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
范劲能当上城卫左营的队长,对于城中知名人物的情况自然是廖若指掌,听到那掌柜毫无破绽的说辞,他也只得作罢。毕竟。陈家掌舵的那一位迷恋丹术是出了名的,而那三个运柴车的家伙一看穿戴就是粗汉,他刚才也不过一时心动而已。
尽管疑心已经去了七分,范劲仍旧冷哼了一声,冲着瑟缩在柴车旁边的三人喝道:“你们三个通通抬起头来!”
石虎赶紧当先抬起了头,脸上地几粒大麻子分外惹眼,范劲皱了皱眉便移开了目光。谁料旁边两人的相貌更是不堪,看得他厌恶不已,本能地挥手骂道:“真是长得熊包样,儿郎们,继续巡逻!”
望着那些绝尘而去的骑兵,陈掌柜如释重负,一面喝令伙计将柴车拉进去,一面对石虎低声吩咐了几句。计议完之后,石虎便引着练钧如和孔懿进了一个侧门,七拐八绕之后又进了一条短短的秘道,这才指了指一个帘子。“二位,你们先在里头换上衣服,我带你们从后头离开,这条暗巷很少有人走,不会引起他人怀疑。”
练钧如和孔懿快速换了衣服,他们前脚跟着石虎刚从后门急匆匆离开,范劲后脚就再次带人回到了陈家老铺门前,气势汹汹地喝骂道: “刚才那三个送柴的人在哪,我差点被你们糊弄了过去,天底下哪有那么丑的三个人混在一起的?”
他这一声大吼之后,陈掌柜又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一听问话却变了脸色,态度空前强硬:“范大人,我敬你是城卫府的军官,谁知你竟如此不分青红皂白。来人,让那三个人出来,让范大人好好查验!要是查出一个所以然来,我这条老命就送给你也无妨!”
随着他的应答,店铺中走出了三个穿着粗布衣衫的汉子,一个接一个地站在了陈掌柜身侧。范劲尽管被气得够呛,却不敢再有半点马虎,上前亲自查探了三人面目,见并无伪装之后方才悻悻而去,临走前还不忘狠狠瞪了陈掌柜一眼。这突如其来的一遭虽然混乱,却着实降低了陈家老铺地嫌疑,接下来的几批人全都以运柴为名混进了城,自然,陈家老铺为此付出的则是数十个出城的伙计。
“石大人,想不到一次入城这么惊险,要不是亲身经历,我几乎以为那是在唱戏!”坐在石敬对面的练钧如犹自想着其间经历的一幕幕,心中杀机空前高涨了起来,“那些平民百姓在城门之外苦苦守候,那些甲士却只知道虚意盘录,这么下去也不用外敌,天怒人怨是早晚的事!”
石敬瞥了瞥已经恢复了本来面目的孔懿,眼神中掠过一丝惊艳,然而,他却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位姑娘不止是练钧如的红颜知己。无论事先怎么想象,他都没有料到,练钧如居然能够从抱成一团的八大使令中剥离出一个人,而且还是这种亲密无间的关系。
“殿下,如今你既然回来收拾大局,就至少有希望能够挽回。”石敬叹了一口气,又想起史无前例地团结到一起的中州士族世家,心中颇有几分欣慰,“其实,伍形易于国有功,倘若他不是软禁陛下倒行逆施,我等也不会这么火烧火燎地行事。引狼入室,国之大忌啊!”
“中州大统本来就是岌岌可危,哪怕没有这一遭也不见得能够延续下去,不搏一搏怎么知道死活?”司马群却没有那么悲观,环视了众人一眼后便悠悠说道,“伍形易自认为把兵权握得犹如铁桶一般,但他哪里知道,所谓的寒族或平民将领中,也有不少是我们世家子弟,这样一来,至少有三成的兵力就掌握在我们手里。”
司马群的话无疑给众人带来了巨大信心,然而,练钧如却仍然感到了一股强大的压力。只有将事情控制在一个可以容许的范围之内,中州的权威才不会全然扫地,信昌君汤舜允和长新君樊威慊的军队才不会由佯动变为实攻,他所做的一切才有价值。
否则,让姜偃坐在一个残破的御座上,事事都要仰四国鼻息,他这个使尊就又是一个名义不同的傀儡。
“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最好不要动兵戈。”练钧如沉吟半晌,终于定下了基调,“各位都是中州老臣,应该知道如今的处境。四国之内各有隐忧,所以不能让他们完全腾出手来,否则就只能把目前这局棋变为死局。华都这里暂且不论,但是,边境那儿必须要插进手去,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那里有兵乱发生。至于华都……”他突然停住了话头,狠狠心继续说道,“使尊之说一向虚无飘渺,但是,中州百姓却最信这种神鬼之说,所以,届时我会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做天威!”
天威!所有的人都吃惊了,一时间,他们再次忆起了史书上有关数百年前天威的记载,脸上的神情立刻变了,望向练钧如的目光中全都充满了敬畏和惊骇。神鬼巫卜之说向来在神州大地上广为流传,神卜伯岩这些人更是让这些虚无飘渺的东西变作了权贵深信不疑的真理,此时,练钧如这个使尊信誓旦旦地说出了这样一席话,自然无人不信。
“唔,当务之急是要赶紧面会陛下,只有知道陛下的真实情况,或是让陛下能够立足于不败之地,我们才有大义名分。这深宫之内,上一次介文子大人在百里兄的帮助下潜入进去过,这一次……”石敬见介文子和百里拓脸色骤然大变,又软言相劝道,“百里兄,如今宫中情况不明,我们都没有潜入之能,就是发难也是师出无名,倘若你不能大力相助,那么即使是殿下也束手无策啊!”
“我……”百里拓欲言又止,见其他人的炯炯目光都投注在自己身上,他的神情愈加窘迫。思忖了许久,他只得一横心将那一夜的所见所闻说了出来,最后又补充道:“殿下,各位大人,不是我百里拓怕事,眼前局势清清楚楚,陛下和他人还有密约,假使我们轻举妄动,到时候还是天威难测啊!”
第七卷 中州惊变 第五章 前夜
百里拓的言辞对众人而言不啻是重重一击,无论练钧如亦或孔懿严修,就连石敬等中州重臣也都是面色惶然。伍形易之外,居然还有人敢胁迫天子,这无疑意味着中州王权的彻底沦丧!望着沮丧的百里拓,石敬奋力站起身来,大喝一声道:“各位,事到如今,就是再有危难也没有后退的余地了!退肯定是死,进一步说不定还有成功的可能,伍形易在赌,我们也同样在赌,使尊殿下都已经归来,我们并非没有胜算!”
“介文子大人,百里大人,虽然危险,但还请你们设法进宫一趟,不过,务必不能泄漏我归来的消息,只需说大伙有意铲除奸人即可!”
练钧如这两年见过无数风浪,很快就压下了惊骇的情绪,“另外,陛下若是在他人强逼下立储,谁也难保中州王族血统,你告诉陛下,他要找的人已经有了眉目。”
中州群臣都或多或少地听说过华王姜离的命令,一听练钧如话语笃定,纷纷交换了一个眼色。他们这一次之所以抱成一团竭力一击,除了想夺回主动权之外,就是想让立储一事尘埃落定,石敬司马群张谦甚至已经择定了一位不起眼的中州王族,谁想到练钧如竟有如斯神通。在各怀鬼胎的情势下,百里拓和介文子终于答应了众人的要求,决定借机潜入王宫。
石敬身为六卿之首,又是中州第一世家的当代家主,其府邸自然是华美壮观,足足占去了一整个街区。不仅如此,尽管他在背地里号召豪族士族团结起来对敌,明面上却没有露出多大风色,因此即便伍形易先前下狠手震慑那些中州权贵,石家仍旧安然无恙毫发无伤。这一次,练钧如等十几个人就全都聚在石府。一来此地无人盘查,二来则是石府那四通八达的秘道,这样一来,他们的行动就方便了许多。
练钧如这几日和姜偃形影不离,孔笙也乐得这两位能够相处和睦,因此早就远远避开了。孔懿虽然对姜偃的身份有所疑惑,却知机的没有多问,反而沉默了许多。练钧如知道她仍旧放不下多年恩情,也不想强人所难,除了平日软言劝慰之外,就只是吩咐石敬多加照顾而已。
“阿偃,怎么,还在想你娘?”
“我知道你们一定会好好待我娘。我只是在想,我的亲生父亲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姜偃认真地端详着练钧如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我知道,你一定见过他对不对?”
练钧如自己都无法确定,华王姜离究竟是不是姜偃的生父。尽管从各种迹象来看,这种可能性非常大。他刚想含糊其词地蒙混过去,倏然又想起了自己的遭遇,一时有些心软。思忖了半晌,他才低声道:“你父亲是一个矛盾的男人。他有很高的志向,却没有足够的权力,所以这一生都过得很辛苦。阿偃,倘若换作是你,你会矢志追求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梦想么?”
“我会!”姜偃毅然决然地点了点头。“以前,我的梦想就是离开那个地方,最终成功了。而现在,我还没有想好将来的事情,但是,只要我认准了目标,就绝不会放弃!我没有见过爹爹,不过,我认为他的做法没有错!”
练钧如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姜偃形同玩笑般的说辞,想来黑水宫虽然遣了专人来教导姜偃,却似乎没有教给他过于艰深的东西,亦或是,他们根本就没有那个打算?心念数转,他微微点了点头,“很好,你有这样的志气,若是你父亲知道了,一定会很欣慰的。”他朝一旁的严修努了努嘴,这才朝门外走去,算算时辰,许凡彬和明萱也应该回来了。
“你们说什么?阳平君府有变,伍形易已经封锁了那整个街区?”
练钧如早就得报父母被转移到了阳平君府,因此想趁着消息尚未走漏救出双亲,却想不到事情会突然急转直下,“具体情形如何弄清楚了么?”
尽管双方早已挑明了利害关系,但明萱和许凡彬毕竟还保持着几分默契,对视一眼之后,许凡彬便沉声道:“虽然没能够混进去,但我和明萱还是听到了两个为首将领的一些谈话,再加上从他们的表情上分析,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他稍微顿了一顿,一口断定了最终结论,“殿下的双亲,已经被不明身份的人劫出了阳平君府!”
在场的人全都安静了下来,室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无比紧张凝重,如果许凡彬说此事乃是伍形易故弄玄虚,他们也许不会过分吃惊,毕竟这种结论可信度很高。但如今许凡彬一口咬定是身份不明的外人,事情就变得奇怪棘手了。
“伍形易竟然会失手?”练钧如的心情最为复杂,一方面他希望父母能够不在伍形易掌握之中,一方面又不希望有别的势力横插一脚,所以着实有些乱了方寸。良久,他终于抬起了头:“既然是劫人就一定有目地,暂且放在一边吧,只要我们和伍形易爆发了冲突,他们一定会跳出来。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今的情势已经说明,这一次欲图插手中州的并非单单只有我们,所以大家绝对不能大意。”
众人默默点了点头,随即又说了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便一一退去。眼下离万事俱备还差得很远,尽管每一个人都心急如焚,但只得在一些看似微小的事情上耗去一天天时间。练钧如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心情顿时又沉重了下来,当着别人他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可是,他又怎能真正放得下心来,这件事情究竟是蓄谋已久的阴谋,还是另一个隐形的盟友在助他一臂之力?
入夜的华都城内寂静无声,除了一队又一队巡逻的兵马之外,就只有寥寥几个更夫的孤单身影。由于查验日严,往日的梁上君子也息了飞檐走壁的念头,但凡高处皆有探子牢牢盯住,因此街道上几乎看不见其他人影。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那么安分守己,一道轻烟似的影子如同幽灵般划过漆黑的夜色,始终掩映在建筑物的倒影之中,一路悄无声息。终于,人影在一处豪宅面前停了下来,阴恻恻地发出了一阵震耳欲聋的笑声,那声音划破长空,激起宿鸟之余也惊动了巡街甲士,只是片刻,街道两旁便人声鼎沸,一大群武士气急败坏地齐齐冲了过来。
“伍形易,你软禁天子,暗害使尊,欺上瞒下,祸害黎民!总有一天你会遭到报应的!”那黑衣人用尽全身气力吼出这些话之后,立刻脱手掷出一团物事,只听砰的一声轻响,一团浓密的烟雾立刻笼罩了方圆十丈,待到一众甲士驱散烟雾之后,场中再无半个可疑人影。
接下来几天,华都发生的一切同样诡异绝伦,不知从何时开始,大街小巷就被人贴满了各色通告,上头全都是历数伍形易罪责,短短数天之内,流言蜚语就传遍了整个华都,饶是伍形易下了禁口令都无济于事。在这种情况下,伍形易不得不下令全城戒严,一应官员百姓不得擅自外出,并准备借机撤换清除一些死硬派的朝臣。
这一系列的事件却并非练钧如这些人的手笔,石敬在得知原委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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