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夏蝉鸣





  这样的两族之间,怎么会通婚呢?笑话奇谈。传扬出去,两族都不会感到荣幸,而是耻辱和愤怒。
  他们若爱,就将背叛全家全族。是的,全世界给他们的,都只是冷漠的背影。
  可他……竟然真的坚持了那么久。是爱吗?大概吧。现在的钱憬,再也品尝不出当年的滋味了。
  那么为何会爱她?这个问题,就如同为何自己那时候会如此痴迷野外的奔跑与翱翔,为何一片青山会让自己激动,为何一颗小草的抽芽会让自己感慨,为何一朵花儿的凋零
  会让自己落泪一般。最该问的,就是为何那个时候,自己傻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呢?!却还无比骄傲!仿佛一点风景,一束阳谷,一缕缕清透的空气,就能代表着全世界都被拥抱在自己的怀中。
  “我是中了妖术,一定是蛾族的妖术。”钱憬喃喃道,“她趁着给我疗伤的时候,我们肌@肤@相@亲,她用了她的真元,护着我的丹心。我们这样交融,她的术侵入了我的体内,所以,她一定是在这个过程中,做了手脚,而我,是中了她的术。”
  他承认他爱过,但是不承认那是他的爱。
  “那是简画蝶强加给我的。”钱憬重申道,“她迷惑了我,最终让我抛弃族胞,和她私奔。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好在,我后悔了。”
  是。他不想思考彼此之间还存在什么,更不想思考失去的到底是何时失去。他只知道,现在仅存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被族胞和家庭抛弃。被妖界嘲笑。而在人类的世界里,他们想凭借自己的力量混个出人头地,成为人上人,但是也被残酷的社会打翻在地。他后悔了。不是说回头是岸吗?他可不就是回头了么。
  事实证明,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因为面对自己这个回头的浪子,蝶族和家人都重新接纳了他,甚至他比以前站得更高。
  他是逃跑一般地带着行囊,上了列车。他记得当时自己也曾回过头,想再看一眼站台相送的简画蝶。但是列车好快。最后,留在他记忆中的,只是这座城市傲慢的背影。
  “等我,我会回来的。”他最后对简画蝶说。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到底是在对谁说这句话。
  火焰的熄灭,总是静悄悄。飞蛾的扑火,换来的也只是一点点刺啦之声。他不后悔步入人类的社会,因为他忽然意识到,原野奔跑,天际翱翔,花丛小憩,清泉鸣响,迷恋这些,是天底下最蠢的。他不要做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任人制成标本。他要当一个人上人。跨越妖、人两界,如鱼得水,呼风唤雨,出人头地,成为两界的楷模,人与妖争相拉拢的对象。
  所以,第一步,就是要摆脱简画蝶,这是他少不经事之时所留下的污点。
  “纵使你是中了她的术,但何必最后做得如此狠毒呢?让我替你说吧,成金,你是为了安抚常家人,以便自己控制集团。用这种貌似大义灭亲的行为,换取常若俪的死心塌地。”女子叹息,“常若俪也是个大傻子。和简画蝶一样的傻。一个为了利益,就能如此对待发妻和亲女的男子,靠得住吗?罢了,最后她吞了她自己种下的苦果。”
  钱憬沉不
  住气,“你废了这半天话,究竟是要做什么?!”
  “我只是在等待的过程中,和你聊聊而已。我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导致了我们今日的一切。”这女子平平静静道。
  不知何时,水面上弥漫着浓雾。一缕缕向岸边飘散着,雾气一阵浓过一阵,清透冰冷,不多时,此间一片皑皑苍苍。
  钱憬有些慌乱,勉强要使出个妖法,驱散这些邪气颇大的雾,但手指还未捏稳,真气一动,肺腑间又是一阵疼痛。痛得他弯下腰来,耳中只听那女子的声音忽然变得薄脆虚弱,说:“你来了。你终于肯正面看我了吗?我等你好久了。”
  谁?
  钱憬感觉到身边的确是多了一种可疑的气息。这气息有些熟悉,像简画蝶,但又不全是。
  他左顾右盼,只有浓浓的白雾。
  是简画蝶吗?是你的怨魂来了吗?
  钱憬想。
  谁让当初,我把你埋在了这片土地下。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倒计时正式开始………………之后的主要场景,就是这河边了。


☆、第二十八章 真凶

  浓雾一层层织起来,茫茫皑皑,一切的景物都被如月光一样的雾气融化进去。此刻的视野如此不清透,钱憬自也不敢妄动。他紧张地攥紧双拳,试图慢慢地调整力量,以备不时之需。两只耳朵支棱着,紧张听着那女子的动静。现在,她的身形也被大雾同化了进去,只余下一线愈发细弱的声音。
  “当年,是我错了。我……”女子的声音有些颤抖,但还在顽强地说下去,“我承认我没对警方说实话。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警方每次问我,我都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看到了,看到简阿姨上了成金的车。我甚至没跟警方说我看到成金回来了。”
  钱憬听到这些,一颗心都提了起来。仿佛这番话就是一把钩子——他太清楚这里面的玄机了。
  “放过我父母好吗?他们的确阻止我说出真相,阻止我去当证人。确实……确实有人给他们送钱,他们收下了,但是也没有花。那笔钱,我们一分不少的捐赠出去。我父母最终听取了我的意见,捐给了一个专门帮助妇女儿童的慈善基金会。这些,你一定都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可辩解的。到底如何,你心里已经有数。我不会以为帮你做了这么多事,你就会原谅我。我只是希望看在这些的份上,你解决了成金后,就到此为止吧。你要报复的人都已经接受了严厉的惩罚。可以了。真的。”
  她的声音不再像方才面对钱憬时那样冷淡平和,而是充满了卑微和恐惧。
  她到底在跟谁对话?钱憬脑中升起一个念头,简画蝶吗?真的是简画蝶吗?简画蝶来了?她来报复自己了吗?她现在是什么模样?她会对自己说什么?用怎样的目光看着自己?她又要对自己做什么?她把自己留到了最后,是由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这一系列的念头像一簇火焰般烧热了他的脑子,照得他眼睛通红。他突然渴望听到这位神秘来者的声音,快些开口,他在心中叫嚣着,让自己的猜测得到证实。
  “你怕我?”
  这声音仿佛一声裂帛,只不过裂开的,是钱憬的心,还有他的肉和骨。声线仿佛成了利刃,将这些一剖两半。
  这……这似乎不是简画蝶的声音。钱憬呆呆地想,旋即又讶然,我竟然还记得她的声音吗?
  “你为什么怕我?十八年,为何现在,你却怕我。”
  空气凝滞了好一会儿。似乎有泪打尘土的声音。
  “我……我……”那女子颤巍巍地说,“我不怕……我……我怕的是,我自己的过去。我只是心虚,因为曾经做过那样错的事。”
  “如果再有一次,面对真相,面对警察,你
  还会沉默吗?”
  钱憬屏息听着这段对话,他搜罗着刻在脑海中的每一种声音,却没有这个女声。淡淡的,清透的,冷漠的,沧桑的。勉强能听出青春年少和一点点甜美。没有杀气,没有邪佞,也没有愤怒。如果是来找自己寻仇的,还能有谁呢?如果不是简画蝶,还能有谁呢?难道是……
  不可能!
  钱憬的脸忽然青了。
  “抱……抱歉……如果……如果真的再有一次,我可能还是无法勇敢。因为我是那么普通,那么渺小。我没有力量去改变亲人的想法,我也没有勇气去反抗他们的决定。我吵过,闹过,争过。但是我害怕,害怕下一回寄到我们家的包裹,不再是钱,是刀子或者手枪。我……对不起。”她一个“我”字都抖了半天,似乎被泪水模糊了所有的言语,最后那三个字,几不可闻。
  时间停顿了好久。
  一缕月光乍然流下来,钱憬这才发现周身的雾气正在变淡。仿佛一杯不断兑水的牛奶般,乳白一股一股地褪去。朦朦胧胧的,他看到近在咫尺之处正有着一条纤细身影。他的心几乎要跳出来,不由自主地挥舞双臂,试图让雾气散得更快一些。月光却在他的头顶缓慢转暗,沉重的云层聚拢到一处,凄迷的月色躲在云后,群星俱隐,再不读下方的故事。气流诡异地转着,空气湿漉漉的,充满了寒凉的水汽。
  钱憬再也忍不住去求证,他伸出手,“阿……阿蝶吗?是你吗?是阿蝶吗?”
  他对那条人影轻轻地说,五指不由自主地握过去,却被冷冷地甩开。
  最后一层淡淡的雾气宛若被撩起的纱帘般退开,借着仅剩的一点点夜光,钱憬才认出这人不是简画蝶,原来还是那女子。
  “……”他瞠目结舌哦片刻,“简画蝶来了对不对?她在哪里?她刚才是不是就在这里?”钱憬声音沙哑,他按不住自己那颗跳动到几乎炸掉的心。
  这女子——薛维琦双眼通红,腮上还挂着几滴晶莹的泪珠。被钱憬握住的霎时,她还保持着泫然、愧疚、恐惧之神色。但是很快,在看到钱憬的时候,她眼中恢复了傲慢和鄙薄。
  “可是,那不是她的声音。我还记得她的声音。她发生了什么……声音都变了……”钱憬喃喃着。
  薛维琦冷笑着退后,“你猜不到吗?你猜不到她是谁吗?还是说你根本不敢猜?你心里最明白,你最对不起的,还不是简画蝶。”
  钱憬方寸大乱,一切似乎都和他,和齐家想得全然不一致。
  “她到底是谁?!是谁导致了今天的一切!是谁在算计我?!”钱憬双目充血,
  额头迸出根根青筋。
  “你看不到她吗?她就在你身后站着,刚才也是。她一直在你身后站着,注视着你。回头,回头啊!”薛维琦大声嘲讽着。
  钱憬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来。他慢慢转过身子。
  河面上,薄雾淡淡,轻烟缭绕。
  钱憬看到了一对翅膀。
  那翅膀在逼近。
  越来越近。
  钱憬脸上的肌肉在哆嗦。
  那是……
  “不对称的……翅膀……”钱憬几近于呻@吟,他抬起手指着前方,“不对称的……是了,是了……你是……”
  他抱住脑袋,喃喃几乎要晕过去。就在这个当口,薄雾中乍显一道冷光,直直刺向了钱憬!
  站在后面的薛维琦只看到一道绿光自旁侧凌厉地切过来——仿佛爆炸的光芒霎时亮起,紧跟着钱憬大叫一声,被两股力量对撞后的冲力弹开,重重跌在僵硬的土地上,痛得直接昏厥过去。刚刚凝聚的一点妖力元气又泄了去。
  薛维琦猛地回过头,她看到手持法杖的湛明婵已经近在眼前了。
  她张了张嘴,一时半刻发不出声音,却还能下意识地张开手臂,“不行,你不可以……”
  湛明婵的法杖平指前方,绿光不安分地在四周游走着,似乎正匆匆织就一张网,将此间围拢起来。即便是薛维琦,也能感受到一种强有力的压迫,她艰难地喘息着,“不行,你不能伤害她!”她尖叫道,以为这样就可以影响到对方的决定。但她面对湛明婵沉若静水的目光,竟没有了阻止她一步步前进的勇气。
  湛明婵的法杖几乎抵在对方的脖颈正中,还有一点点雾气缭绕,但也在慢慢散去。
  “你好。”湛明婵轻声说,“我们终于见面了,成灿。”
  对面的那条纤细的影子几不可见地动了动,然后,她的嘴唇缓缓地弯起来。
  “你好,湛明婵。”她说。
  雾气再次散开,依旧不见月光,不知何时,零零星星的飘起了雪花。
  站在湛明婵对面的,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女。她的面容和普通的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没什么两样。乌黑的发,一点点凌乱的刘海,一对明亮的眸子。她的眉毛有些浓黑,鼻头略大,这点酷似钱憬。而小巧的下颌与娇滴滴的嘴唇与简画蝶如出一辙。
  只是,她身后却张着一对出奇的翅膀。
  一边是美丽的蝴蝶翅膀,金色与墨黑相交融,组成妖娆的花纹,还有优雅而流畅的曲线,在一簇簇小雪花中轻轻张合。
  而另一边,却是令人心惊胆战的。艳
  丽的红色与橙色结合在一起,并不让人感到温暖和热情,似乎披上了一件灰蒙蒙的衣裳,反而透着一股冷冷的邪气。死板的花纹规规矩矩地排列着,无精打采。这只翅膀呈现出一个紧促的三角形,只前翅上微圆,却点了一抹黑,乍一看,宛若狰狞的蛇头。
  薛维琦的手放在嘴上,似乎试图掩去自己震惊的表情。但是她很快就盯着湛明婵,目光中闪烁着不安。她大概是想挽回什么,跨前一步,湛明婵已经毫不客气地开了口,“我给你的符咒,你一次都没用过。”
  “我……”薛维琦怔了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