在山野细细芍药香味风中轻轻微弯,“呵……凭你也配?”
  山风翕动,那一瞬间熹微光华,山贼惊愕的看到马下的这个青年白发腾飞,衣袂仿佛魔翼,细细的眼尾弯出了冷冽的弧度。
  虽然右手废了,可是他曾是旧楚国声名赫赫的少年南枪,一柄银枪在手,未尝败绩。
  只是为了心中的那个人,他才会执笔作画,风流静雅一生一世,却也不是此等下作东西能够随意折辱。
  
  
  脚下,一个一个的血印,他身後流了一地血肉肠穿的山贼尸体,身体却被淫毒粉刺激的灼烫红热。
  画兰硬是撑着回到老宅,入目就是莺儿惊愕的眸子。
  她竟然,今日回来。
  
  
  他轻轻笑了,双眸在水波演练中竟然透着薄唇微微的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