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夏蝉鸣
钱莘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很不自然,这么想,是不是太自私了呢?是不是太愧对医院里的妈妈呢?
右手轻轻抚摸那上过妆的脸颊,看不出任何红肿或掌印。她闭了闭眼,没能看到身后轻轻划过墙壁的影子——
那久违的一对翅膀,鬼魅般绕墙而走。在钱莘张开眼的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
钱莘这回依然是准时达到的。来的路上她还发了条短信给沈矜节:你要带家属来吗?
沈矜节痛快地给了回复:不带。这是我单独跟你赔罪嘛。何况她今晚大概有加班。对了,我很快就到了。先等你哦。放心,等你来了我才会点菜。毕竟是我请你。
钱莘心中窃喜,一路上都在傻笑。
不费吹灰之力,钱莘找到了沈矜节说得那家烤鱼馆子——坐落在小巷的尽头,左邻右舍都是餐馆。右边一家简餐店,左边是一爿家常菜馆子。这家烤鱼店确实很小,招牌并不新颖,只是干干净净。在冬夜里看到蒙着水蒸气的玻璃内透着一片片暖橘色的光芒,想着热气腾腾、还发着咕嘟咕嘟轻响的烤鱼,钱莘不由咽了口水,心中洋溢起一种热而激动的情感,她想,或许这就是幸福,对幸福的期待。
徐徐步上台阶,轻轻迈进去。钱莘张望了一下,服务员热情地迎过来,钱莘说:“我有个朋友应该先来了,男性,比我大点。”
服务员大概记不住沈矜节,就让钱莘自己找。
她走了三圈,看过了每一张座位,也没见到沈矜节。只好发短信:沈学长,我到了,你在哪里?
钱莘没等多久,沈矜节的回复轻轻闪起来。
啊,真抱歉,阿莘,小薛在公司似乎出了点小事情,需要我的帮助。我必须去看看她的情况。很急很急,真是很抱歉。我忘记告诉你了。
烤鱼馆子内很热,红的鱼,红的辣椒,红的汤水,红的灯,红的座椅套和地板。满眼都是红红的火热。
钱莘却犹如身在冰窖。从骨头到血液都冻住了。她指尖冰凉、颤抖,手机滑落在地板上。
吃饭的食客疑惑地看着她,路过的服务员拾起了手机,“美女,手机掉了。”
钱莘魂不守舍,呆呆地接过来。
“他为什么又一次欺骗我呢?”钱莘
的声音瞬间就沙哑了。
服务员迷惑地看了她一眼,端着盘子匆匆离去。
钱莘犹如一缕幽魂,飘忽忽地离开了烤鱼馆。她在门口站了好久,抬头,看不到星星,头顶是一片朦胧的红。
几滴眼泪滑落,钱莘却感觉面颊依然是干巴巴的。那些被各种化学制品包裹的肌肤就像石膏一样,正在干裂。她惊觉自己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随即而来的是愤恨。钱莘举起手机,手指噼啪按着:
你为什么两次欺骗我?!到底有没有诚信?!
指腹点在“发送”键上,她边走边想着,要不要发出去呢?要不要质问他?要不要借机表达心意?
然而在她按下键扭的前一刻,顿住了。手顿住了,脚顿住了,钱莘整个人都顿在了地上,仿佛生了根的树,但却是一颗细弱到随时都会倒地的树。
烤鱼馆子的右侧,是一家简餐店。鲜艳的招牌,漂亮而时尚的宣传海报。玻璃也是透亮的。
刚好透出坐在桌边的两个人。他们对坐着,即便看侧脸,也能看到微笑。
钱莘抓紧自己的毛呢大衣。冷风嗖嗖地灌进来。比刚才还要切骨的凉。这一次是凉到她的心都快碎了。她不知道心碎是什么感觉,一直在无忧无虑中生活多年的姑娘是不明白何为心碎的。但是她竟然能听到自己体内发出的卡嘣、卡嘣的声音。胸口痛痛的。她想起冻在冰箱里的冰块,有时候也会发出这种声音。不是解冻时候发出的,而是在被冻僵的过程中。
钱莘张大嘴,呼吸的每一口气都难以尽兴,胸口哽得厉害。似乎塞了什么东西。
她突然跌跌撞撞起来,随后是恶心,难以抑制的恶心往上涌着。她捂住嘴拼命跑开了。手机在她手里捏着,没有变热,愈发冰凉。
简餐店的白色餐桌旁,两个坐在一起,相视而笑的人。
竟然是她朝思暮想的沈矜节和她疼爱的亲妹妹钱菀!
怎么会?怎么会?!
钱莘开始边跑边笑,那笑声越来越大,大到开始嚎,嚎得却像哭。
这怎么可能?!
这是多么奇怪的组合!
这根本就是胡闹!是做梦!是幻觉!这是天底下最最滑稽的事情,比闺蜜抢老公、妹妹惦记姐夫还诡异的事!沈矜节,她暗恋的对象,出国多年,刚刚回来不到两个月,怎么可能和自己的妹妹搞到一起?!他们几时认识的?他们何时见面的?他们……他们……他们怎可能?!
钱莘的脑子里只有一个词:荒谬。
钱菀悄悄回到酒店,她想自己的手机一
直没响,起码可以证明老爸钱憬今天没去酒店,否则早就打电话质问自己跑到哪里去了。
额头的纱布已经拿掉了,其实这里的伤势根本没那么严重。除了走起路还有点不方便。所以,在她委婉地表示了脚踝的伤势不太乐观之后,那位善解人意的小沈哥哥还特意开车送自己回到酒店。他的车子虽然不是豪车,但也不算很便宜,算是中档,还开得出去。坐在上面,也不觉得太掉价。
想到小沈哥哥,钱菀就忍不住唇角上翘。她本以为今晚他那个姓薛的女友肯定会来,没想到因为工作上的事情走不开,那个让人觉得怪不舒服的薛女友竟然没出现。钱菀反而高兴极了,她本就不是为了要一个道歉。而今晚这样,是最好的。虽然小沈哥哥的主题就是“道歉”,为自己没控制好车把道歉,为女友的胡闹和失陪道歉。
“小沈哥,你那天去医院是为了看病人吗?”钱菀希望把话题慢慢转移。
“不是啊。只是我朋友要兜风,她说去哪里,就让我把车子骑到哪里。”
“兜风怎么不开车兜啊?哪里有用电动自行车兜风的,太……”钱菀想好好嘲笑一番,但接触到沈矜节明亮的目光后,她心头一阵乱跳,吞回了不敬的话。
沈矜节温柔的笑了,似乎已经明白对面这个小妹妹要说什么,“只要她高兴就好了。她平日工作很辛苦,又是个要强的人。难得有个偷闲的机会,我自然愿意满足她。何必在乎那么多世俗的眼光呢,玩得开心就好。嗯,我的确是说过开车带她去郊外,或者绕着环路一圈一圈跑。但是她不同意,坚持要我骑车。唉,要我骑车,却还在后座上乱闹,我说了坐稳了,她也不听。大概也是为了释放压力吧。现在想起来,也幸好听了她的话,如果是开车兜风撞了人……”沈矜节打了个寒颤,拼命摇头。
钱菀怔怔地看着沈矜节的每一个动作,一时间有点眼花。
不得不承认,沈矜节长得真不赖,声音也好听,气质也出色。听说还是个海归。却没有半点自满傲慢,只是平易近人。
可惜自己太年轻了。和他差了——钱菀边上楼边屈曲着手指,不由一叹,差了快九岁了。这个就太大了点吧。她身边熟悉的配偶中,年龄跨度最大的一对组合,也只是七岁。
不过也无妨,只要不是自己比他大九岁就好啊。想到这里,钱菀又乐滋滋地笑起来。她拿出钥匙,准备打开房门——
“回来了啊。”
走廊里冷不丁传来这轻飘飘一句,钱菀吓得啊了一声,侧头看,“钱莘,你干嘛?大晚上吓人!”
“你才多大啊
,就偷偷跑出去,还这么晚回来。”钱莘抱胸而立,依靠门栏,目光冰冷地望着钱菀,“而且……居然还是陌生的男人开私家车送你回来的。钱菀,看你刚才一路上来却笑得那么淫@荡,你到底还有没有点廉耻之心呢?”
☆、第十一章 常若俪的歌声
钱菀仿佛被按入了水中,颤悠悠道:“你说话太难听!”
钱莘道:“是你做的事太难看了!你今晚干什么去了?见了什么人?你跟我说过吗,跟爸爸说过吗?!”
“要你们管吗?!”
“你才多大?不好好学习,跑到外面跟不认识的男人厮混!”钱莘刻毒道,“摸摸你的脸还在不在。钱家丢不起这个人,养不起伤风败俗的二小姐!”
钱菀尖叫一声,似乎受了很大刺激,“钱莘,太别太过分!我到底怎么惹你了?不就是出去见个人吗?爸爸可以责骂我,但是你没这个权力,妨碍你什么事了?!”
钱莘冷笑道:“你是几时认识那男人的?你为什么见他?为什么还是他送你回来的?他是谁,是做什么的,家里几口人你都知道吗你?!乳臭未干还想学狐狸精抢男人,也不低头看看你胸口那两团肉长结实了没有!”
钱菀脸色煞白,摇摇欲坠。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来就没有人这样对她讲话。她更是从来没想过素来颇显风度的长姊会说出如此刻薄歹毒而下流的话来。
“你……你无理取闹!”钱菀带着哭腔,“你就是个神经病!你把妈妈气病了,你惦记着爸妈的财产,你鬼鬼祟祟为自己图谋着,连亲妹妹被撞倒了都不管……你……你太过分了,我要告诉爸爸去!”
钱荣忽然把门打开,力道十足,“大半夜还让不让人好好看书啊?!要吵架关起门吵,要打架到外面打啦!别耽误我学习!”
“阿荣,阿荣!”钱菀哭道,“钱莘太不讲道理。我不过是出去见一个朋友,吃顿饭,聊聊而已。我腿脚不方便,他开车送我回来。我没跟家里打招呼就跑出去见人,确实不应该。但是有她那么刻薄的吗?她嘴巴里吐出的都是最下贱的女人才会说的词,这还是钱家大小姐吗?是女孩子该说的吗?是做姐姐的该说的吗?我要告诉爸爸去!”
钱荣皱起眉头,“要告状就快去,别在走廊里干嚎。顶着一张和我那么像的脸撒泼,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家里养两个八婆有够烦的。”他退回自己的房间,“如果就我一个真是妙极了。”
钱菀哭得伤心没听见,钱莘却注意到钱荣的嘟囔。
满心满肺都是痛。
这是她素来维护的亲弟弟吗?
“钱荣!”钱莘厉喝,“你敢把刚才那句话再说一遍吗?你敢去和爸爸妈妈说吗?”
钱荣道:“怎么不敢?我说如果这家里就我一个孩子那真是妙极了。公司是我的,房子是我的,存款是我的,一切都是我的。不用天天为
你们烦心,多妙啊。爸爸站在我面前我也敢这么说。钱菀刚刚说你惦记着家里的财产,大姐,奉劝一句,你是个女的,早晚要带着嫁妆滚蛋。不要以为爸妈给了你一点股份你就自以为是。那是因为我还没成年。也不想想你手里的股份还不都是从妈妈那里出的。爸爸有动过他的股份吗?”
这少年翘起嘴角,神气活现。
钱莘眼前一阵阵发黑,一夕间,妈妈重伤,爸爸狰狞,心爱的人和自己疼爱的妹妹双双背叛,就连亲弟弟都能说出这么绝情冷漠的话。她艰难喘息着,“好极了!我再也不想把钱菀你当妹妹,也不想认钱荣你这个弟弟,我受不起!”
“随意了啦。”钱荣关门回去。钱莘气得撞上门,就留下钱菀还在走廊独自伤心,哭了一阵见没人搭理她,讪讪回了房。
她去卫生间卸妆,洗澡,让热水浸透冰凉的身体,一颗心却在剧烈跳动。
蒸汽氤氲,水滴四散。钱菀仿佛又一次看到那个俊朗而成熟的小沈哥哥,在她面前温文尔雅。
他有过硬的学历,而自己成绩不错,一定能考上可以匹配他的大学。
他是个运动健将,自己虽然体育不行,但是跳舞还是不错的。
他在学校的时候,还是社团的小领导。自己也是班里的班干部。
他能说流利的英文,自己的英文也学得不错。
他会拉小提琴,自己弹了十几年钢琴,又学过琵琶……
钱菀在热热的水柱中深深喘息,一身潮红,莫名的悸动包裹着她,她不自主地呻@吟。水流温柔若手,缓缓抚摸她滑嫩的身躯……
手机铃声响了三下。有短信。
钱菀从梦幻中回转过来,关了水,披上浴巾,拉开浴帘,手机被她放到化妆台上,触手可得。
轻轻按动键钮——
是那个诡异的号码。
做得怎么样?
钱菀抿了抿唇,弯曲的唇线,绷得死紧。她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挪开,慢慢移到放在化妆台上的那只精巧的白银录音笔上。在浴室温暖的光芒下,这支有着优雅流线的精巧录音笔焕发着铂金一般迷人的光芒。它看似微小,却摄取了足够的信息。
钱菀的手指碰了碰录音笔。
一切都很顺利。
她是这样回复的。
你会知道该怎么用的。
手机再没响起。
钱菀怔住。
该怎么用?我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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