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爱越绝情





  秘书三呼万岁。
  “你去忙吧,让我单独待一会儿。”绝情走回自己的办公桌前。
  秘书应是,退出办公室。
  绝情独自坐着办公室,笑过之后,那种寂寞与淡淡忧伤,避无可避,再一次席卷了她。
  任七——醒了。
  如果任七不醒……
  绝情不敢想象后果。
  海喧是那样在乎家人的男人。
  若任七真的出了事,他一辈子也不会原谅她吧?
  她明明知道任七此去,充满危险,却还是为了保证十一的利益,而牺牲了任七的安全,将他置于风口浪尖;明明知道,只要她接起电话,对海喧说出实情,海喧就会阻止任七去冒险,可是,为了保证能将月竞成逼到尽,她没有接海喧的电话,甚至中断了两人之间的联系……
  真好,真正应了“月绝情”这个名字。
  绝情伏在桌上,将脸孔埋进臂弯里,长笑当哭,只是眼泪终于不能自己地流了满面。
  良久,绝情才从臂弯里抬起头来,抽一张湿巾拭去泪痕,拎起电话。
  “赵秘书,麻烦你替我顶一个风信子花篮,写上‘祝你早日康复’,署名月玖。”那短短的软弱时刻,已经逝去。
  “好的,小姐。”
  花篮送进海燃园的时候,任七正在花园里的藤萝花架下晒太阳小睡。
  海喧在偏厅里处理一些文书,透过偏厅的落地玻璃门,只一抬头,就能看见远远藤萝花架下的任七。
  虽然,将任七救了回来,可是,却在不是从前那个能将他们几个哥哥揍得天怒人怨鬼哭神嚎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身手矫健敏捷的任七了。
  神经毒剂彻底破坏了他原本健壮的身体,即使他奇迹般地苏醒过来,也必须花费很多时间,才能恢复到正常人的程度。
  医院里替任七急救的医生,是脑外科和脑神经临床专家,他的领域正是医治任七这样的患者。
  医生每隔两天都会来为任七进行检查。
  “虽然他不能完成膝跳反射,当时当我们用针刺皮肤时,他还有微弱的饿感觉,说明……”两鬓斑白的翟医生慢条斯理地解说。
  “说明他的中枢神经还没有被彻底破坏,还存在被修复的可能性。”海喧实在不能忍受翟医生这种慢而又慢的语速,替他将下面的话说完。
  翟医生赞许的点了点头,“任先生的医学知识很丰富。”
  “我家里有七个任先生,所以,请叫我的名字或者叫我任三。”海喧纠正翟医生对自己的称呼,“翟医生有具体的治疗方案吗?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翟医生不以为杵,病人家属的心情他能理解。
  “我们在急救当日,出来给他注射了解毒剂之外,还给他大量使用了类固醇……”说完,翟医生停下来,一双虎目看向海喧。
  海喧点点头,“在类似情况下,可以将大量甲级类固醇注射进脊髓,脊髓神经功能会有所恢复。曾经有女运动员在运动会上因跳鞍马时不慎摔伤,就是采取这种办法,挽回了部分上肢功能,不至于终身瘫痪。”
  翟医生轻捶了一下自己的手心,“任先——任七的情况有所类似,也有不同,因为他并不是运动创伤,他是受到神经毒剂的影响,整条神经中枢都遭到破坏,我们虽然可以再脊髓内大量注射甲级类固醇,挽回一部分肢体功能,但这仅仅是第一步。你知道,我们不能大量长期使用类固醇。”
  海喧自然深知类固醇的副作用对人体的危害有多么大。
  “所以——?”
  “所以当我们确知已经挽回了他的部分脊髓神经功能之后,我们就要停止注射类固醇,改以中医针灸熏蒸,西医物理治疗相结合的手段,当然,这还需要病人积极的配合,要超越寻常人千百倍的努力,才能看见疗效。也或者,毫无进展。”
  海喧点头,“我们会全力配合,无论需要付出怎样的努力,都在所不惜。”
  翟医生听了,嘉许地拍了拍海喧的肩膀。
  这一次,海喧没有闪开。
  送走了翟医生,正好那一栏紫的仿佛一团火焰的风信子花篮,被花店的工人送了过来。
  海喧签收,然后检查了一下花篮,并美誉偶任何危险物品,随后取下别在花枝上的小小卡片,展开。
  给任海吟,祝你早日康复,月玖。
  月玖。
  月绝情。
  海喧轻轻拿着那小小一张卡片,却仿佛千钧之重。
  绝情……
 
  第四十五章  没有拥抱的理由(三)
  海喧的手指,温柔地抚过那个名字,仿佛怕稍一用力,就会将之抹去般。
  绝情,自那一日疯狂到绝望的缠绵之后,他再没有见过她。
  她不接他的电话,甚至连那支号码都已经停掉。
  现在想来,彼时,绝情已经计划周详,只等月竞成落入觳中,而小七,是她整个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海喧计划可以想象绝情最好时刻的犹豫矛盾,在对他说出事件的真相与坚持进行整个计划之间,是怎样的摇摆。
  可是,对月家的责任超过了她对他的感情。
  终于,她没有告诉他这一切,一力承担了所有。
  看见小七仿佛初生婴儿似的,一切都要从头学起,学走路,学说话,学进食,学者重新掌控自己的中枢神经,指挥身体做出相应的动作,海喧痛心疾首。
  以前的小七,是那样一个健康而沉稳的年轻人,虽然有些一板一眼,风趣不足,可是,可以将几个哥哥打得抱头鼠窜,浑身上下充满勃勃生机。
  想到这里,海喧不是不怨绝情的。
  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诱月竞成上钩的,伊选了最有效然而也是最危险的一种。
  有一百种方法,可以避免小七受到伤害,然而伊却没能保证小七的安全。
  伊将这场戏,做到真,演到入肉。
  所以月竞成上了当,功败垂成。
  代价是小七永远的失去了健康身体,时时觉得疲劳,渴睡。
  然而——海喧闭了闭眼睛。
  想起久远以前,那个暗巷里,衣不蔽体的白衣少女,以及,那个暗夜地下车库中,躲在陆虎车后,苦苦保持清醒的少女,那个明明身处人群却寂寞如斯的少女……海喧唇边泛起苦笑,恨不起来呵,恨不起来。
  倘使他恨了她,绝情的生命,将会是怎样清寂?
  只是,他同绝情,他们都知道,他现在没有办法,当做什么事也未发生似的,拥抱彼此。
  他知道,绝情也知道。
  所以,一切只能像十年前他对她所说的一样,他不会等她,她也不会等他,惟有隔着时间与空间,两两相忘。
  也许一年,也许,再过一个十年,又或者,要一生一世,他们才会忘掉彼此。
  亦或,直至死亡来临,也无法忘怀。
  海喧将卡片重新系回花枝上,对经过的佣人轻声说:“将花篮摆到七少的起居室里去罢,仔细照拂,能活许多日。”
  “是。”佣人接过花篮,上楼去了。
  这个三少,是个多重人格的呢,佣人心里想。打起架来不要命,温柔起来又酥到骨,伺候花草似有绿手指,照顾生病的七少则幽默体贴,啧啧,三少将来的女朋友有福气了。
  也仅仅这样想罢了,没有人敢跑过去跟三少八卦,探听三少的感情世界。
  据说三少是同志。
  传闻的出处,是前些日子,三少代表二少去参加某晚宴,有娇俏可人的美丽女郎鼓起勇气上前请三少共舞,三少连眼皮都不肯抬一抬,冷冰冰说,对不起,我不会跳舞。
  美丽的女郎是有自尊的,哪里肯厚着面皮再邀请第二次,当场掩面而去。
  三少只做没有看见,仍同一旁的一个年轻男人低声聊天。
  总之,即使佣人,也有佣人之间的消息渠道,转天,全世界都已经晓得,任三少喜欢同男人相处,多过喜欢女人。
  七少已经为了一个男人连命都不要了,现在三少又是一副我是同志我怕谁的模样,坊间已经有谣言说,任家这几个男孩子,没有正常性取向的,都是烟雾弹。
  佣人觉得自从老爷去了荷兰,家里的几位少爷就都失去了约束他们的人。
  唉……
  佣人一声叹息,现在全叔也去了荷兰,七少大病未愈,这个家里,仿佛没有主心骨了。
  海喧自然不晓得佣人只因为一篮子风信子,便能浮想联翩这许多,海喧的心思全不在外界的谣传上。
  海喧自然早已经听到了流言,听便听了,付诸一笑,并不在意。
  海喧在意的,是小七的预后情况。
  他前两天在一场某个知名书写工具入驻本埠二十周年的庆典上,遇见了一个同样自荷兰莱顿大学医学院毕业的神经外科专家。
  海喧向他请教了关于中枢神经性毒剂,导致的中枢神经功能紊乱后的失能问题。
  那名专家很感兴趣,向海喧询问了不少关于中毒后的症状,又了解了一下现在的治疗方案和进展。
  最后,那名专家点了点头,“我所有的知识,都得自我的教授,他目前人在国内,我可以联系他,看看能否进一步优化治疗方案。”
  海喧大喜过望,也许小七终于可以恢复到正常人的状态。
  有一点点希望的高兴,还有一点点绝望的忧伤。
  这是海喧此刻的心情。
  一周之后,海喧见到了那名脑神经外科专家所说的教授。三人约在海燃园附近的一间茶室见面。
  海喧略提前几分钟到达,过了一会儿,海喧看见那名年轻专家偕同另一位两鬓斑白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海喧同中年男子打了照面,彼此一愣,随后笑了起来。
  “翟医生。”海喧起身同翟医生握手。
  “海喧。”翟医生也握住海喧的手,摇晃不放。
  年轻专家看了,即刻明白这是怎样一回事儿。
  “原来任三先生已经同老师认识了。”
  “是,翟医生一直是舍弟的主治医生,所以我们一早已经认识。”海喧同翟医生三人落座。
  “我还有约会,就不多耽搁了,我相信老师一定比我更熟悉令弟的情况。”年轻专家微笑告辞。
  海喧也不客气挽留,只说以后再约。
  等年轻专家走了,翟医生微笑着注视海喧,并不说话。
  海喧挑眉,不知这个中年医生为什么一副这样慈蔼的表情看着他。
  “任三公子与兄弟,手足情深,叫刃感佩。”翟医生轻啜了一口雨前龙井,慢悠悠说。
  海喧笑一笑,以手指轻敲桌面,“翟医生您过奖了,我不过是希望他快些好起来,可以赶紧把手里大堆烦琐工作统统扔给他。究竟我是学医的,并不是商人。
  “任三公子也学医?”翟医生眼睛里掠过流光。
  “看上去不像?”海喧轻笑,自己这副魁梧到巨大的身形,果然会误导许多人。
  翟医生摇头,“学医不在外表,主要是要看内心。没有一颗正直而坚强又充满关爱的心,是当不了好医生的。”
  海喧深深看了翟医生一眼,“我学医的初衷,并不是为了当悬壶济世的医生,而是因为——我父亲生了胃癌,虽然我天生对医学充满了热情,可是我彼时并没有切实肯定,自己一定会走上习医的漫长道路。”
  “看得出来,令尊对你影响深远。”翟医生微微敛下眼睫。
  海喧哈哈笑,“家父一直很奇怪,那么多孩子里,为什么独我对这些东西感兴趣,还特地为了设置了一间实验室,满足我对生物学的热切研究欲望。”
  翟医生颌首,“也许遗传自令尊。”
  海喧微微抿了抿嘴唇,遗传自母亲么?
  母亲据吕老夫人说,只是一个餐厅的女招待,自学考进大学,可是并没有真正读过一天高校,因为母亲怀了身孕,要养活一大一小两张嘴。记忆力,母亲也丝毫没有流露出懂得医学知识的痕迹来。
  “也许是源自我的生父,又或者,是基因突变。”海喧勾了勾嘴角,“现在想来,我学医,或者是为了在紧急时候,能够帮助我的家人罢。”
  生父?翟医生听见这个词,忍不住抬眼,望住海喧,眼神不是不诧异的。
  海喧笑出一口白牙,“翟医生不知道?我以为您在任家的仁爱医院工作,应该有所耳闻,我们任家的七个孩子里,有五个是收养儿,除了大哥二哥是父亲亲生,其他都是养子。”
  翟医生皱起眉头,回想再回想,记忆里也没有印象,随后失去笑摇头。
  “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加之做医生的,只管救死扶伤,那些闲言碎语,一贯过耳即忘。”
  海喧几乎向翟医生翘起大拇指,“这真是好习惯,毫无烦恼。”
  翟医生却几不可见地摇头,“不,有时候却会因此错过很重要的信息,因而终生悔恨。”
  海喧不晓得翟医生有怎样的痛处,也不好多说什么,便话题一转。
  “翟医生,你看舍弟海吟,能恢复到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