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夏蝉鸣
她转过身子,窗帘杆子还在轻轻颤抖着,柯影没有在意,背对着窗户,她开始收拾地上散落的文件,收拢整齐,再连着那三捆红艳艳的大钞一起放回到档案袋子,又将那根细细的白线小心缠好。
做完这一切后,她又吐了口气,从钱包里拿出那张小纸条,仔仔细细看着上面打印出来的地址。她知道,即便报警,即便提供了这个线索,但是以对方的高明,顺着这个地址,警察恐怕也找不到真正有用的线索。
何况……明枪易档暗箭难防。自己还有父母,还有一个瘦弱的、烂泥扶不上墙的弟弟……
想到这里,柯影鼻子又是一酸,只觉得自己被推到了悬崖边缘,身前就是万丈深渊。现在,她恨死陶诗西,更是恨死莫良珏了。
如果不是因为你们的丑陋,如果不是为了惩罚你们,我又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闹到现在,竟连一个安心觉都睡不了!陶诗西,我管你最后是怎么死的,反正你已经死了,就是真的
好,太好了!
还有莫良珏、章际,你们到最后肯定也一样不得好死!
档案袋放好,愤懑中的柯影下定了决心,待天亮后,立刻把东西寄出去,绝不耽误。自己再也不要卷入这种可怕的事了!
她收好了档案袋,浑然不觉她身后那一直微微颤抖的窗帘杆子上,正有一双玲珑的脚,悠悠晃荡……
天明后,柯影匆匆离开家,简单地跟单位请了半天的假后,她特意乘车来到离家较远的一个邮局。将档案袋打成结结实实的包裹,用邮局提供的圆珠笔,一笔一划地写好地址,她深深叹了口气,手中那张印着地址的小字条,让她撕碎,再丢了出去。
看着邮包被收入柜台后,柯影不由松了口气,仿佛目睹一只炸药包彻底远离了她的生活。走出邮局的时候,她脚下也轻松了许多,甚至带着一种看好戏的心情数着路旁过往的车辆,然后猜测着:哪一辆是梁金凯派来监视自己的呢?
陡然想到这个人名,柯影的手指却不禁一蜷,方才的好心情又淡了数分。
在她和章际热恋的时候,有时候章际喝酒回来,会不自觉地吐露一些实言。譬如梁金凯私下做的某些事情——柯影的脑海中掠过那些账目以及那三捆红彤彤的纸币,她想,如果章际说得是属实,梁金凯一旦被警察逮走,就凭那一捆捆红彤彤的数目,恐怕就得是……
想到这里,她心中凉气直冒。
何况,那次章际酩酊大醉后,失口说出的关于梁金凯的那个天大的秘密……柯影现在想起来,都是心惊肉跳。她知道,梁金凯是个心狠手辣的,如果自己不配合,那么昨晚劫持自己的那些人,一定会说到做到!
只不过,章际,你恐怕也没有想到吧?柯影又讽刺地想,你酒后吐真言,自有人记在心里。你的保险柜密码,我知道;你放在里面的东西,我拿过,也复印过。还有……你最没有想到的,大概就是我会用这些复印件,去对付……
不过陶诗西到底是谁杀的?反正柯影也不相信她是自己坠楼。平心而论,柯影也不太相信莫良珏会故意杀陶诗西。何况昨晚那几个劫持自己的男子说的话,听那意思,似乎陶诗西、莫良珏现在的处境,都和他们有关系。
难道说,自己的计策得逞了?只是百密一疏,竟然让梁金凯查到自己身上……那手机和号码,自己用过后就丢得远远,为了保险,甚至是戴着手套使用的。当时寄送文件的袋子,包括上面的邮票,自己都没敢用裸手碰触,一律戴好手套。地址,也是打印上去的,以防暴露笔迹。
哎呀!
柯影再次顿住脚步,冷风袭来,她瑟瑟发抖。
糟糕,刚刚那个地址,自己是写上去的!
不会……不会出问题吧?
倒是可以证明自己的确很有诚意地把东西寄过去了。何况对方已经知道自己身份,此刻就是露馅了,也应该无大事。就怕警方……但是自己没报警,梁金凯应该都安排好了那边的接应事宜……
柯影胡思乱想着,心情又一阵阵沮丧。手机恰好响起,她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心里一紧。
“喂?”声音有点打颤,柯影努力让自己镇定。
“是柯影吗?我们是公安局刑警队……”
柯影耳朵一嗡,完了,刑警队盯上来了!梁金凯的人没有窃听自己的电话吧?他们没有在一边监视自己吧?柯影惊慌失措地东张西望,生怕被对方误会自己在报警。
“喂?喂?柯影女士,在听吗?”
“我……我在……在……”
“那么如果今天有时间的话,可不可以现在就来一趟?”
“啊?来什么……抱歉我在外面,刚刚您说的我都没听清。”
“哦。我再介绍一下。我是刑警队,我姓陈。莫良珏您应该认识,她的案子目前由我负责。她提出见您的要求,并且表示不见到您,她绝对不会吐露案情。经过内部的商议,我们同意了她的这个请求。所以现在,我请您支持一下我们的工作。”电话另一边,陈警官严肃地说。
“啊……”柯影惊了,“我……”她本想说“好的,我一定配合”,因为她实在想去看看那个不要脸的女人此刻身陷囹圄的悲惨下场,看到她沦落到那个境地,真是大快人心!还有什么比大仇得报来得要令人心情愉悦的呢?
只是现在情况却变了。如果自己在这个时候去了刑警队,那么那帮人会不会认为自己是去报警?一旦让他们产生这种误会,那自己和家人的性命……一丝丝寒气从每一个毛孔里冒出,柯影果断道:“抱歉,我实在不想见她!而且我工作很忙,根本分不出时间!”
啪,她挂断了电话。
在湛修慈的护送下,湛明婵来到医院探望昏迷不醒的贺希希。不出意外,湛明婵看到曾警官。当着湛修慈的面,她不敢和曾警官有过度联系,只是礼貌地询问一下贺希希的近况。好不容易等到湛修慈去院长办公室,湛明婵才松了一口气,“抱歉。”这是她一直想对曾警官说的话,“如果那天我听了你的意见,没有带着叶姗进楼……”
曾警官沉默了片刻,“拼了自己的力量,却依然救不回本可以救的人,那样的心情,
从业这么多年,我其实比你经历得更多,也就更明白。”
湛明婵眼圈一红,几乎要当众落泪。她心里热热的,感觉自从叶姗那件事之后,到了现在,都快一个月了,只有曾警官这句话,才真正熨帖了她那颗冰冷的心,“我……我……”她有些哽咽。
曾警官说:“至少屋子里还躺着一个,至少蝶妈妈还在外面,她一日没回来,那就证明有很多潜在的受害者,都等着被救。我们总是有机会去和命运抢一次时间的。当然,前提是我们每时每刻都在全力以赴,而不是伤春悲秋。”
湛明婵别过脸,偷偷咽下泪水,再回过头的时候,容色已经正常。
“我父亲一会儿就得回来。好在他这次没带着监视我的傀儡或者族人。我这边没问题……”湛明婵叹道。
曾警官不为所动,“你父亲的力量,恐怕是早就知道你我的联系。我觉得你也不会一点都没察觉。我看他是故意离开,给你和我交换信息的时间。不过——”他打断湛明婵将要说的话,快速道,“无论他出于何种心态,但是既然他给了机会,我们没理由不抓住。这个机会对我们并没有害处。”顿了顿,“你依然找不到蝶妈妈?”
湛明婵摇摇头,将自己潜入叶姗意识中的事,简单说了说。
“都已经背对背了,但是那时候在叶姗的意识中,我不能采取过激行动……没想到,叶姗最后还是……”
曾警官蹙眉头,又打断她道:“别说已经不中用的话了。你和蝶妈妈既然有过接触,那么你有没有寻获和之前不同的线索?譬如声音?譬如你能否大致判断出她的年龄、性格等等?”
湛明婵惭愧道:“在意识中,环境本就模糊。发出的声音,其实是经过本体意识界的模糊处理的,换言之,在意识里,我们任何人发出的声音,都带有极大的不真实感。所以我无法从这个条件去判断什么。而我也没看到她的样子。我不知道她现在是怎样的状态。但是我能肯定的是,她……”迟疑一下,“她并不是完全不讲道理。而且她现在这么做,确实有一个很重要的理由。”
“报仇?”曾警官挑眉。
湛明婵点头,“目前所有案件的受害人的类型都指向这一点。我还在想着如何能提前保护西坊区第三实验小学的相关学生,目前只剩下这所小学了。还有,我有一种感觉。”她目光清亮,“简画蝶的报复行动已经接近尾声了。”
“为什么?”
“我想明白一件事。”湛明婵说,“她杀苏琳,是因为苏琳看到了蛾子,也就是简画蝶可能的真身。当然,我更倾向于蛾子和蝶类
的合体,这个我们先放到一边。但是简画蝶设计所杀之人,只有苏琳是和成灿毫无关系的。我以前想不通这是为什么,现在看来,是因为苏琳看到了大量的蛾子,而那时正是简画蝶刚开始报仇的时候,为了不提前引起注意,所以她不惜千里追杀苏琳。之后,童韵要恢复记忆,她设计死童韵。还有一个人,梅展。她说要帮我去找当年他们那个班的海边合影照,却在找到照片的时候遇害……”湛明婵叹息,“不过您发现了吗?在叶姗的案子里,简画蝶却和我有直接的联系了。换言之,简画蝶从没想过全身而退。她要的不是躲在暗中执行她的复仇计划。而是——”
“由她来掌控进程!”曾警官失声道,“杀人灭口不是为了掩盖事情真相,而是为了拖时间,让你晚一点掌握不利于她的线索。这样有助于她继续报仇。但她并不想把案子变成悬案,她和你接触,让你看当年成灿被欺负的画面,意味着她真正希望的结果,是仇人死光、真相大白。”
“我可以判断,”湛明婵道,“她的复仇计划已经接近尾声。也因此我认为我们应该关注一下最后一所学校,西坊实验二小。”
☆、第四章 祸事
晚,六点四十分。冬季的夜幕已经落下。
下了公交车,柯影快步走在回家的路上,很快离开行人众多的大路,转入冷清的小道。但好歹也是进了小区,柯影一直提起的心在看到熟悉的景物后,还是微微送快。但是前几日从家门口被劫走的阴影依然笼罩在心口,柯影的嘴角绷紧,埋头在寒风中前行。
才走了几步,那种被监视的感觉又一次浮了上来。柯影不舒服地整理了一下提包带子,再走几步,她不觉停下脚步。
因为身边太安静了,只有她的高筒靴踩在地上的动静。这种感觉,和前几日她被劫走那天是一样的。
柯影一阵心慌,她发现自己两侧都是浓密的灌木丛,插着一株褪尽叶子的杨柳,寒风一过,它们发出沙沙轻响,仿佛一只看不见的手正在抚弄。
柯影不敢再想,抬脚要走,又慢慢放下悬在空中的高筒靴。
余光看到什么东西。
柯影轻轻侧过头——正对着自己的那株杨柳树生了十多年,粗似成年男子的大腿,树皮深纵开裂,宛若嶙峋怪石,一头枯枝瑟瑟,好似十指乱晃。它静静站在灌木中,凝望柯影。
柯影走近几步。因为感觉那块树皮上有什么东西悬着。
灌木丛的叶子抖动,仿佛人的轻笑。
隔着灌木发黑的叶,柯影探出身子,努力撑开眼皮,慢慢地,她越凑越近,鼻尖几乎顶上树皮。
寒风停下,呼吸声急促。柯影叫了声,转头扭身,拔腿就走。
那树皮上黏着一只古怪的飞虫。
似蝴蝶,又似蛾子。
小区的路灯越来越不中用了。天色稍微一暗,就是一片漆黑,甚至看不清脚下的路,更别说看清楚树皮上趴着的那虫子了。
但是柯影就是在看清那长翅膀的虫子的刹那,心里腾起古怪的感觉:
这家伙在看着自己。
这想法吓到了她,所以她二话不所,转头就走。
走了不知多久,柯影停下脚步,举目四望,她看到的是一丛厚实的灌木。
还有插在地上的那株枯杨柳。
一只长着两片翅膀的飞虫端端正正地趴在树皮上。寒风凛冽,它却纹丝不动。
这景致与刚刚一模一样。
柯影倒抽一口凉气,寒风拍打着她。
她小跑起来。高筒靴的根子踏在地上发出喀嚓声响,在凄冷的暗黑中,这声音仿佛一根根正在断裂的骨头。骨头的断裂越来越快,咔嚓声越来越紧密,突然间——
柯影刹住脚步。
她又一次看到那株枯杨柳,还有趴在
上面的那只似蝶似蛾的虫子。
即便天昏地暗,即便寒风凄冷,即便自己这几日心绪不宁,但是柯影找不出任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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