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44-精神生活·意志
道他们不知道。在对待实际上与我们有关和我们的生活所依赖的事物方面,事情是完全不同的。在这个领域里,每一个人天生都有一种dokei moi(在我看来),一种意见,在这里,我们的困难始于“人的思想相互冲突的发现”以及“找到一个标准的企图,正如我们发现天平能处理重量,直尺能处理直的和弯的东西,这就是哲学的起源”。《谈话录》,第二卷,第十一章。
之后,哲学建立标准和规范,教导人如何使用自己的官能,如何“正确地处理印象”,如何“检验印象和计算每一个印象的价值”。因此,任何一种哲学的标准都在于它在指导一种没有痛苦的生活时的效用。更特殊地说,哲学传授能克服人的天生无能的某些思想。在这个一般的哲学框架中,哲学应该是理性,也就是超越所有心理能力的论证推理,但是,事情并非如此。爱比克泰德强烈谴责那些 “只动嘴皮子的哲学家”,他指出,在一个人的说教和他的实际行动之间,有着极大的距离,不言自明地暗示了古老的明智见解:理性本身不运动,也不能完成任何事情。能完成事情的不是理性,而是意志。看来,“想想你是谁”是针对理性的一个劝告,不过,已经发现的事实是“人……最重要的东西(kyriōteros),是意志(proairesis)……其他的一切都服从意志,意志本身不受奴役和服从的制约”。确实,理性使人区别于动物,动物“注定要提供服务”,而人“能下命令”。同上书,第二卷,第十章。 不过,能下命令的官能,不是理性,而是意志。如果哲学是“你如何生活的艺术”,如果哲学的最高标准是在这些方面的效用,那么“哲学的目的仅仅在于探索如何能无障碍地行使追求的意志和避免的意志”。《谈话录》,第三卷,第十四章。
《精神生活·思维》 第二章意志全能(3)
理性能教给意志的第一件事情,是区分取决于人的东西,即属于人的能力的东西(亚里士多德所说的eph hēmin)和不属于人的能力的东西。意志能力在于它能自主决定仅仅在人的能力范围之内的东西,这些东西仅仅存在于人的内心世界。《手册》,1。 因此,意志的第一个决定是不追求不能得到的东西,不拒绝不能避免的东西——总之,不关注意志不能把握的东西。(“世界是由原子和无限小的东西组成的,还是由火和土组成的,有什么重要?……这能使人认识……追求的意志和避免的意志的范围……排除那些在我们的能力之外的东西吗?”《前苏格拉底哲学家残篇》,1。)因为“发生的东西不可能以另一种方式发生”同上书,8。, 换句话说,因为人在现实世界中是完全无能为力的,所以人具有神奇的推理和意志能力,这些能力能使人在头脑中再现外部事物——完整的、但没有实在性的外部事物,在其内心世界中,人是无可争辩的主人。在那里,人能支配他自己和他所关心的事物,因为意志仅仅受到自己的抑制。事实上,在现象世界中看起来实在的事物需要我的认可,才能成为在我看来的实在事物。这种认可不是强加给我的:如果我拒绝给予认可,那么世界的实在性就消失了,好像世界是一个纯粹的幻影。
离开外部世界和进入一个不可战胜的内部世界的这种能力需要“训练”(gymnazein)和不断的辩论,因为人不仅仅在现实世界中过着自己的日常生活,而且只要人活着,他的内在的自我也处在某个外部世界中,他的身体不在他的能力之中,但属于“外部事物”。始终不变的问题是,你的意志是否强大到不仅仅足以使你的注意力离开外部事物,而且也足以把你的想象力集中在实际呈现的这种痛苦和不幸的“印象”上。拒绝认可或不考虑现实,并不是纯粹思维的一种活动;意志必须在事实中证明自己。“我必须死,我必须坐牢,我必须遭到流放。但是:我必须在呻吟中死去吗?我必须悲哀吗?谁能阻止我微笑着走向流放地吗?”主人威胁用锁链束缚我:“你说什么?用锁链束缚我?你可以用锁链束缚我的脚——你能做到这一点,但你不能束缚我的意志——你做不到这一点,连宙斯也做不到。”《谈话录》,第一卷,第一章。
爱比克泰德举出许多例子,我们不必在这里列举,因为这样的列举有点枯燥乏味,就像教科书的练习。但结论是相同的。使人感到烦恼的事情不是人实际上遇到的事情,而是人自己的“判断”(在信念或意见意义上的dogma):“只有当你认为自己受到伤害的时候,你才受到伤害。如果没有你的认可,没有人能伤害你。”《手册》,30。 “例如,什么叫做诽谤?站在一块石头旁边和诽谤它:你能起到什么作用?”《谈话录》,第一卷,第二十五章。 如果像石头那样,你就不会受到伤害。内心平静,无懈可击,这就是你需要的一切,一旦你发现现实本身取决于你对现实的认识,那么你将感到自由。
和几乎所有的斯多噶主义者一样,爱比克泰德认识到身体的脆弱性限制了这种内在自由。不可否认,使我们失去自由的原因不仅仅是欲望和要求,而且也是“以身体的形式强加给我们的锁链”同上书,第一卷,第九章。 ,由此表明,这些锁链并不是不可砸碎的。对于“什么东西能阻止我们自杀?”这个问题的回答成为他著作的一个必然主题。无论如何,看来爱比克泰德已经十分清楚地认识到,这种无限的内在自由实际上有一个先决条件:“一个人必须牢记这一点——门始终是敞开的。”《谈话录》,第一卷,第二十五章。(着重号由本书作者所加) 在一种认为世界已经彻底异化的哲学看来,加缪在其第一部著作中著名的开场白是有道理的:“Il ny a quun problème philosophique vraiment sérieux: cest le suicide”(“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自杀”)《西西弗斯的神话》(Le Mythe de Sisyphe),巴黎,1942年。。
乍看起来,无懈可击和不动心(apatheia)的学说——如何使自己免受现实的伤害,如何摆脱受现实影响的可能性,无论是快乐还是悲伤——十分明显地驳斥了这样的论点:斯多噶主义对西方世界的一些精英在论证和感情方面的巨大影响看来几乎是不可理解的。在奥古斯丁那里,我们发现了这种以最简洁和最有说服力的形式出现的驳斥。他说,斯多噶主义者已经找到了如何假装过得幸福的诀窍:“因为一个人不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所以他想得到他能得到的东西”(“Ideo igitur id vult quod potest; quoniam quod vult non potest”)奥古斯丁:《论三位一体》(De Trinitate),第十三卷,vii,10。。 不过,他继续说,斯多噶主义者想当然地认为“所有的人生来就希望过得幸福”,但他们不相信不朽,至少不相信身体能复活,也就是不相信永恒的生命,生命和永恒是矛盾的。因为“如果所有的人都想过得幸福,那么他们也一定希望不朽。……为了生活得幸福,你必须首先要活着”(Cum ergo beati esse omnes homines velint; si vere volunt; profecto et esse immortales volunt。 。。。 Ut enim homo beate vivat; oportet ut vivat)同上书,viii,11。 。换句话说,终有一死的人不可能是幸福的,斯多噶主义者强调对死亡的恐惧是不幸福的主要原因,从而证明了这一点;他们所能做到的是“不动心”,不受生和死的影响。
《精神生活·思维》 第二章意志全能(4)
这种驳斥虽然在论证方面是无可辩驳的,但没有击中许多相当重要的核心问题。首先,存在着如下的问题:为什么“不愿意”也需要意志来作出?为什么意志不能摆脱正确推理的高级能力的支配?我们毕竟不知道为什么意志通常能较容易地至少摆脱思维的习惯,如果不是摆脱思维的能力。经常生活在心不在焉的状态中,不与其他人交往,就不需要更多的东西。人们可能认为,使人放弃想得到其能力不可及的东西的习惯,难于使人放弃思维的习惯,但是,对一个充分“受过训练的”人来说,不需要一次又一次地重复“不愿意”——因为当你无法阻止的时候,mē thele(不愿意)至少对这种训练来说是重要的,正如只能求助于意志能力。
和前面的问题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是,爱比克泰德并不满足于意志作出“不愿意”的能力。他并非不关注不在我们的能力范围之内的一切东西;他主张人应该希望一切事情都可能发生。在我已经引用过的游戏寓言中,唯一关心自我安逸感的人被指责“仅仅希望只有那些应该发生的事情发生,只有那些应该胜利的人成为胜者”。在其他的场合,爱比克泰德走得更远,称赞(不知其名的)“哲学家”,因为这些哲学家说:“如果善人知道未来的事情,那么他就能帮助自然的运作,即使仅仅对疾病、死亡和伤害起作用。”《谈话录》,第二卷,第十章。 可以肯定,在他的论证中,爱比克泰德援引了斯多噶主义的古老概念“heimarmenē”(宿命论),这种学说认为,一切事情的发生都符合宇宙的本质,一切特殊的事物,人或动物,植物或石头,都有一种由整体安排的命运,并且能由整体得到解释。但是,爱比克泰德不仅仅对与自然或宇宙有关的问题完全不感兴趣,而且在古老的学说中,也没有任何东西表明,人的意志虽然按照定义是不起作用的,但仍有助于“宇宙的秩序”。爱比克泰德感兴趣的东西是他遇到的事情:“我希望一件事情发生,但它没有发生,有什么东西比我更不幸?我希望一件事情不发生,但它发生了,有什么东西比我更不幸?”《谈话录》,第二卷,第十七章。 总之,为了“生活得幸福”,“不要求事情像你所希望的那样发生”是不够的;你必须“让你的意志希望那些应该发生的事情发生”。《手册》,8。
只有当意志力到达这个顶点,也就是说,意志能希望事情实际地发生,因而从来不“与外部事物不一致”的时候,意志才能被认为是全能的。作为这种意志全能的所有论证的基础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假设:在我看来,现实从我的认可中获得其实在性;作为这个假设的基础和能确保其实际有效性的一个简单事实是,当我真正发现生活是无法忍受的时候,我能自杀——“门始终是敞开的”。在这里,和加缪著作中的解决办法不同,这个解决办法并不意味着对人类状况的一种极力反抗;在爱比克泰德看来,这样的反抗可能是绝对无意义的,因为“已经发生的事情要以另一种方式发生是不可能的”《前苏格拉底哲学家残篇》,8。 。这是不可想象的,因为即使一种绝对的否定也取决于包括我自己在内的一切现实事物的完全不可解释的实在性,爱比克泰德并不要求对不可解释的事物作出解释或提供理由。正如奥古斯丁后来所说的,《论自由意志》,第三卷,v—viii。 认为当他们自杀时他们选择了非存在的那些人是错误的;他们选择了一种某一天可能发生的存在形式,他们选择了安息,当然,这仅仅是一种存在形式。
能阻止意志作出的这种基本的、积极的认同的唯一力量是意志本身。因此,合乎要求的行为标准是:“希望做到使你自己高兴。”(“thelēson aresai autos seautō”)爱比克泰德补充说:“希望做到在上帝看来是高尚的”(“thelēson kalos phanēnai tō theō”)《谈话录》,第二卷,第十八章。, 不过,这个补充说明实际上是多余的 ,因为爱比克泰德并不相信有一个超验的上帝,而是认为灵魂是上帝般的,上帝“在你之中,你是上帝的一部分”同上书,第二卷,第八章。。 因此,意愿的我一分为二,而不是在柏拉图的思想对话中苏格拉底式的合二为一。但是,正如我们在保罗那里看到的,意愿的我中的两者不进行一种友好的、和谐的相互交流,虽然在爱比克泰德那里,它们之间直截了当的对抗关系并没有使自我感到绝望,不像我们在保罗那里看到的极度悲伤,爱比克泰德把它们之间的关系描述为一种持续的“斗争”(agōn),一种奥林匹克竞技会的竞赛,要求一种始终聚精会神的自己对自己的怀疑:“在一个世界上,(始终以利害的角度关注自己的哲学家始终)把他自己视为等待着他的他自己的敌人(hōs echthron heautou)。”《手册》,51,48。 我们只需想到亚里士多德的明智见解(“对他人的友好感情是一个人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