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花朵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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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鲜花朵朵2。(2)   
  火车快到站的时候,母亲想,这回该把新衣服换上了,可是母亲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包裹了。母亲一节车厢一节车厢地找,边找边哭着哀求:谁拿了我结婚穿的新衣服啊!母亲因为找衣服又坐过了站,走下火车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站在月台上的母亲此时举目无亲,饥寒交迫,母亲看着两条光秃秃的铁轨想到了死,她这种人还活着有什么意思?不如等下一趟火车开过来的时候,跳下去算了。可是转念又一想,她这样小小年纪就死了太冤枉、太窝囊,她长这么大除了受苦就是被凌辱,没吃过一顿饱饭,没穿过一件新衣,即便死了,也是一个怨鬼,一个苦命鬼。母亲决定不死了,继续找老黑,母亲想,老黑就是不要她,看在姐姐的面上,看在她全家几乎为他被满门抄斩的份上,也会给她一顿饱饭吃,到那时再死也不迟。母亲开始顺着闪着寒光的铁道往回走,细高的身影象一根芦苇一样,在铁路上摇摇晃晃地前行。深夜,铁路上寂静得吓人,幸好有运圆木的火车不时经过。此时,母亲已经饥寒交迫,北方深秋的夜晚,朔风呼叫,气温已经到了零下十几度,母亲必须不停地走才可能不被冻死。饥寒中,母亲突然嗅到了爆炒大豆的清香,母亲朝铁路旁黑魆魆的田野看去,想必这里不久前一定是金灿灿的豆地,要不然为什么空气中会弥漫着豆子熟透的味道?在这个寒冷落寞的夜晚,老黑成了母亲惟一的想念和希望。 
  母亲走了整整一个晚上,天亮后,她终于走到了一个叫双河的地方。当母亲像一个叫花子一样衣衫褴褛地站在老黑面前的时候,已经没有任何觊觎之念了,一个沦落成叫花子一样的人,还能有什么非分之想呢?这就是她要到达的终点,仅此而已。她力所能及的都做了,余下的事情是她力所不能及的,只能听天由命,公允在天,她服从上天的安排。 
  老黑上下打量了她一遍,只说了一句话:你长得没有你姐姐好看。老黑的话虽然叫母亲不知所然,但听后还是感到无限的慰藉,老黑毕竟还记得姐姐啊。接下来老黑便带她去食堂吃饭,一大碗酸菜粉条汆白肉,老黑用筷子串了三个馒头给她,吃完后,老黑问她还要吗?她咽了一下口水说不要了。这是母亲有生以来吃得最饱和最好的一顿饭,这顿饭深深地留在了母亲的记忆里,以后,母亲尽管吃遍鱼翅鲍鱼、山珍海味,但母亲生命记忆里最饱最美的一餐饭是老黑给的。老黑说,我不知你还活着,我一直以为你们都被还乡团杀了,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老黑的话使母亲的眼泪像决堤的河水一般流了出来,母亲哭够了,便讲了那天发生的事情,还乡团闯进门的时候,她正在茅房里拉肚子,可是屋里发生的事情她听得真真切切,还乡团当着爹娘的面奸污了大桂,又如何用刺刀挑死了爹娘,大桂投井之前和她说了什么,一五一十都对老黑讲了。老黑听后黑着脸什么也没说,他喊来了一个姓叶的护士,把她拉到一旁说了一会话,就走了,母亲看他们说话的样子不像一般的同志关系。叶青拿了自己的换洗衣服给母亲,又和她一起去买牙刷毛巾一类的东西,在去商店的路上叶青问,大队长是你什么人?母亲想了想说:你是说老黑吧!母亲犹豫了一下说,他是俺哥。叶青听后没再说什么。母亲问:你结婚了吗?叶青笑了笑说:快了。母亲问,那个人就是俺哥吧?叶青腼腆地说,你看出来了。 
  这时,母亲眼前仿佛一下子虚了,什么也看不到了,毫无感觉地跟着叶青来到一个房间,她现在很想离开这里,可是她太累了……这时姐姐大桂来了,姐姐说,小桂,你来了就不要走了,我已经和老黑说了,他答应要娶你。母亲说,姐,老黑能听你的吗?姐姐说,我虽然已死多年,但我一直是他的心上人,他不听我的听谁的?你放心吧,他一定会娶你的。母亲想拉住姐姐的手,可姐姐摆了摆手就没了…… 
  对于姐姐的出现,母亲一直不承认是幻觉。 
  母亲把这件事反反复复讲了多年……母亲相信灵魂的存在,相信菩萨会显灵。   
  鲜花朵朵2。(3)   
  姐姐走后,母亲的眼前渐渐清晰,房间里有一张床,当中生着一个大火炉,很暖和。母亲实在是困乏了,一头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母亲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晨,母亲其实是被隔壁办公室的吵声惊醒的。母亲悄悄爬起来,将门开了一条缝,声音就变得十分清晰了,只听到老黑大着嗓门说:我要敲锣打鼓娶她,我要和她结婚,我要兑现我说过的话,我老黑愧对人家,人啊要讲良心!另一个人说:老黑别拿结婚当儿戏,你要慎重考虑权衡一下,小叶咋办?你要替她想一想,你们不是已经张罗结婚了吗?老黑说:要你这个政委干嘛?要你们组织干吗?你们做工作呀!小叶是个知书达礼的姑娘,她会想通的。另一个人又说:你忘了追人家那会儿的劲头了,说甩就把人家甩了,你考虑没考虑影响。老黑看了看他对面的那个人,一脸坏笑地说,我送你个机会。母亲在门缝里看到的是老黑的是背影,站在老黑对面的那个人白脸,文质彬彬,不苟言笑,一副书生样,看上去虽然比老黑小不少,但却显得比老黑老练稳重。 
  母亲想,那个书生一样的男人是谁呢?说话倒是蛮中听的。 
  但倦意再次袭来,母亲掩上了房门,又继续睡了下去,母亲嘴角带着准新娘的微笑,高枕无忧地一觉睡到下午。   
  鲜花朵朵3。(1)   
  母亲的第二次远足是她38岁那年,去上海找一个叫老白的男人。 
  母亲是在大兴安岭火灾的第二天神秘失踪的,也就是在父亲带领他的伞兵部队进入火场之后。 
  父亲走后,孩子们也都出去了,母亲独自盘坐在北方的大炕上,卷着东北的关东烟一根接一根地吸着,心思烂漫……老白不知怎么就走了进来,豁然地站在母亲面前……母亲刚想要说点什么,老白就不见了。 
  母亲那天在炕上坐到天黑,母亲第一次忘记给她的孩子们烧饭。 
  母亲只交代了大朵一些什么就走了,谁也不知道母亲到哪里去了,大朵也不知道母亲去哪里了。那年的大火足足烧了一个月,人们每天谈论的都是火情以及伤亡的人数,没有人在意母亲的失踪。 
  这时,母亲已经到了上海。 
  母亲一前一后背着两个大号降落伞包出现在叶青面前的时候,看起来有些狼狈。叶青戴着满头发卷从屋里出来,上下打量着母亲,突然惊叫:匡桂桂,你是空投下来的吧! 
  母亲释然地笑着说:我还以为你做了官太太不认我了。 
  叶青说:我不认谁也得认你匡桂桂,若不是你,我和老白早被人整死了。 
  叶青一边请母亲进屋一边说:今天一早窗外的喜鹊就叫,我以为老白要回来了,没想到是你。 
  母亲说:老白不在家呀! 
  叶青说:老白去南京开会了,他呀,开会的时候比在家的时候多。 
  进了屋,叶青帮母亲卸下两个大包说:你这是逃难呀! 
  母亲说:什么逃难?这里面都是黑木耳、山蘑菇、大豆…… 
  叶青说:你贩卖呀? 
  母亲说:什么贩卖?带给你和老白的。 
  叶青说:你也真是的,干嘛带这么多东西…… 
  母亲笑着说,你若不把老黑让给我,这会我还不知在哪儿要饭呢? 
  叶青听后也笑着说:还说呢,是你们老黑不要我的。 
  母亲的到来,勾起了叶青对往日的眷恋。叶青似乎特别高兴,专门请了假。叫司机和公务员陪着,她们逛了南京路和淮海路,到西郊公园看动物,到城隍庙吃小吃。 
  夜里,两人聊天,叶青说,平时也没人和我说个知心话,母亲说,那怎么会?别人怕是攀不上你们?叶青说,老白在位子上,跟人说话不能不小心着,真要是遇到有企图的,就要更小心了。母亲说,我倒以为你是个众星捧月般的人物,原来高处也是不胜寒的,没想到日子过得这么寂寥。说着说着,叶青眼圈红了,眼里含着泪说,平时,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老白在家的时间少,即使在家也说不上几句话。母亲说,想热闹好办,我给你出个主意。叶青说,你能有啥好主意。母亲说,要个孩子呗。叶青埋怨,你还说呢,老白就喜欢你家丫头,说你家丫头都像你,又漂亮又泼辣能干,还善良,那时想把三朵带走,可你家老黑说啥不给。母亲笑着说,要知道以后生了这么多丫头,那时咋也给了,孩子跟了你们说不定也有个前途。叶青表情黯淡地说,那以后老白再没提过要孩子,你想,要的总不是老白的血脉……我真不争气……这辈子对不起老白。 
  叶青在母亲怀里肩膀一耸一耸的哭得像个孩子,母亲突然觉得她依然是十几年前需要保护的叶青,母亲说,别的可以帮你,可惟有这生孩子是不能帮的。叶青突然抬起头说,怎么不能帮,只要续上老白的血脉,我还在乎什么?母亲推开叶青,两人呆呆地看了一会,心照不宣地红了脸。 
  一早,老白来电话,说下午回来。叶青说,我的头发该烫了,已经做不出卷了,上午我们去烫头吧!母亲说好啊,我还没烫过头呢!叶青带着母亲来到国际饭店旁边的一家理发店,叶青说这里能烫出上海最时髦的发型,她自己倒是选了一个通常的不怎么张扬的发型,给母亲选了一个大翻翘,说母亲的瓜子脸很配那种发型,母亲笑着说,你想把我打扮成妖怪啊,反正死活由着你摆布了。   
  鲜花朵朵3。(2)   
  老白要回来,她们没在街上耽搁,烫完头就回来了。 
  吃完午饭,叶青说,老白爱吃你包的韭菜鸡蛋饺子,我叫公务员买韭菜去。韭菜很快就买来了,两人就边谈往事边摘韭菜。 
  叶青说:文革那会儿,老白在地方支左,结果他支持的凯旋派失利,他被东风派抓了起来,老白是49年从国民党部队起义过来的,后来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了,造反派就非说老白是国民党特务,老白被打得死去活来,但他就是不承认,我去给他送饭时,他对我只说了句,幸亏咱俩没有孩子。我知道事情严重了,于是就去找你,你当时一听急了,马上去找老黑,老黑二话没说,拉着队伍真枪实弹就去要人了,你又召集了一帮家属,喊着打倒白山的口号也赶了去。老黑到达县委大院的时候,造反派正要正法老白。你说那会儿多乱,死了就死了,死了多少无辜。老黑一边喊着打倒白山的口号一边对造反派高声说,白山是我们单位的黑典型,我们还没批判呢,怎么就这么轻易地正法了呢?我们要带回去用这个黑典型教育我们的指战员和家属。老黑去得突然,又都是荷枪实弹的士兵,还有一群尖着嗓子疯狂撒野的女人,到底人多势大,生把老白从虎口里抢了回来。回来后,又让老白在你家菜窖里避了两个月的风头,才保住了性命。没你和老黑真没有老白的今天。 
  母亲说:人和人都是有缘分有前因后果的,说不定上辈子你是我姐,老白是我哥呢! 
  叶青说:那老黑呢? 
  母亲想了想说:老黑倒像我爹。 
  说完,两人大笑了一阵。 
  叶青说:老白总夸你,说你是女中豪杰。 
  两人正说着,就听院子有人高声说:匡桂桂,是哪阵风把你吹来的。 
  白山上下打量母亲,良久才说,你怎么也烫头了。 
  母亲被说得脸红了。叶青在一旁说,是我领她去烫的,怎么不好看? 
  白山说,好看好看。 
  白山从包里拿出两条软中华,递给母亲,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