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板几更深






  等胤禩还没反应,胤禛便先呵斥开了:“没长眼的愣头青,赶着投胎么,你们后边的人也不瞧着点。”

  小太监慌张地跪下,打着抖,“凌总管等着要茶,小的着急。”

  “你哪儿的?”

  “奴才是敬事房新派来的,当差才三天。”

  “凌普调教出来的好奴才,吩咐他们,打二十板子,罚三个月薪俸。”

  小太监忙求饶,胤禩道:“算了,四哥,他也是受人差使,好心办坏事,我倒没怎么着,板子就免了吧。”

  胤禛气不

  12、二 。。。

  打一处来,自己是为他出头,却被他当成搭人情的添头,这个老八真是八面玲珑。见他如此,也就作罢了,内务府总管凌普是太子的嬷嬷爹,这地界就仿佛是胤礽的一样,总得给他留点面子,再说查办肇事的奴才,也该凌普开口才好,自己何苦费力不讨好。胤禛放了那小太监,又递过帕子给胤禩擦拭,众人移步敬思殿,却听见隔扇门里凌普的声音。

  “好端端一壶雨前龙井,就这么让你糟蹋了。”

  胤禛到底还是忍不过,径直推门而入,怒目道,“皇子们还抵不上你那一壶茶?”

  凌普连忙起身道:“这是怎么说?奴才估摸着二位阿哥要来,就提前让人备下了茶,没成想让这个废物点心给扑了,还溅着八爷了,”又戳小太监道,“猴崽子,脑瓜子进水了还不好说,哪天给你拧下来挂当院晾着。”说罢请二位皇子上座,端茶递水自不必说。

  胤禩说:“凌总管,多余的话便不说了,我和四哥今儿来,各有各的差事,他是领人,我是支物,宫中的印信都已备齐,到你这儿按章程走就是了。”

  凌普满脸堆笑,“您二位今儿赶一块儿了,还真巧,一件喜事一件丧事。得,今儿这差事就算备下了,哪天奴才忙活完了,差人给您二位送去。”

  胤禩道,“四哥要调配万寿节当天的太监宫女,我就是支领单子上的东西,今儿还不能落实么?”

  凌普说:“这两日广储司正忙着发放月例银子,敬事房也赶上年中盘点人事,实在无暇顾及旁的。”

  胤禛冷冷道,“旁的?皇上的事你也说是旁的?”

  凌普又冲胤禛说,“四阿哥您别急不是,这内务府哪件不是牵连着万岁爷的大事?内务府的差事向来琐碎繁杂,四阿哥你之前也是主理,不会不知道。您说无论是营造、月例发放、人事调配,外加宗族的红白事,哪个不是内务府的差事?而今皇子们都成年了,万岁爷派给的差事,十有八九倒和内务府相关。阿哥爷们倒知道照章程办事、办完抬脚走人,可到我们这儿就是东一榔头西一杠,哪件事归我们管哪件事不归我们管,哪句该听哪句不该听,我这儿可是云山雾罩的。说白了咱们是两家人办一门差不是?这组织人手、支领公中的物品,非提前报备不可,您也甭亲自跑来,唤个好使的奴才拿着印信就是了,您总空跑这一趟,差事办不成,奴才心里也不落忍呐。”

  胤禛道:“我们说一句,你倒有十句等着,真真是奴大欺主!”

  凌普道:“奴才要敢糊弄您,那真是不想要脑袋了。可您也得体谅奴才的难处不是?这衙门成天忙活的都脚不沾地了,您总得给个缓儿呢。”

  “算了,四哥,咱们今儿就当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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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空。”

  “可不是跑空,您今儿还报备了不是?”他问得胤禩脸上升起那种莫衷一是的无奈。胤禛不想驳胤禩,压着火头随他出了武英门,不由想到今儿这趟差事遇见这个不温不火的弟弟也真是不顺利。没想到胤禩却开口道:“四哥,您刚才不该说奴大欺主的话。”

  “怎么了?”

  “凌普是奴才,却有着毓庆宫的主子。若不是有太子撑腰,他也不敢如此对待你我。你说的那个词,真是踩着他的痛脚了。”

  “怕他!”胤禛忿忿道,“他有胆子也跟他主子报备去。”

  胤禩笑道,“四哥是眼里揉不得沙子,可如来佛也要索人事呢。你看那些在朝为官的,炭敬、冰敬、别敬、团拜,哪个不是敬人事?内务府就是个小官场,自然逃不了这些个。”

  “你是说他扯皮是为了要好处?”

  “也不尽然。一则是依仗太子,嚣张跋扈惯了,二是嫌咱们办差,分了内务府的这杯羹。”

  胤禛面上怒色稍解,此刻他的思绪已然转到胤禩的身上,仿佛要重新认识这个弟弟,胤禩脸上挂着圆融的笑,在胤禛看来是甜腻的。胤禩见他如此,便自我辩解般地讲,“皇子里面你算年长的,等到了我们几个,皇阿玛儿子多起来了,也不那么稀罕了,奴才们才不把你当回事,皇子们的第一个老师,不是侍读的师傅,不是带教的额娘,更不是皇阿玛,倒是这些刁奴才们。”

  “哦?”胤禛挑起一副剑眉,“那你跟他们学着什么了?”

  天上闪过一道闷雷,吸引了胤禩的眼光,“无非人情世故,察言观色罢了。”

  二人言至深处,竟不知雷雨将至。暴雨落得极快,小孩负气般,夹着盛夏空气中的灰尘与燥热,狂飙突进般侵袭而来。二人没带雨具,只得由随从遮挡,到穿山游廊下躲避。游廊距武英门不过几步的路,凌普竟未差人接回他们,只佯作不知,跋扈之态便可知了。眼见天色越来越混,倒是随从们从内务府门房捧出一件柳叶蓑衣来,说雨大风急,在游廊里也不免被雨水打湿了,还是披上点好。两人互相谦让,最后胤禛只道胤禩从小身体弱,便给他披在身上。

  廊内静下来,只剩雨声。二人自觉有些冷场,便各自赏雨,都觉得今天兄弟间的话说多了,若不是天公不作美,二人绝不会单独处这么久,胤禩瞧着廊檐上的雨滴发呆,胤禛【炫】恍【书】然【网】间又想起昨日鼓胀的绿纱帘来,心下有些悲戚,若是锦端真的嫁给胤?,他岂不是和胤禩成了一气。他素来瞧不起他们那套冠冕堂皇的兄弟义气,况且一山不容二虎,他看不惯胤禩毫无原则的行事,总是稳重有余而果敢不足,他和胤禩注定了是走不到一起的。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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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端终究留不住,他不禁叹息,忽而想起胤禩的那个丫头来。

  “我曾记得八弟在兆祥所时有个叫妙莲的丫头,她如今可好?”

  胤禩仿佛被针扎了一下,他还拿不准胤禛的意思,于是顾不得怀恋,更多的是厌恶,厌恶胤禛的窥探和冒犯。他不动声色道,“那个丫头啊,我在外面立府的时候,她不愿跟着,就留在宫中了。而今也不知道被派到什么地方了。”

  “这么多年了,我还记得她。当年那个叫玉笺的宫女行刺胤禟,她竟然有胆量跑到内务府给你作证。当时我就想,到底是跟八弟的人,你平素善待她们,危急之下哪怕一个小女子也敢挺身而出。”

  胤禩的心都被这几句话掏空了,他只感头昏昏沉沉,仿佛这雨下得更暴虐,看不清世界,他强打精神赔笑道,“竟有这样的事,我倒不知道。”胤禛暗暗瞧了胤禩一眼,觉得这件事非同一般。他只听说那丫头被胤禩送给了太子,原以为纯是为了谄媚,见这番情景却别有隐情。看来这无能为力的失意人绝不止自己了。他自觉与胤禩相惜,便绕开了话头。“老十和我那内侄女的婚事,怎么说,我倒是有心做成这门亲,可还不知道锦端的意思——这丫头,让她姑爸爸宠坏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胤禩疑惑。

  “怎么,你不知道?那天就是八弟妹到我府上送端午的粽子,老十也跟来,见着就放不下了——他当真憨实——我以为你早已知道了。”

  暴雨往往下不长久,不久也就雨疏云开了。宝琪其实有些警觉,胤禩不同往常,才回府来便到自己的院里来了。

  “快下雨的时候,我差人给你送雨具去了,可他稀里糊涂的,也不知道到哪儿去找,扑了个空,雨也停了。”

  “你多虑了,紫禁城那么大还找不到一把伞么。”他的声音阴冷冷的,仿佛方才的六月天压着的那阵雨。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宝琪不想再言语,却听得胤禩道:“老十想纳四嫂的侄女做福晋,这事你知道?”

  宝琪背对着他,回道:“知道。他本想让我去说合,我没依。”

  “这么大的事,你竟然都不对我提起。”

  “你一个月才回来几天,况且既然是没影的事,又何必提起呢?”

  他一阵气血上涌,又压着不能发在宝琪身上,于是忽而转身便走,强压着胸腔里一口即将喷涌出的血。直到步入立雪斋暖阁中,隔扇门翕然而闭,他抓起桌上的玻璃绣屏猛地向穿堂镜砸过去。岂止是为了胤?之事,那多年来积蓄的懊恼遗恨,犹如不散的幽魂,他想砸碎遥遥相望的只形片影,然而它却宛如镜花水月,时现时空,注定要纷扰一生。

  宝琪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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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晃着奄奄一息的卷帘。她是准备跟他吵一架的,他怨气冲天,却与她无干,她连撒气的对象都做不得。下人们都噤若寒蝉,等着她发作,她的失意反倒好似三两赤金沉浸了潭底,没了踪迹。她深深叹息着行到门帘跟前,手指划过一条条的咯棱,那外面的庭院假山鱼池皆看不清楚了,天上那一缕若有似无的弦月残败寂寥,像是被天狗咬去半边。

  锦端睁眼,亦看到那片月,心下仿佛鱼刺泡到醋里,所有的坚利都销蚀为无骨的肉。她近乎是醒了,身在喜房中,骨架子无力地散在床上,像张摊开的白鹿纸,等着被墨彩逡染。洇蘸的,无非是喜房里深深浅浅的红,如重重叠叠的祥云,华贵炫目。十阿哥的府邸,连空气都是陌生的。新鲜的龙凤被面是皇上钦赐,她把手插到缝隙间,她的手还不够细,竟然刮得脱丝。她配不上这金贵的江宁绣。

  服了药,头依旧昏沉沉的,出阁前的情景却一遍遍地反复在梦境中。“既然是你姑父的兄弟,自然是门好亲。”阿玛满面风尘的褶皱中皆是言不尽意的谶语,她点头,是为了信他,更为了打击讳莫如深的胤禛。她曾凝视着摇摆的珠帘,其外是徘徊不定的影子,“逞一时之快自然容易,到时候还不是自己的罪自己受!”她不理睬,只是端视玉帘下那双素缎鞋,点个头,不费只言片语。当时她真是得意,如今才知道自己的傻。杀敌八百,自损三千,她想要两败俱伤,实际只伤了自己。年少时的梦中楼台已然远去了,揭开的是崭新的天地,是一张张素未平生的陌生面孔。

  “你只管躺着,旁的什么也不用操心。”胤?说道。她片语不言,只是笑。笑是她对待这个新世界的一贯面孔。他对她有十分好,但她明白,他只是觉得新鲜罢了。花无百日红,她亦不在乎。她在乎的已经失去了。

  过几日,八福晋、九福晋知会了来探她,她身子亦无大碍,便起来迎接,看那两个女子,一个是娴雅端方,一个是隽秀真纯,对她毫无皇子福晋的张扬,她施礼道,“本来是应该我去看两位嫂子的,真是失礼了。”

  瑞玉道:“这是哪里话,你身子不爽利,怎好又劳烦呢?必是大婚的礼数太多,你又没经过,一时着急上火也是有的,我和八嫂是过来人,都受过这里边的苦。”说着又打量锦端一番,道,“弟妹生得真是好,纤纤柔柔的,我是失言了,瞧弟妹这番模样,倒有几分良妃娘娘的品格。”

  锦端忙把话辞了回去,之后垂着眼,像是没话可说了。她知道良妃是宝琪的婆婆,怕宝琪心里别扭,嫌这个九嫂也忒直爽了些。瑞玉还当她是认生,又道,“你刚嫁过来,身边没有熟人,以后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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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了也就好了,老十见你话少,还生怕你有什么想法不便对他说的,让我们多关照你。我们还说你天生就是个文静的人,本就话少,再说夫妻间还有什么难说的?这个老十,平日粗粗拉拉的,真没见他对谁上心过,对你可真是打心眼里疼呢。你以后有什么事尽可以对我们说,八嫂是个顶和善的人,我你也看到了。”

  瑞玉这话说得有些没头没脑,宝琪言语倒是不多,却有的放矢,句句都带着用意。“老十是个性情中人,说话做事都不会拐弯,却也不会瞎掰六九什么的,弟妹你要多担待些。”她这句,锦端倒捏准了,是替十阿哥讲好话呢。瑞玉却在一旁笑了,“真所谓近朱者赤,我觉得八嫂说话越来越像八哥了。”宝琪亦是一笑,“别光说别人,你说话也越来越像那个活宝了。”瑞玉说:“怪不得,我也发觉自己的嘴越来越碎了呢。”众人皆笑。瑞玉又道:“最近这几日难得的凉爽,你身体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