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月色
萧怡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他一下沈月山,就得知自己成了众人猎杀的对象,却丝毫没有觉得紧张,反而再想一个注定无缘的恋人。更加诡异的是,这个人居然还是一个男人。这实在是不可思议。
尽管如此,萧怡一想到秦月眠,还是微笑了起来。自己真的走了,秦月眠会怎样反应呢?是伤心欲绝,还是怒火中烧?他骄傲霸道、诡计多端,但是在自己面前却是温柔而又脆弱,时常显得有些孩子气,这样的他,却更让自己深深陷入、难以自拔。
秦月眠绝美的脸仿佛就在自己的眼前,清晰可见,萧怡放心地闭上了眼睛,放纵自己沈入一个有秦月眠的梦境中去。
梦中,秦月眠站在沈月山的荷塘边上,对他嫣然一笑,修长的手指抚上了萧怡的脸,将他耳边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撩到耳边,然後低下了头,缓缓地靠了过来……
萧怡忽然睁开了眼。
今夜,月黑风高,室内更是不见一点光明。窗外,传来晚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间或有一两声狗吠远远地飘来,除此之外,再无声息。
但是,萧怡却感到了一些不对劲。这不过是他的直觉,却也是救命的直觉。
他拉过脱在床边的外衣,从里面摸出一个瓷瓶来,倒出两颗绿豆大小的棕色药丸,一仰头吞了下去。这是沈月宗不肯外传的秘药,叫做避毒丹,几乎可以抵挡一切毒药迷烟。
然後,他悄无声息地翻了个身,滚下了床,躲在床脚下一个门前窗外都无法看到的死角处,抬头凝望著床边,静静地等待著。
客栈走廊上的灯光闪了两下,一缕青烟从窗边的缝隙中飘散开来,融入了客房之内。这种迷烟无色无味、无迹可寻,虽然及不上醉烟迷性烈,但是如果事先没有防备,也很容易就会中招。
这迷烟被连续吹入了三次。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窗户纸被人从外面捅破了,那人在窗外窥视了一阵,然後又没了动静。
萧怡还是不动。这个时候,为了性命著想,总还是需要一点耐性。而萧怡,他从来不缺耐性。
36
房门处传出一点细碎的响声。这声音虽然很轻,但如果仔细去听,仍然可以有迹可寻。只是对於一个睡死了的人来说,当然也就无法听见了。
门开了。幽暗的灯光下,只能隐约地看到两个黑影。这两个人探头向里面看了看,然後互相比了个手势。一个人在门口望风,另一个就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他手中握著一把锋利的匕首,这匕首在月光下隐隐泛出青光,眼见是淬上了见血封喉的剧毒。
萧怡皱了皱眉。他实在想不出,自己究竟得罪了什麽人,居然能让这麽多人前赴後继地来刺杀自己。照理说,他刚刚在客栈的大庭广众之下杀了一人,就算悬赏再如何丰厚,想要动他的人,总也要重新衡量一下自己的实力。但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看来,自己确实惹上了大麻烦。
那人几步跨到床前,伸手猛然掀开了床上的被褥,另一手自上而下猝然挥下,将匕首捅了下去。这一招又快又狠,任你武功盖世,若是反应不及,也照样要送命。
只可惜,这被褥之下,竟然是空无一人。
当那人发现这一点时,为时已晚。萧怡精确地掌握了时机,在他匕首离手的一刹那,快如闪电地点了他背後的三处大|穴。那人的身体缓缓瘫软下来,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
萧怡转过身来,门口那望风之人却已经察觉大事不妙,飞也似地逃走了。
萧怡想了一想,终究还是没有追上去。反正已经抓住了一个,能问出消息来即可。
他坐在床沿上,伸脚踢在地上那个昏迷不醒的黑衣人身上,解了他的哑|穴,道:“你是什麽人?为什麽深夜偷袭?”
那人低吟一声,醒了过来,却不肯说话。
萧怡强压下心头怒火,道:“你且老实说给我听,我就放你回去,毫发不伤,如何?你应当知道,我萧怡说话一向算数,绝对不会骗你。”
那人迟疑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道:“我不敢说。”
萧怡道:“如此说来,想杀我的人是一个极为有势力的人物,所以你不敢说?”
那人见一言不慎,就被萧怡听出了言外之意,更加不敢说了,咬紧了牙关,道:“你要杀就杀好了,反正我是不会说的。”
萧怡反复逼问他,又兜著圈子套他的话,可惜都没有什麽作用,仅能得知要杀自己的人极为神通广大,又有很多人想要为了这赏金而来取自己性命。
末了,萧怡终於失去了耐性,道:“你既然不说,我也拿你没有办法,你这种用下三滥手段的杂碎,杀了你我还嫌麻烦。”说著,他又是一脚踢在那人背上,封住了他的|穴道,把他从窗子里踢了出去。只听“哗啦”的一声,那人落进了客栈天井的池塘里。
萧怡整了整衣服,随意收拾了一下因为打斗而有些混乱的房间,然後又再次爬回了床上,盖上被子,倒头就睡了起来。
这一次,却再也没有人来打扰他了。
萧怡这两天整个人疲累不堪,一沾枕头就睡得很熟了。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就连清晨楼下客栈因为发现了池塘里的黑衣人而引发的骚动,也没能将他吵醒。
37
第二日,萧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他伸了一个懒腰,只觉得神清气爽、倦意全消,前两天积累下来的疲倦终於一扫而空。
时已是六月初,天气异常炎热,但是萧怡却不敢耽搁,到邻近的驿站买了一匹骏马,便急急忙忙向西南方向而去。
他父亲萧馥霖的生辰就在六月十五,几乎是就在当下了。萧氏族规,每年族长生辰之日,各近系的子弟都要聚集到祖宅,共同庆贺,过时不至者视同自弃萧氏族人的身份。
说到底,这种聚会实际上也是各个派系间的一次较量的机会,从来都是暗潮涌动,萧怡一直都无法习惯。更不要说,回到祖宅,就意味著必须去面对一些非常不愉快的童年记忆。如果可以避免,他当然是决不可能去的。
只可惜,要他放弃萧氏族人的身份,真比杀了他还要痛苦万倍,因此再如何不喜欢,他每年的这一天也必定到场。好在他成年之後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声,萧家人就有些看不起他庶出身份的,也不敢当面为难於他了。
萧怡几乎是日夜兼程,赶回祖宅,途中已经换了两匹马。其实若说只是赶路,时间虽然不甚充裕,总还不致如此紧急,但是他在途中却几次三番遭到各路江湖人物阻击,有几批还真是有备而来,甚至让他收了伤。
不过,总算临近萧氏祖宅的时候,这些杀手匪徒渐渐少了起来,到了近两日,终於绝迹。萧怡自忖,这些人必然是畏惧萧氏一族在江湖中的势力,不敢在萧家的地盘上动手。也因为如此,他终於可以及时赶了回去。
萧怡回到祖宅的时候,已经是六月十四的傍晚了。他翻身下马,抬头望著眼前这一幢高门大院,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慨。
萧府的墙高达三丈,只比皇城的墙矮上三尺,可是对於江湖上的高手而言,这样的高度一跃就可以过去。不像沈月宗,虽然没有围墙,但是天然的屏障可以防御一切外敌的入侵。萧府的院子虽然美轮美奂,但是那花草是从别地移栽的,排列得固然整齐,却缺乏生气,山是假的,池塘是挖的,不像沈月山上的一花一景都是依山傍水而建,满山生机盎然,使人忘忧。萧府……
萧怡猛然摇了摇头,清醒过来。心中暗暗自责,是不是在沈月山住得久了,被秦月眠催眠了?每天晚上梦见秦月眠不说,路上看见什麽都会不由自主地拿来与沈月山上的作比较。怎麽比都觉得比不上沈月山,令他十分郁闷烦躁。
萧怡提醒自己,在祖宅中可不比平日,行事必然要十分小心,反正只是停留三日,时候一到,就可以飘然而去,又有一年逍遥日子可过。或许,可以回沈月山……
萧怡赶紧又甩了甩头,甩掉了这种危险的想法。真是中邪了,什麽事情都可以想到沈月山、想到秦月眠身上去。
他勉强定了定神,牵著马走到门前,用力扣了扣巨大的铜质门环。清脆而低沈的叩门声,在这空旷的宅邸中,远远地传了开去。
38
过不了片刻,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仆从自门内把头探了出来,立时大惊失色,脸色如同白日撞鬼一般,青白不定,愣了一愣,才道:“六少爷,您回来了。”
萧怡奇怪地看他一眼,心中大惑不解。虽然自己很少回来,但每年这个时候也是必定出现,何至於这麽惊讶?他淡淡一笑,道:“不错,我赶回来参加爹的寿宴。”
那仆人躬身道:“六少爷,奴才带您回房歇息吧?”
萧怡摇了摇头,道:“不必了,我虽然很久没有回来,路倒还是认得,你们该干什麽干什麽去,不用麻烦接待我了。”
那仆人听他这麽说,犹豫了一下,才道:“那就请六少爷自便了,奴才告退。”
萧怡点了点头,那仆人却还舍不得走,只是慢慢地向前面挪著步子,一步三回头地磨蹭。
萧怡忍不住皱眉,这次回来,才刚进门,就觉得处处透著古怪。明日是萧馥霖的生辰,门口却不见张灯结彩,就连一个家仆,也神色可疑。难道说这三个多月来,家里出了什麽大事麽?
想到这里,萧怡开口唤道:“回来。”
那仆人差点惊跳起来,脚下慢了一慢。然後,却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脚步,从萧怡眼前飞奔而去,简直就像是在逃命了。
萧怡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没有什麽古怪的地方,那个仆人究竟在怕些什麽?他一边想著,一边迈步向内走去。
他在萧府的居所位於後门边上一个偏僻的院落里,很少有人会过去。他小时候虽然曾经因为这样的冷遇而伤心难过,但大了一些却觉得这样反而更加清静,不受限制,即使後来萧馥霖让他搬到前院去,他也不肯答应了。
从前门过去後院,需要穿过一个巨大的花园。
天色已晚,也没什麽景色好看,萧怡脚下加速,只想著快点找地方歇息。
忽然,一阵争吵声从前面的走廊里传了出来,间或夹杂著一两声女子的尖叫。萧怡不由停下了脚步。
“二少爷,您不要这样,您……放开奴婢。”一个少女啜泣的声音。
“烟儿,你就乖乖跟了本少爷吧,过了今晚,我就收你入房。”
昏黄的灯光下,一个美貌的丫鬟衣衫半褪地被男人压在身下。那丫鬟显然并不情愿,拼命地挣扎著,却始终敌不过男人的力气。她的双手被男人紧紧地压制住,两腿却还在不停地上下踢动。
男人狠狠地扇了她一个耳光,她的脸颊立刻红肿起来,一缕鲜血缓缓从她嘴边溢出。男人怒道:“你给我安分一点。本少爷看上你,那是你的福分,还敢在这拿乔?”伸手开始撕裂她身上的衣物。
那丫鬟轻声啜泣起来,却仍然不肯放弃,还是在扭动挣扎著。那男人已经将她的衣服完全撕裂,看著丫鬟的裸体,难以自禁地吞了口唾沫,手就摸了上去。
正在此时,他忽然觉得後颈处一阵刺痛,紧接著浑身乏力,扑倒在丫鬟的身上,动弹不得了。
那丫鬟用力一推,就将他推开了。正准备起身,却见萧怡站在面前,偏过了头,不去看她。丫鬟赶紧把衣服穿上,喃喃道了句“多谢六少爷”,掩面哭泣著飞奔出了房门。
男人也看见了面前的萧怡,露出了一个惊讶到极点的神情,紧接著,又变为恼怒,道:“你这个杂种倒还有脸回来,居然还敢来管本少爷的闲事!”
萧怡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赤身裸体、狼狈不堪的男人,冷冷道:“二哥还是一样恶习不改。没见到人家丫鬟不情愿麽?竟然还想把霸王硬上弓,简直把我们萧家的脸都丢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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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忱躺在地上,恨恨地看著萧怡,忽然又阴沈沈地笑了起来,道:“我给萧家丢脸?真正丢人的是你老六吧。如今江湖上谁不知道,你萧大侠有那龙阳之好,和一个邪派的男人搅合在一起,想起来就叫人恶心。”
萧怡浑身一震,道:“你如何知道?”
萧忱不怀好意地笑道:“你既然做得出,还怕人知道麽?何止我知道?恐怕萧氏全族没有一个不知道的。本少爷可以告诉你,爹知道此事之後,异常震怒,你的好日子看来是要过到头了。”
萧怡沈默了一下,淡淡道:“我处处为萧家考虑,自忖问心无愧,绝没有给萧家丢人。明日我自会向爹解释清楚,不劳二哥操心。”
萧忱冷笑一声,道:“好好好,下等人果然是下等人,厚颜无耻得很,睁著眼睛说瞎话,还敢在这里狡辩,就看你明天怎麽跟爹解释了。哼哼,你说爹会不会相信你?”
萧怡冷声道:“我萧怡行得正、坐得直,有什麽解释不清的?不过,反正我是下等人,就算想给二少爷解开|穴道,恐怕二少爷也要嫌我的手脏,那就只好请您在此等上一二个时辰,|穴道自解,我就先行告退了。”
言罢,他不理身後萧忱气急败坏的叫嚣,飞快地转身离去。
後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