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色古香] 蒹葭 作者:八爪南宫(完结)





  
  
  再也不会了。
  这个人或许,连他是谁都已经不记得了。
  
  
  梨花开放,春来春往,物是人非。
  初见,惊艳。
  蓦然回首,曾经沧海,早已是,换了人间。
  
  ******
  
  
  头顶的阳光被缓缓遮挡,雷宇晨感到头顶上端坐的帝王站起了身,动听的声线在石榴艳光中十分生疏冷淡,“雷卿平身。”
  
  
  失望。
  理所当然的失望。
  雷宇晨想,嘲讽的扯了扯嘴。
  他自然不记得自己,他是万人之上的至尊,怎麽能记得多年之前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兵?
  嘴巴还没撇完,那花影重重的华丽龙袍就停在了他的面前。
  
  
  雷宇晨咽咽喉咙,只觉得一阵灼烧的干哑滞涩堵在喉咙口。
  沈络的目光从雷宇晨头顶落下来,仿佛在他背上落了热热的火,雷宇晨垂首看着地面,动都不敢动弹一下。仿佛过了一辈子那麽长久的时间,
  
  
  “雷卿在平澜城大败瓦剌铁勒部,居功至伟,起来说话。”
  
  
  “雷参将,皇上让你起身哪。”周福全催着,小声提醒。
  
  
  雷宇晨如大梦初醒,抬头,看向面前艳绝天光的君王,似乎感到皇帝几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带了一点微妙的笑意。然後他的手就被拉起来,掌心里放入了一方冰凉沈重的玉。
  
  
  “这────”
  他大惊失色,看着掌心中的玉。方玉龙转虎啸,四角都被磨出了晶莹的包浆,装饰着精致的金角。
  
  
  周福全笑的见牙不见眼,机灵的带头折腰参拜────“恭喜雷将军!您被陛下加封为平西节度使!”
  
  
  平西节度使!雷宇晨愕然,这位置,比十个将军都管用!
  自古不打无粮之战,他在平澜城的那一战艰苦至极,就是因为没有节度使的官位。
  因为没有官位,所以他无权就地征粮,缺粮也只能硬生生撑着,眼巴巴的等待朝廷调拨钱粮。这一战,他用尽了所有的谋策和勇力,几乎是用赌博的方式才得来胜利!他牺牲了将近半数的弟兄,才守住了通往旭阳关的帝国北门。
  而今,有了节度使这个官位,他就可以自行征粮,避开世家们把持的粮库,再也不用忍受那些官僚的刁难和盘剥……
  
  
  沈络鲜红的唇角微微挑起,远处杏花天雨,翠叶吹凉,玉容销酒,更洒菰蒲雨,楼阙耸立。
  美貌天子手掌压在雷宇晨肩上,低低凑过红唇,“朕的名字,羽林将军可还想问麽?”
  
  
  “啊?”大个子呆愣的眨了眨眼睛。
  
  
  “朕的名字。”上挑的美丽凤眸中笑若春风,长袖轻扬,轻素剪云端,“你不是一直想知道?”
  
  
  “皇上……”
  他居然记得!
  雷宇晨张了张嘴,反倒不知道说什麽是好,蠕喏了几句,却什麽都说不出来。
  只是眼眶热辣辣的。
  见他呆愣愣的,帝王转身回御座,淡笑不语,只是片片海棠浓香染袖,金樽清冽,一樽还酹。
  
  
  满宴觥筹交错,人人笑语言言。
  唯有他,手心发颤,珍而重之的捧着手中的节度使印信,光滑玉润的玉石透出温润贴着指腹,映着庭外一树开得蓬天盈地的粉色桃花,在眼眸中融化了一片春光。
作家的话:
最近搬宿舍搬得爪子都要断了……实在是没空更。
本来说这章就是肉,但是因为偶要给嘉宁配个GG,所以就加了一段,哦,大家原谅,下一次更肉吧。我的新宿舍网口报修,好多东西都是坏的,我还要把洗衣机烘干机从宿管大妈的眼皮子底下偷渡进去,你们给我blessing吧
55555真不是我不更,新宿舍伤不起啊呀呀,下一更很迅速,真的很迅速,sorry!抱抱~~




☆、萤火 五

  
   第二次北征瓦剌,皇帝御驾亲征,羽林将军雷宇晨率军足足追杀出瓦剌大军三百里,一口气将他们零零散散赶出札玛雪河外。
  
  
  河面上横七竖八的飘荡着破败的船舷和尸体,大火连天,将河面照的冰血交杂,殷红的血染红了河水,滞涩了大河的流动。远远望去,竟然是一条在冰天雪地中缓缓粘滞流淌的,带着腥味的红色飘带。
  
  
  来不及过河的瓦剌兵黑压压跪成一片,把额头深深抵在河岸的雪泥里,湿透的破衣滴着泥水瑟瑟发抖。
  
  战果丰硕,形势大好。旭阳关外,已经被尽数扫荡平坦,五十年内,瓦剌不可能再有任何还手之力。
  
  
  更重要的是,北周的大军形沿着草原布成了一个巨大的“凹”字阵型,而瓦剌二十八部残兵,就恰恰被包在凹字的中心。
  这个时候,只要派个将军越过札玛河,进入草原深处,抢在瓦剌人溃逃之前堵住凹字顶端的出口,就可以对瓦剌形成彻底的合围。
  合围一旦形成,所有瓦剌军队就会如同包子馅,被绞杀殆尽。
  届时,瓦剌部族虽然不能说无一人苟活,但是作为一个民族,在历史上,就算是彻底结束了。
  
  
  草原一望无际,再往深处,是和地平线相交的白色雪线。
  细细的雪花盐粒一样,冻结了白色的草原,呼吸都带着刺冷的凉气。
  
  
  一钩淡月天如水,草原飞雪砌霜。
  沈络站在皇账外,看向遥遥无际的远处,指尖接了一颗小小的冰花,在温热的指尖温化了。
  
  
  将军们兴奋的双眸通红,胯下骏马蠢蠢欲动,以雷宇晨为首,纷纷扑去皇帝帐下,争当先锋,去做合围那最後一道封口的刀:
  只需要十万人,十万人就够了。
  瓦剌军疲惫不堪,四散溃退,这个时候只需要十万人奔袭,堵住他们的退路,瓦剌就只有灭亡一途!
  
  
  皇帝只是微微一笑,交叠双臂,摇头。
   “不许合围,留着他们,朕下一次北伐,还用得着。”
  
  
  啊?
  所有人都愣了。
  留着,留着瓦剌?
  
  
  这个数度骚扰北周边关、甚至一度威逼皇都的部族;曾经给繁华的北周带来无数的骚扰和羞辱,给边关百姓带来无数沐浴血火的痛楚的部族,如今就像落在口袋外的果实,只需要轻轻一摘,就能落袋为安,从此再无崛起的可能了啊!
  ……敌人就在河对面,弱的不堪一击啊!
  这一次不收拾干净,还要等下一次?
  
  
  雷宇晨不解,眼睁睁的看着敌兵逃走,不是他的风格。
  
  
  於是年轻热血的羽林将军深夜带着自己帐下的军人们,企图趁夜渡过札玛河,孤军深入草原去完成他梦寐以求的合围。
  可还没等他疾驰出营,就被负责军需和粮运的闫子航给挡了下来。
  
  
  俊朗的军需大人斜里横来一支竹笛,堪堪抵住雷宇晨使尽蛮力的一击,震得袖口的手腕隐隐裂开一丝血线。
  
  
  “哎呀呀,小雷,我知道你冲动,我知道你不甘心,可是陛下说了,不许合围。”
  闫子航笑吟吟甩了甩酸麻的手腕,青衫玉立挡在他的马前,一分也不移动。
  
  
  雷宇晨暴怒,“滚开!老子要去!合围就差一点点,瓦剌二十八部族的贼首还留着将近一半,今儿个若不把他们包圆儿了,老子跟你姓!”
  
  
  闫子航噗嗤浅笑,摇摇手指,“小雷,我是文官,要拼武功呢……自然不是你的对手。不过今晚,皇上特意交代我来挡你,说你头脑一热就定会跑去闯祸,果然……啧啧。你呢,硬是过了我追去合围也可以,不过等你杀爽了,回来等着你的,恐怕是抗旨杀头的下场,若要自找死路,你就去吧!”
  
  
  “可是……”
  雷宇晨咬牙切齿的懊恼看着月色下血红的扎马河,“现在不斩草除根,春风吹又生!”
  
  
  “会斩草除根,”闫子航面色严肃起来,手指压在青衫上,黑眸在月下水晶一样透彻明亮,“下一次北伐,定会斩草除根,并且,只能在下一次。”
  
  
  几乎是反射性的皱眉,雷宇晨张口就问,为什麽?
  为什麽必须是下一次才可以?
  他转头,看向风雪中的皇账,金顶耀目,在月色下高高耸立。
  闫子航抓着他的马缰,缓缓开口,
  “小雷,你是武将。你看到的只是战场上拼来的胜利。然而,许多伟大的战争,在刚刚开始的时候,胜负就已经注定了,靠的就是先谋定而後动。
  战场上的胜利是武将需要的,却不一定是皇上需要的,皇上他要的,是掌控战争的节奏。
  一场战争,该败还是该胜,该胜利到什麽程度,全在陛下一手掌握。这一次留下合围缺口,放瓦剌残部一条活路,就是在为下一次更大的谋略铺路,所以,皇上让你胜利到这个程度为止,你就必须终止。”
  
  
  闫子航轻轻吁口气,“小雷,皇上让我告诉你,这世上,还有比胜利更重要的事情。”
  
  
  雷宇晨身躯一震,看向闫子航月光下的面庞,声音紧绷,“什麽事?什麽事情能比胜利还重要?”
  
  
  闫子航开口,只有四个字,“霸业,天下。”
  
  
  霸业,天下。
  
  
  “小雷,你好好想想吧!有的时候,眼睛看到的敌人,或许是朋友。”
  说完闫子航就放了手。
  
  
  雷宇晨手背都暴起了青筋,生生逼退自己趁夜奔袭合围的冲动,硬是勒回了几欲冲出的坐骑,一脸郁闷的在军营里策马打圈子。
  天落着雪,他呼吸着旭阳寒冷刺骨的空气,就突然想起来那年和沈络初遇,他曾经问过,“小兄弟,那你、你想建功立业吗??”
  
  
  那时皇帝没有回答,而今天,却让闫子航给了他答案。
  霸业,天下。
  
  
  闫子航说,你好好想想吧。
  那麽,他就好好想想,越想,越觉得心惊。
  
  细细思考,这麽多年来,瓦剌和北周边疆摩擦不断,互有挑衅,而皇上从来不曾计较於一座城池或者土地的得失,他,始终在牢牢把控着战争的节奏。
  由於边疆不安宁,因此各省各部都不得不将对付瓦剌作为第一要务,源源不断的官军援兵如同流水一般涌入旭阳,在无数不大不小的战役中被消耗殆尽。
  !!
  两个字在脑海中从无数讯息中跳出来,无比鲜明────消耗!
  对了,就是消耗。
  
  
  世族们除了把控北周财权外,还在不遗余力的花钱出力培养自己的府兵,而皇上在不断抽调戍边援军的过程中,把这些府兵一批又一批的送上战场,将他们被名正言顺、无声无息的消耗掉。
  所以现在,没有一个世族能够形成足够和皇帝对抗的军阀势力,包括权倾京都的慕容家。
  
  
  皇上亲手扶植了一个外敌,这个外敌不太强大,却也不太弱小,足够他随心所欲的掌握胜败。
  有了这个外敌,北周许多门阀世族的目光都被牢牢吸引了过去,瓦剌,是北周公认的头号大敌。
  而正是这个头号大敌,转移了所有人的目光。
  瓦剌人消耗着世族们的府兵,使得任何世家都没有坐大为军阀的实力,皇帝连削藩的事儿都省了。
  
  
  如果没有这个外敌,世族和皇权的矛盾和利益冲突只会立刻激化,皇帝就需要以一人之力和这些百年根基的氏族大姓撕扯拉锯,陷入循环不断的利益争抢中,甚至要防着居住在外省的世族家臣们裂土分疆。
  
  
  所以,眼睛看到的敌人,或许是朋友。
  北周军早就具有将瓦剌一击毙命的实力,皇上却硬是拖着,不断蚕食消耗着世族们囤积的兵粮和金钱。
  世族府兵们被消耗的差不多了,可是苏倾容屯在兵部的玄甲军却被保护的好好的,一根毫毛也没掉过,仿佛一柄磨砺好的新剑,无声无息的搁在了世家们的脖子上。
  
  
  思绪峰回路转,终究又回到了那四个字,霸业,天下。
  雷宇晨呼吸着旭阳关外近乎於刺骨的空气,睁大了眼睛。
  百万里河山,峰峦叠嶂,都是皇上一个人的霸业,都是他一个人的天下。
  难道这样还不够麽?
  皇上还要想要什麽样的霸业,什麽样的天下?
  
  
  雷宇晨猜不透这个君王,猜不透他的任何一个表情。
  这个传说中被幽闭於萧华宫整整十载,被丞相苏倾容拱立上位,在摄政丞相怀抱中成长起来的少年,仿佛艳丽火红的华贵红龙,压碎了前朝北周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