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夏蝉鸣
6月10日,晚9点。
苏琳的思绪走过半个多月的旅程,终于回到自己身处的这一刻。列车轻晃,她轻叹,看着窗外沉成一团的黑暗,渐渐困顿。
困了,就睡吧。睡醒了,就到家了。
一夜颠簸,苏琳却睡得香甜。梦里有家乡的荷塘,无际的莲叶与端庄的莲花,还有野鸭子划过水面后泛开的绿痕。然后一抹阴影盖了下来,池面上出现一对偌大翅膀的倒影,它们总让人感到不对称。翅膀一张一合,池面上的影子便愈来愈近,盖住整片梦境……
苏琳睁开眼,已是天光大亮。
她坐起身,看了看时刻表,确定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到家。收拾一下行李,取出洗漱用具去列车的洗漱间,因为列车停过好几站,这节车厢的人都下得差不多,她起得又晚,洗漱间也没什么人。苏琳低头拧手巾,后脖颈发凉,似乎有什么东西朝着她盖了过来——回头,什么都没有。
冰凉的不安感蔓延上来,苏琳有些僵硬的转过身,许久才低下头继续冲洗手巾。
她看不到镜子上映着的人影,就在她的身后,偌大而不对称的翅膀、一张一合……
咣当。
列车员拉开车厢间的门,迈开大步走过苏琳身后——那人影就在同时消失不见了。
上午10点,苏琳提着行李离开火车站,踏上熟悉的归家路。乘车至中午11点,她看到了那片荷塘。碧绿成一片,以粉白的柔嫩点缀,水鸟间或的嬉戏让这一片片的袅娜更加幽静。苏琳舒心的笑了,直到此刻她才真心笑出声,也不顾劳累,提着行李就奔向荷塘边,痛痛快快地呼吸家乡的清新空气,她柔韧的小腹伴随着长长的呼吸微微向内收缩——
噗通!
荷叶颤抖,水鸟闪避,荷花粉嫩的脸庞上沾着新溅的水珠,阳光下,一粒粒清澈透明,映着荷花的粉红,妖冶无比。
6月12日,上午10点。
湛明婵锁了房门,自顾自上网。高考完毕,她可以理直气壮的闭门不出,肆意度日。从考前到考后,她的父亲湛修慈除了送她去考场、给她送饭再接她回家外,多余的话,竟是一句都没说。
门被敲响,湛明婵皱眉,不开。
不过很快就有钥匙的响动,门被打开后,她的父亲湛修慈站在门口,盯着女儿的背影好久,轻声道:“警方刚给我打过电话。”
湛明婵一愣。
“苏琳死了。”
湛明婵起立速度太快,椅子倒在地上,“什么?”声音微微颤抖,“苏琳?不可能,她回家了,我送她去的车站!”
“昨天上午11点,苏琳淹死在家乡的池塘内。目击证人证明她是主动跑向池塘并站在池塘边,深深呼吸后,就倒了进去,她身边没有任何人。等人们将她救起的时候,已是回天乏
术。”湛修慈淡淡道,“警方的结论,是自尽。”
“胡说八道。”湛明婵一字一顿,“不可能。”
湛修慈看她,“我把这件事交给你二哥了。”随即退了出去。
湛明婵一怔,这个家里,她可以随心所欲沟通的只有她的二哥湛明磊——老爹湛修慈和大哥湛明儒都过于严肃,唯独二哥湛明磊最是温柔。
苏琳死了。
那个一直和她网聊的女孩,那个已经逃出升天的女孩,那个还记得陈佳涵、周青叶、鸿子和大钊等人的悲欢离合的女孩,那个终于决定解放自己、回到家乡平淡生活的女孩,那个高高兴兴让自己送上列车的女孩,就在离梦想还有一步之遥的地方,戛然而止,再无声息。
她茫然的看着企鹅的面板,琳琳魅影,那个秀丽的头像,再不会亮起。
不可能。
她不会自杀。
一定有问题,一定是哪里还没解决。
愣神的时候,她二哥湛明磊敲门进来,“妹妹,父亲让我把这个交给你,是从警方那里得到的。他们说搬走那张沙发的时候掉到地上的。”
说着递过来一只证物袋子,“放心,已经消毒处理过了。”
袋子里装了一张明信片。邮戳是五年前的,字迹还很干净。背面是一群穿着戏服的男男女女,艳美旖旎;正面信息栏里,寄件人的姓名为成金,一串邮编,地址却只落了一沿海省市,未见具体街道楼号;收件地址则是苏琳所住612室的楼上712室。旁侧正文部分则是几行清俊小楷:
我身骑白马,走三关
我改换素衣,回中原
放下西凉,我不管
我一心只想王宝钏
收件人为——
简画蝶。
湛明婵轻轻一震,“哥哥,”她对湛明磊说,“帮我联系警方,我要再好好看看那对眼睛。我恐怕我是忽略了什么。”
她戴上淡绿镜片的墨镜,表情专注,宛若大战在即……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明白点了么?这个故事包括以后的故事都是两根线齐头并进。
☆、楔子
——有多少人知道,唐三彩,大都是明器呢?
楔子
第一个案子——醉香河女尸
方霏美的网络空间私密日志——
XXXX年11月27日:
段少智的女友想了七个晚上也没想明白,曾经深情款款许下承诺的段少智是什么时候与曹雨荷走到一起的?
那天她发现了他抽屉里的桃心钥匙扣,一看便知是女孩子的手笔,却不是她的赠送。
她跟踪了他。
日落后的湘竹园,她看到段少智与曹雨荷在竹林中亲密谈笑。
原来如此。
她什么都给了,以为自己是唯一,对方却有了备胎。
或者自己才是那个备胎。
XXXX年11月28日:
段少智问起钥匙扣的事,一脸漫不经心,她意识到对方可能发现了什么。
镇定起来,骗过他,要他安心,看他演戏。
她要明白,自己到底被骗了多少。
XXXX年12月9日:
这是第几次跟踪呢?没想到她会沦落到这种鬼祟地步。明明她才是“正房”吧。但她一直抱着两个信念:求人不如求己,死要死个明白。
曾经以为熟悉段少智的一切,就像熟悉好友阿琚一样。但她从不知段少智喜欢喝卡牌无醇啤酒。
原来月下湖边相伴对酌的欢乐,他只与曹雨荷在湘竹园的竹林中分享。卡牌无醇啤酒,那笔直的塑料小瓶、贴着华丽商标的黑紫色饮品,独属于段少智与曹雨荷,从不缺席他们的聚会。
XXXX年12月11日:
曹雨荷很奇特。漂亮,时尚,却不爱和人讲话,并不是沉默寡言,而是不屑一顾。段少智的女友一度以为像曹雨荷这样的千金小姐到异地求学,一定会在外租房。但事实证明,曹雨荷虽然偶尔刷夜,大多数时间还是住在寝室,和寻常大学女生没什么区别。
不过现在——
看着面前这栋公寓楼,才知道错得离谱。
真是大傻子。
XXXX年12月16日:
天地翻覆,洪荒苍茫。
段少智的女友痛苦于当初的付出。现在的结果是对她无知无耻的报应吗?
去和段少智摊牌?如果对方做出情理之外而意料之中的决定,她又该如何应对?窗纸戳破,什么都见了光。她自认是个刚强的女子,在爱情与前程即将失落的前夜,也着了慌。
XXXX年12月2
5日:
这是他们过得最后一个圣诞节吧。
段少智自以为瞒天过海,孰料他的女友早已洞悉一切。
平安夜怎么玩的?
没有玩。呆在宿舍熬夜赶完三门选修课作业。
他在骗人。平安夜,他与曹雨荷一起高举卡牌无醇啤酒,欢呼快乐。
少智,我要跟你说一件事。
她慢慢道……
XXXX年12月27日:
宿醉。
XXXX年12月30日:
浑浑噩噩。
XXXX年1月10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原来一直错的那么离谱!根本不能相信!根本不能接受!惊骇、愤怒、耻辱、痛苦,被欺骗被背叛的滋味一并滚进来,撕心裂肺。
XXXX年1月12日:
怎样一个悲惨的人生。活着还有意义吗?
XXXX年2月3日:
木已成舟。
心死如灰。
不如归去。
XXXX年6月19日,洋泽区惠南庄派出所接到报案,燕蓟引水渠醉香河段浮起一具残破女尸。经确认,死者为本市工艺美术设计学院应届毕业生方霏美,之前已报失踪九天。
☆、第一章 嫌犯
方霏美死了。
浮尸河中,额头三颗图钉,开膛破肚。
霏美的舍友黎洛琼再没睡好,她总是恍惚地看到那个细瘦女子挑开床帘,额头三点寒芒熠熠,一身湿漉,腹部撕裂,血淋模糊,幽怨的目光如刀刃般切碎洛琼的困倦。
校园内流淌着毒水般的传言:霏美遭遇情变,用诅咒方式自杀,为的是化作厉鬼寻仇。证据就是霏美额上的图钉,传说那是一种古老的诅咒方式。
方霏美的妹妹强烈否认这点。
“我姐姐是被杀的!我要让凶手血债血偿!”
黑云压顶的傍晚,霏美唯一的亲人方珊美在宿舍楼下呼喊。
洛琼正在喝钟爱的竹香奶茶,听到珊美的喊叫,瓶子从她手里滑落。
第二天中午,洛琼在食堂门口看到霏美的男友常睿钻进警车。他进去的时候看向这边,目光专注,包含了千言万语。
洛琼触到他的视线,差点丢掉饭盒。耳边咣当一声,她看自己的手,还捧着饭盒呢。
掉饭盒的是苏枝——洛琼与霏美共同的舍友,美艳傲慢。
踩过一地糖醋鸡柳,苏枝拦住警车。
“不是他!他什么都没做!”
警察推开苏枝,车子缓慢开走。苏枝追过去,珊美冲上来——“原来是你!”
两巴掌过去,苏枝倒在地上。
“你介入我姐姐和常睿,真是不要脸!”珊美拳打脚踢,“是不是你和常睿杀了我姐?!”
围观的人没一个劝阻——霏美很有人缘,那些为她的死而嗟叹的人找到了发泄渠道。
闻讯赶来的保安拉走珊美。苏枝伏地,任人指点。
“我不会放过害死我姐姐的任——何——人——”
珊美的呼喊好似风筝线,摇摇曳曳,细而尖利,能割断人的颈。
阳光冰冷,洛琼晕了过去。
校医说洛琼精神衰弱,建议归家休养。刚好她很快就要毕业离校,也不愿听见有关霏美或常睿的议论,索性从宿舍搬回了家,关了手机并拔了电话线,只想安安静静一段日子。
周日晚上快十点的时候,忽然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洛琼拉开门,入眼的是一张硕大无比的灰白脸——细眼,血唇,狰狞。
她惊惧到险些昏过去,那张灰白脸及时一歪,后头又露出一张清秀小脸——
“洛琼姐,我来看你。”
方珊美。
沙发上搭着珊美的提包,透明茶几上放着她抱来的俑人——就是这个俑人惊到了洛琼。仿的唐三彩仕女俑,发饰衣衫都很唐风,眯眼微笑,一脸恬淡,釉色鲜亮,身量约二十一寸,却丰满得夸张。唐俑仕女的确体态圆润,线条却最是婀娜柔媚。可这一个就好像毛绒玩具般粗壮,腆着大肚,不合比例,风韵全无。
洛琼拿出所有的竹香奶茶招待珊美——她酷爱这种奶茶的味
道,每天必喝两瓶。每周日的晚上,她都会去超市把下周的份量买全。以前霏美总是笑话她这个怪癖——
“奶茶女王,小心哪天喝死。”
记忆中的霏美永远笑容灿烂,而那时的洛琼又怎么会想到这个心灵仿佛阳光般明亮温暖的人竟会有如此下场。难道真的是……
身子抖了抖,她听到珊美可怜兮兮地说:“洛琼姐,我只喝白水。我姐没和你讲过吗?”
洛琼面对珊美的时候本就忐忑,现在如蒙大赦,急忙跑回厨房烧水刷杯,忙了十多分钟才回来,“来之前真该和我打个招呼——这是仿得唐三彩?”她看着那怪异的三彩俑。
珊美依然保持着洛琼离开时的坐姿,只低声道:“这个……是姐姐最后的作品。”
洛琼脸色煞白,“啊……我有好几个月没看到霏美,联系也少。年初她组织DIY作坊离开了学校,当时是准备毕业后就自主创业吧?”
珊美点头,客厅内一时寂静,洛琼开了瓶新买的奶茶大口吞下,感到混乱的思绪稍稍清明了些,才道:“唉……无论绘画还是雕塑,或者陶艺,霏美都很在行。可惜……”
珊美难过道:“我去姐姐的小作坊收拾,看到这个俑人,记起姐姐之前说了做好后,要送你当生日礼物……”
洛琼的生日就在霏美死后的第三天。
“可惜,还没来得及送你,姐姐就……我和姐姐是孤儿,相依为命多年,我就这么一个亲人……”珊美搂过三彩俑,开始落泪。她的哭与俑人的笑凑到一起,诡异得让洛琼心悸,可想起好友霏美之死,既愧且痛,也跟着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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