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爱越绝情





  流浪想一想那样的场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借口跑开了。
  留下海喧,独自站在花园一隅,心中刺痛。
  绝情失踪一年,那么,即是从他带小七来荷兰时,她已失踪。
  他竟然全不知情。
  在绝情失踪的这一年间,他在做什么?
  他在和翟医生商讨治疗方案,每过一段时间就依据小七的具体情况进行调整。他和翟医生争论得面红耳赤,只为了究竟是使用电流刺激还是穴位按摩。
  他把全副身心都投入到小七的康复治疗当中去。
  海喧现在能冷静地承认,当时的他,有一种代偿心理。
  加倍地对小七好,加倍地努力为小七的康复出谋划策……一切的一起,只是希望小七能早一日好起来,能去掌握自己的幸福。只有这样,只有当小七能把握住自己的幸福,人生中再无遗憾的时候,他才能回去找绝情。与其说他埋怨绝情,不如说他是在埋怨自己。假如自己那天跟了上去,也许小七就不会遭遇到这么痛苦的事,不会失去健康,几近死亡。那么自己同绝情之间,也无须这样的挣扎。
  而现在,小七恢复得差不多,几乎与正常人无异,然后同东朕结婚。
  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
  海喧以为,命运终于给他寻找自己幸福的契机。
  可是,命运给他的,是最最冷酷无情的打击。
  “三哥好像要哭出来的样子。”任五远远地看着海喧,忽然小小声对任四说。
  任四点了点头。
  “小三为什么想哭?”任远山正站在任五身后,蓦然出声问。
  “他大约,是知道了那个消息吧。”任五摸了摸下巴。
  “什么消息?”任远山继续问。
  “月九小姐失踪的消息。”任五回头看了父亲一眼,“您难道也不知道?”
  “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任远山一笑,走开了。
  “我觉得父亲越来越狡猾了。”任五望着父亲的背影说。
  “年纪大了,无聊而已。”任四言简意赅。
  任五骇笑,“四哥,我小看你了。原来你的嘴巴也这样坏。”
  任四狭长好看的眼微挑,不以为然。
  “你说,三哥如果知道我们一早已经晓得这个消息,会不会打爆我们的头?”任五其实比任何人都无聊,有些跃跃欲试。
  “我劝你最好不要。因为——三哥指挥责备自己。”任四瞥了一眼闲极无聊,唯恐天下不乱的任五,径自走开了。
  任五看了看任四的后背,又看了看海喧大步走出去的身影,原地蹲下身来,对脚边一丛风信子说,“看,他们离去的时候,多么决绝?我就不会。我会深深地亲吻,留下最美好的回忆。”
  第四十九章 婚礼的祝福(二)
  海喧几乎日夜不眠,当日没有直飞国内的航班,他便达飞香港的航班,然后在香港转乘省港高速列车。
  下了火车,海喧乘出租车直奔Teen…age。
  已经是夜色朦胧华灯初上时候,Teen…age的天使Logo霓虹灯招牌在笼着一层淡薄雾气的夜里放射华光,远远便能看见。
  海喧下车由车库的电梯直上顶楼,电梯打开,海喧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整层顶楼,一如当年,他同绝情一日缠绵后离去时的样子,落地玻璃窗,拉拢的窗帘,淡淡灯光。可是——伊人却已杳无踪影。
  这一年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绝情去了哪里?她现在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人在她身边照顾?无数忧思冲击海喧的脑海。
  海喧走进房间,低头看见一双黑色拖鞋静静躺在沙发边的地毯上。
  这是绝情最喜欢的一双拖鞋,柔软而温暖。
  还有起居室一隅的天然石头花瓶,由一块天然钟乳石经过千百万年滴水形成,是任五买来送给他做生日礼物的。绝情也一直很喜欢,曾经说过,倘使有一天她要离开此间,一点要把这支花瓶带走。
  茶几上摊着几本倪亦舒写的小说,其中一本还插着书签。这是绝情最喜欢的作家,她说伊见解精辟独到,发人深省。
  房间里,许多东西,都带着绝情的个人色彩,仿佛为这个空间,加上了一重名为“月绝情”的烙印。
  可是——烙印依旧,绝情何在?
  海喧在沙发上坐下,轻轻抚摩沙发靠背。
  忽然听见身后有响动,海喧回过头去。
  海喧看见一个清秀的年轻女郎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女郎二十二三岁年纪,不算长的头发抓成一把,梳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来,身上穿灰色卫衣,搭配一条黑色窄管直脚裤,配一双帆布跑鞋,气质清新爽朗。
  看见海喧魁梧如铁般的身形,年轻女郎抓了抓头发,有些意外。
  “你是谁?”海喧冷冷声音问。
  “这句话难道不应由我来问么?”女郎轻笑,笑声如小小石子落入水中,在空气里激荡起小小声音的涟漪。
  海喧横眉。
  他这样子不晓得会吓走多少年轻女子,可是这个外形一如邻家女孩儿的年轻女郎只是微微抿了抿嘴。
  “我姓月,月辛容,行十一。”月十一微笑,“先生贵姓?”
  “任海喧。”海喧沉声说,自沙发里站起身来。
  真有压迫感啊——年轻的月十一在心里说,难为玖姐这么精致的人,会喜欢这样一个粗犷的男子。他应该有本事把九姐找回来罢?
  无视海喧的魁伟与视觉压迫,月十一指了指电梯口,“我在这里装了一个摄像头,希望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我一直觉得玖姐不会就这么扔下这里不管。不料没有等到玖姐,却等到了你,任三先生。”
  海喧默不作声地眺了月十一一眼,这个孩子,绝情就是为了这个孩子么?牺牲了小七的健康,牺牲了她与他的爱情,只为了给这个孩子营造一个干净的月氏,双手将之奉上,就是为了这个月十一?!“你想说什么?”
  “玖姐留了东西给你,存在Teen…age财务室的保险箱里。”
  月十一看着这个高大而瞬间迸发强烈杀气的男子,那种黑暗的气场,简直惊人,所以她决定还是识相些比较好,“那是一份屋宇无期限租赁合同,甲方是月绝情,乙方是任海喧。我想这是玖姐同你之间签定的合同,租金为利润的百分之十。这么多年来,是一笔很可观的数字,但是你从来没有支取过这部分利润。”
  海喧想起十多年前的往事,脸上露出一线缅怀的笑纹。
  时光如水,他几乎早已经将这件事抛诸脑后。
  “玖姐有一份经过公证的遗嘱,倘使她出了什么意外,Teen…age的一切将由你合法继承。”月十一扬睫,“你是来接管Teen…age的吗?”
  “住口!”海喧几乎咆哮,“绝情不会有事!”
  “可是已经这么久没有玖姐的消息……”月十一微微退了一步,却并没有住口的打算。
  “我会找到绝情。”海喧倏忽冷静下来,锐眼瞪了瞪月十一,“而你,好好管理绝情为你打下的这一片干净疆土,否则——”
  海喧连压手指的动作都懒得做,“我拧下你的脑袋来。”
  说完,海喧下楼去了。
  留在月十一站在电梯口,望着屏幕上数字闪烁,摸了摸下巴。
  玖姐,这就是你喜欢的格调?
  维京海盗般的粗犷魁伟,脾气有些坏,可是,并没有真正发怒伤害不相干的人。
  我有点能理解你为什么喜欢他了呢,玖姐。
  月十一笑一笑,也下楼梯去了。
  身后,幽寂的空间里,传来幽幽叹息。
  海喧出了Teen…age后,直奔斜对面马路的谋杀时间俱乐部。
  “我找金银,就说任三找他。”海喧淡淡对俱乐部底楼的保安说。
  保安十分拎得清,一看就知道什么人是来砸场子闹事,不用经过高层就可以自行处理的,什么人是浑身充满凌厉气息,不可以敷衍了事的。
  “请任三先生到微醺时间小坐片刻,我立即联系金少。”
  海喧在微醺时间喝光一杯不加冰苏格兰威士忌的时候,一个年轻穿银灰色西装的男子,慢慢走进来。
  看见海喧宽厚的背影,男子在心中微微叹息。
  那是一个宽厚而寂寞的背影,焦急,但是隐忍。
  走到海喧身边,男子看了一眼海喧手边的威士忌酒杯,朝吧台里的酒保招了招手,“给这位先生再来一杯。”
  酒保取过酒瓶,正准备往海喧的酒杯里续酒,海喧却倏然伸手,挡住了杯口,阻止酒保的动作。
  “金少。”海喧朝男子颌首,示意他坐。
  “任三哥。”金银微微一笑,坐在海喧身边。
  这两个男人,一个粗犷豪迈,一个优雅温润,坐在一起,气质迥异,却矛盾地协调。
  “看你过得如此悠闲自在,我真想替小六揍你一顿。”海喧放开挡住杯子的手,示意酒保倒酒,“但——那始终是你和小六之间的事,没有我置喙的余地。”
  金银的笑容里多了一点点不易觉察的歉疚,终究他为了自己所爱的人,伤害了另一个女孩子。
  “有什么我能为任三哥效劳的地方,任三哥尽管吩咐。”
  “按你们的规矩,我想知道月绝情的下落。”海喧淡淡说。
  “没问题。”金银说出一个数字,“给我二十四小时。”
  海喧点了点头,一口喝光杯子里的威士忌,起身走出谋杀时间俱乐部。
  走出谋杀时间,海喧有刹那迷惘,偌大一座城市,缺少了那个叫月绝情的女孩子,他竟然彷徨得无处可去。
  最后,海喧还是选择回到海燃园。
  二哥海啸一家还没有从阿姆斯特丹回来,家里只得几个佣人同园内的保安。看见海喧,也并不觉得奇怪,因为阿姆斯特丹那边一早已经传了消息过来,说三少有可能会回来。只是时间比预期得要晚一些罢了。
  海喧回到自己在畅翠居的房间里。
  房间由专人定期打扫,干净得仿佛他们从未离去一样。
  海喧进浴室洗了个澡,然后躺在自己的床上。
  忽然被枕头下面的东西硌的生疼。
  海喧皱了眉,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厚而硬的笔记本,看年头,已经十分久远。
  上次离开的时候,枕头下面,应该没有这本笔记本。海喧打开床头灯,想了想,慢慢翻开笔记本的封面。
  扉页里,有女性秀气干净的字迹:林叶,年月日。
  海喧浑身一震。
  林叶——是妈妈的名字。
  这竟然是母亲的笔记本!
  还有谁,这个家里还有谁,会有这本笔记本,会把它放在他的枕头下面?!
  一定是父亲!
  除了父亲,再没有任何有人会以这样奇突的方式,将过往摊在他的眼前。
  父亲曾经答应过他,等他成年,就将他所知道的那部分真告诉他。可是后来父亲重病,他就再也没有向父亲问起过这件事。他也以为父亲早已经忘记了。
  想不到,父亲竟然记得,而且,就这样将往事放在他的枕下,只等他自己发觉。
  然而,看还是不看?
  看了在本笔记,他是否能从中发现另一部分他所不知道的关于母亲的真相?假使那一部分真相是教人情何以堪的悲苦,他又当如何自处?
  想了想,海喧还是轻轻合上了笔记本。他以后有得是时间,将整本笔记看完。现在,于他,最重要的,是找到绝情。除此之外,都是次要的事。
  关于母亲的事,他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不差这一时半刻。
  可是,绝情的事,再不能等。
  海喧轻轻闭上眼睛,等待……
  第五十章 婚礼的祝福(三)
  荷兰,阿姆斯特丹,阳光正好的晴朗周日,一早有许多人走进公园里,跑步打球遛狗,公园中央的湖泊上,有小小船只缓缓划破水面,留下一道拖曳的涟漪。
  时光显得悠然而闲适,所有人都不自觉放慢了速度。
  一对亚洲裔中年夫妇,推着一辆粉蓝色婴儿车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晒太阳。小小婴儿车的车篷半拉下来,挡住婴孩的脸。中年夫妻时时俯身以小摇铃逗弄婴儿,惹得婴孩伸出手来,试图抓住那会发出声响的彩虹色玩具。
  中年妇人每当此时,会稍微将摇铃玩具移的略远一些,急得小小婴孩踢动一双小胖腿。
  “叫奶奶,叫奶奶我就把玩具给你。”中年妇人对着婴儿车里半躺半坐的小宝宝说。
  中年男子看了,叹息摇头,自妇人手中轻轻取过小摇铃,微微摇着递到小小婴儿手中。那一双小胖手抓住了摇铃的手柄,再不肯放,紧紧地,毫无章法地胡乱摇动。
  “小宝才满百日,你就要他开口叫奶奶,心太急了。”
  中年妇人瞪了瞪美丽的风韵不减当年的眼睛,“从现在就开始联系起来嘛,我一直在他耳边说这个词,以后他一开口就叫奶奶,不知有多面子。”
  男子微笑起来,掠一掠妇人耳边的碎发。
  “你是不是因为当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