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色古香] 蒹葭 作者:八爪南宫(完结)





  莺儿木木的张嘴,木木的就着他的手吮入一口热粥,莺儿看着他淡雅的脸色,想了想,终究觉得自己不能负了这个男人的等待,於是勉强着压下心底苍白的冰冷波涛,尽量温暖的笑开,握着画兰细长的双手放在膝盖上,
  “画兰,我们已经……已经做了夫妻之事,那麽从今开始,我就是你的妻子了。我们平平安安白头偕老,恩恩爱爱的在一起,过一辈子,好不好?我们可以生好几个孩子……你不能因为我做过别人的妾就瞧不起我哦!”
  她的脸色微红,娇羞的低下头去,乌黑的发顶对着他温润的眼眸,“画兰……你、你喜欢我罢?我、我也喜欢你────”
  一个指头轻轻点住她的朱唇,点去了她未竟的话。
  
  
  “你明明不是这样想的,又何苦为了安慰我而说这样言不由衷的话?”
  那个白发如雪的年轻男人将她颤抖的下颚抬起来,眸如春水,宠溺那样温柔的看着她。
  
  
  他什麽都懂得,什麽都明白。
  她的心,早就被血浸的乌木一般,失去了生气。
  这样的她,勉强留在一个男人身边,和他做戏,演一生一世恩爱夫妻,简直就是慢性自杀。
  
  
  清雅的男子微微笑了,熙光晨雾中,温润而平和。
  他眸中虽然有失落,却依旧干净。
  画兰一口一口喂她吃干净了碗里的热粥,然後拭去了她红唇上的湿润,在她茫然的目光中浅浅启唇,“柳云莺,我等你,是因为爱慕你。而不是为了获得你空虚的怜惜,甚至於要你逼迫自己来给我回应。”
  他在她唇上一吻,“想走,你就走吧。”
  “我等你,是为了让你能有个回来的地方,不是为了强求你的爱。”
  
  
  歌尽桃花扇底风。
  走马天涯。
  等你被雨水浇透了,被大风刮冷了,尽可以回来。
  
  
  柳云莺,想走,你就走吧。
  趁阳光正好,趁微风不噪,趁繁花还未开至荼蘼,趁现在还年轻,还可以走很长很长的路,去吧。
  白发男子牵来马匹,送他心爱的姑娘上马,看她一步三回头,二回头,再回头,终於还是走了。
  
  
  也许看过了天高云淡,也许看清了人世红尘,也许那些世间的各种美好和阔达终能洗净你的悲伤,让你的心底发出春芽。
  他淡淡的说。
  
  
  “柳云莺,你看,去年冬天湿透的木柴被春阳晒干了,缝隙里面长出短短的青苔,铺满了春日的新鲜香气。”
  “柳云莺,你看,去年被大风刮落的鸟巢今年已经修补好了,初生的一窝小黄莺已经学会歌唱,在大树上跳跃着生机和活力。”
  “柳云莺,哪怕你到了天涯,到了海角也不要怕……在这个世界上,当你走投无路的时候,我永远是你的最後一条路。”
  所以,放心去吧。
  因为,有人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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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途州柳家,住着世上最有名的丹青妙手和医圣,他一头白发,人人侧目。
  可是日子长了,谁也见怪不怪。
  
  
  这世上,人们总对於天才有种莫名的敬畏,像画兰公子这样医术精妙、画笔如神的公子,兼具一身仙人般清雅气息,那麽少年白头也让人觉得理所当然了。
  天才嘛,一头白发,才不是凡人之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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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家大宅已经被完全恢复起来。
  被烧毁的柳云莺闺房里,每一面铜镜、每一把桌椅都按照曾经的模样打磨出来,静静的摆放在房间里,等待主人的归来。
  画兰的花鸟闻名天下,医术精湛,而一腔痴情则更是有名。
  不少千里迢迢来求画的人,求医治的病人和街坊邻里都啧啧称奇,说这位画兰公子真是世上第一痴情的人儿,为了那个数年前离去的柳家小女儿,空掷年华,任凭时光流霞一般飘散,径自等待。
  
  
  柳家小女儿柳云莺有时会骑马回来老宅,待上一两天,几番激狂缠绵之後,独自又离去,几个月都没有任何消息。
  
  
  有人替他不值,更有邻里朋友劝他────好歹找个人作伴吧,收个侧房,男也好女也好。等柳云莺回来,如果她愿意踏实下来过日子,你娶她做个正妻就好。
  他听了只是微微一笑,摇头。
  ……那怎麽行?
  两个人,两颗心。
  再多一个人都不是爱情,再分一点心都不是爱情。
  这一生哪怕颠沛流离荡碎牵挂,哪怕白发染上霜花,他也只会有她,只想要她。
  一个男人,能为一个女人承受如此漫长如此深重的寂寞,那麽,也就爱到了骨子里吧。
  他心中只有自己爱的女人一个,全天下的人都死了,只有她一个活着。
  
  
  遇到她,是他的劫,是他的难,更是他的幸福。
  如果没有遇到她,他或许在宫中诗酒年华慢慢消磨时间,沈浸在无望而失落的迷恋中,毫无波澜的度过此生。
  毫无波澜看透,毫无波澜的死去,毫无波澜的来到彼岸忘川,毫无波澜的喝下忘情水,毫无波澜的再入六道轮回,平静的令人绝望。
  与其是那样,还不如遇到她,平静深刻的爱一场。
  管他谁人怎样定义这爱,定义这情。
  旁人觉得他苦,可至少他不怨,至少他不悔,至少他还爱。
  他快乐就好,他愿意就好,旁人只是路人,只能默默的看这一场镜花水月。
  
  
  柳云莺,多麽美的名字,多麽美的声音。
  他只要闭上眼,就能想起多年前少年少女春光一笑相逢的模样,绿草青青,桃花黄中带粉,她一身红衣穿梭在夭夭桃花枝间,一身韶华,光彩炫目。
  就能想起来星光下,少女咬紧牙系好束腰的带子,立起脚尖,拼命舞动,手指在头顶上蜿蜒如蛇,一根一根妖娆伸展开,仿佛顶着一朵慢慢舒展的白莲。
  
  
  寂寞是因为等待。
  他曾经因为等待帝王而痛苦,白了头发。
  可是他对她的等待却是愉悦的,渴盼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含着希望。
  他等的姑娘,不如其他女子温暖,不如其他女人温柔,却是一轮血色的太阳,入了眼就再也看不见其他。
  这轮血阳,有着冰冷的温度,让他想要去温暖她。
  这世上除了他,还有谁能明白她的痛,她的苦,她流成了河的痛楚和泪水?他要用一生一世的热度来温暖她,为她驱赶生命中的冷雨和暗夜。
  
  
  连去寺庙上香时,和尚都叹息他执着,说他这样等着,只会把自己折腾的更痛,这一腔玲珑剔透的心肝迟早要被等待磨成灰炭。
  但是……谁又能真的从那些痛的人的想法出发呢?
  那样刻骨铭心,永生永世欲罢不能的交织了爱的痛,只有真正在痛的人才能知道吧?
  爱,如若真的那麽痛,又何必如此执着,但若不执着了,也就不是真的爱了。
  人,何必如此执着。
  人,何来如此执念。
  因为爱念。
  因为人生太短,他不想负。
  不想负今生,更不想负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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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次,云莺在家里留了许多天才走,他虽然依依不舍,却知道她依旧会离去,便潇洒放手。
  这一次她在家呆的时间很长,那她消失的时间,或许会更长吧?
  
  
  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後。
  画兰带了小侍童,在途州县城街道上闲逛。人流如织,有孩子们提着兔子、骏马形状的灯笼嘻嘻哈哈从身边跑过。
  河水中一拱木桥,他站在桥上,看着水中悠悠乌篷船和星光,一点一点都是是上苍倒映在人间的影。
  一位卖花灯的小贩看着这个含蓄清淡、雅致如玉的男子,递上一个黄莺形状的灯,“公子,给你。”
  他摇头笑笑,“不必了。”
  那小贩被他潋滟雅致的眼睛看的一酥,红着脸,有些结巴,“公子,这花灯不要钱,是那位姑娘买来送你的。”
  
  
  姑娘?
  他闻言迅速转头,顺着小贩的手指看去,灯火阑珊处,那个他日日夜夜都在思念的姑娘,一身红衣,一匹白马,笑着坐在马背上冲他浅笑。
  那一瞬间他几乎大笑出声,身躯却动弹不得,定定看着她驱马踏着小碎步走上木桥,马蹄踏在拱桥上,发出好听的答答声。
  她来了,带来这满城灯火。
  
  
  静静的灯花落在身边,脚下河水悠悠,他伸出手去拉住她的缰绳,仰面,白发在背後披成一线雪色,妖娆成画。
  灯光流过恍惚的眉眼,他定定张望,得这世上最妙的丹青,也画不出这一瞬间的美。
  
  
  他不够完美,不如那位紫薇九重的美貌帝王,不如那位绝世倾国的丞相。他没有他们强大,没有他们权倾朝野逐鹿天下的风华,可是无论他是多麽平凡,他对她的爱都是很美的。
  在他的心里,只要和她有关的一切都美好的不可思议,谁也管不着,和谁都无关,只要看见这麽一个人,想起这朵微笑,他就是最幸福的那一个。 
  灯火阑珊的马上,她的鬓发如云,背後是灯节通明的浮光。
  他的心脏剧烈跳动着,紧紧抓着她的缰绳。
  
  
  不管多少次,不管多久,看到所爱的人踏马归来,任谁都会心有余悸,狂喜难收。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晚来的春日,也是值得欣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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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仍然会时常来,时常走。
  可是走的越来越少,留的越来越多。
  
  
  以前她可以走的无牵无挂,可是最近,她却无论如何没法在外面呆下去。那个男人牵挂的笑语仿佛某种蛛丝,时时刻刻纠缠,填满了她的胸口,让她无暇做噩梦。
  就像这一次灯节,她明明已经离开,却硬生生半路折马回还,赶在灯节的当晚又回去他身边。
  灯火下他那一瞬间的狂喜和感动,让她颤抖,忍不住就想要留住他的那丝真挚笑容。
  只是……这个老宅记忆虽然美好,她却还是无法静心。
  胸口空茫茫的感觉,她也许需要花掉一生的时间去抹除。
  一辈子呢!她美好的画兰,真的能这样等她一辈子麽?
  
  
  “又要走了?”
  清晨,莺儿踏入前厅,就看到他淡然坐在桌前,桌上摆着清粥小菜热气腾腾,一晚缠绵後,他照旧比她早起,明珠似的眼睛扬起睫毛,看过来。
  莺儿别过头,几乎不敢直视他的眼睛,那一泓潋滟轻弯,莫名就有种剜心锯骨的痛,生生爬出心头。
  又一次离开他,再一次离开他。
  一次又一次,他的目光幽然淡雅,总在她的背後烧灼着思念。
  她本以为又会看到他失落的眸,哪里知道,这一次并没有。
  “吃饭吧。”画兰说,“要出去游历,不填饱肚子怎麽成。”
  他站起身,轻笑出声。
  
  
  莺儿望着画兰,只觉得喉头酸涩又难过,心里很惆怅了,感觉悲伤却又哭不出来。
  她无法在这个老宅子呆太久的时间,总是呆在一个地方会让她痛苦。
  可她又真的牵挂他,思念和逃离的冲动彼此拉扯,让她几乎想要鸵鸟一般将头埋进沙子里去。
  
  
  外面冬雷震震,大雪铺满了庭院山河。
  身形俊雅高挑的白发男子拉着她的手,淡淡开口,“莺儿,即使这里是你的老家,你还是呆不长久麽?一定要走?”
  她不舍又艰难的点了一点头,却见他潋滟春光的细长眼睛弯起,“那麽这一次,带着我吧。”
  她惊然抬眸,却看到他拿起了早就准备好的包袱。
  雪光中白发男子温婉如玉,素衣广袖发如雪,如琢如磨,仿佛依旧是他和她少年时,宫中一望过去,春山水绿的干净模样。
  “老宅子已经修好了,你有家可归。那麽这次,就带我一起走吧。”
  
  
  窗外雪光明澈,空气带着冷冽的新鲜凉度。
  门外响起得得的马蹄声,踩着雪,停在门前甩着响鼻,他反手将一头白发整整齐齐束好,一丝不乱的固定在头顶的珠冠上,独留那一缕长长的银白,整齐的泻在背後,映出初雪的洁净,淡淡的杜若清新。
  
  
  “你瞧,你的银子剩的不多,你武功不够高,你也不会照顾自己。那麽带上我吧,我替你赚钱,替你执剑,替你看病,等到你的心平静下来我们再回来。”
  她哑声,“画兰……我、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要干什麽。你,你确定你要陪着我……?”
  他握着她的手,传来肌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