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夏蝉鸣
“我……”薛维琦怔了怔,“我……我需要……”
“赎罪。你跟我讲过的。”湛明婵淡淡道。
薛维琦缓缓放下手,说:“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其实线索很多,只是没有被注意到。”湛明婵说,“最终点醒我的,是梅展临死前捏着的那张照片。就是你们小学时,在北渝水的海边沙滩上的合影。梅展被发现的时候,照片是背面朝上。根据我们拿纸张等薄物品的习惯,都是拇指在上,其余四个指头在下支撑。而她的拇指按着背面,食指却按着正面。当时,出于惯性思维,大家都以为,梅展要用这张照片指证罪犯。自然而然,大家都去看正面的人像,去看梅展到底按着谁。很不幸,这个人是贺希希。在警方眼中,贺希希神秘失踪。在玄黄界眼中,贺希希是被控制了。所以贺希希去杀梅展,似乎是说得通的。但其实,梅展没有拿反照片,她依然是大指在上、四指在下,抓住了照片。她要指证的,不是食指按着的那个人,而是大拇指通过背面而压住的那个正面的人面。之所以绕了个弯,是因为思维已经渐渐混沌的她,只希望这种举动可以麻痹当时就在现场的你。”湛明婵望着对面的少女,“大拇指下方的人面,恰好就是你,成灿。”
成灿笑了笑,她的笑容很真诚,所以显得格外灿烂。
“还有吗?”
“ch。”湛明婵说。
成灿偏了偏头,似乎很有兴趣听湛明婵讲下去。
“童韵等多名死者,也包括曾被你控制的贺希希,都曾经画下过一个古怪的图案。我们都以为这个图案,是一只蝴蝶,没被画完的蝴蝶。但是我觉得很奇特:为什么这么多人都在没画完的时候就死去了呢?难道没有一个人能坚持下来,哪怕再多画一点?为何留下的图案都如此惊人的一致?她们都在那一刻断了气呢?现在我明白了,其实她们基本上都完成了最后的遗书。因为那个图案,根本不是未完成的蝴蝶的翅膀。而是两个字母,ch。就是‘成’的前两个拼音字母。之所以一直没
被发现,主要是死者以及贺希希当时都处在或混乱、或无力、疼痛等非正常状态下,所以这两个字母,让她们都写得歪七扭八,还有连笔以及笔画黏合的存在,于是大大模糊了字母本身的形态。又因为大家事先就怀疑一切都和蝴蝶有关,所以很容易往蝴蝶翅膀那里想。”
成灿又笑了,露出雪白可爱的牙齿,她友好地向湛明婵点点头,“还有吗?”
“一直困扰着我的那几个语音,‘shi’和‘chi’,以及‘不要’。就是叶姗等人临死前留下的含糊不清的遗言。”湛明婵流利地说,“最初我解读为死者恐惧的说‘不要’,而‘shi’和‘chi’,大概是说‘是翅膀’吧?我就是这么理解的。因为还是在暗示简画蝶或者是翅膀、蝴蝶等元素。但当我发现真凶是你的时候,我就明白,她们说的,不是‘不要’,而是‘不一样’。只不过因为都是临死前说的,所以中间的音被模糊了,乍一听,就像‘不要’。而‘shi’和‘chi’,完整地讲下来,该为‘是成灿’。那个‘chi’的音,其实也是濒死时的吐字不清造成的。其实应该是‘cheng’。要知道,‘ch’的发音,是近似‘chi’的。死者说得虚弱,我们也听得糊涂,加上先入为主了,就没能分析出这点。”
成灿再度一笑,慢慢说:“这些,也可以被解释为成金。他自然是有嫌疑的。”
湛明婵的唇边浮出一丝苦笑,“问题是,她们根本没见过成金,甚至不知道成金是谁啊。即便你曾经拿着照片给她们看过,但她们从没见过真人,从没交流过,谁还能记住童年时,一个……她们并不想记住的同学所拿来的一张照片里的陌生人脸呢?能让她们刻骨铭心的,恐怕只有你的脸了。童韵认出了你,她死之前,不断地撕纸,撕成蝴蝶的样子。但是两边的翅膀却都不一致。我还以为是她神智不清所以撕得自然不好。却没想到,童韵其实撕得太像了。她就是要撕成两边不一致的样子,那才是你啊。”
成灿似乎叹了叹,“到底还是让你发现了。看来,我输了。”
湛明婵也只有苦笑,“何必还如此不坦诚呢?现在的局面,不是正如你意么。成灿,你其实从来都不想把一切都埋藏在土下。你要的不仅仅是复仇,更重要的,是让当年的真相大白。而我呢?只不过是被你引导着,一步步走到此时此刻的追随者。何时该被蒙蔽,何时必须清醒,何时需要杀人灭口,何时需要留下点证据用来提醒我,让我突破瓶颈……这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之中。这个漫长的案子,终于破了。但是,是我输了。”
她们
都平静了。湛明婵的法杖依然抵在成灿的脖颈中。而成灿的翅膀,依然张开着,展开在一个可以拥抱、又能够拒绝的角度。
雪粒子变大了。小米般的冰晶中,绽出了花。
她们彼此对视,对方的乌发,正变得晶莹。
薛维琦打破了寂静。
“成金要醒了。”她用一种极其正式的口吻,对成灿说。
作者有话要说:千呼万唤,不抱琵琶。
☆、第二十九章 真相(上)
躺在地上的钱憬慢慢松动着眼睑,五脏六腑依然拧到一起,疼得灼人。他大大地喘了口气,睁大了眼,冰凉潮湿的雪白粒子犹如风沙般坠入他的眼中,慌得他一面努力直起身子,一面用手去揉眼,寒风刺激了他的呼吸道,让本就受伤的他断断续续地咳嗽,在这个静谧的雪夜河边,显得格外悚人。
他缓缓地扭过身子。虽在下着雪,河边的空气却格外清透,视野内一片清明,他很快借着路灯与雪光看清了站着的三个女子,目光直接定在那对翅膀上。
“不可能……你……怎么是你……”钱憬抖着手,指向成灿,“你是……是……阿灿吗?”
噗哧一声,是薛维琦的冷笑。成灿神情不变,而钱憬的目光很快放在湛明婵手中的法杖上,他脸上掠过一丝欣喜,“湛掌门吗?你是来救我的吧。快些救我,我被妖怪打伤了。”
又是一声噗哧,依旧是薛维琦发出来的。但即便是沉稳如湛明婵,眸中都流露出深深的冷意。而成灿却是最超脱的一个,她依然淡淡地站在原地,衣袂翻飞,乌发横漾,仿若与雪花融为一体,两扇翅膀微微下垂,在斜风疾雪中簌簌抖动。
“你被哪个妖怪打伤了?”湛明婵开口道。
钱憬的手指着成灿,抖了几下,又指向薛维琦,再挪回到成灿身上,他额头那仅有的一点肉在抽动,“是……是她。还有她的这个帮手,虽然是人类,但依旧是助纣为虐。”
湛明婵道:“她是谁?”
钱憬一怔,“掌门不是都知道了么。怎么问起我了?”
“看什么玩笑!警察录口供还得按着套路规规矩矩从姓名性别问起呢!你不爱说也没问题,这里的事,我也就不管了!”湛明婵厉声道。
钱憬骇了一跳,他几时会被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如此斥骂,心中微怒,但到底顾忌对方的身份和自己的处境,小心地说:“我……我……我不认识她。”
薛维琦忍不住骂他,“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你这个有胆干没胆子认的孬种!你落到这个下场,别怪罪别人,自己就不是个真正有能耐的,没有我们,也迟早有别人拉你下来!”
“你不认识她,刚才那声‘阿灿’是喊谁呢?要不要我给你回放一遍录音啊?”湛明婵毫不客气地说,她恨透眼前这个男子了,从来没这么厌恶一个人。曾经她认为自己是全天下最倒霉的女儿,湛修慈是天底下最可怕的父亲。但到了今日,她算是见识到一个父亲竟然能狠毒到先是抛妻弃女,接着杀妻灭女。直至今日,大势已去之时,面对亲生女儿,却连一句悔改的话都不敢说出来,“她
背后这对翅膀,一半是遗传自简画蝶,乌桕大蚕蛾的。另一半,就是来自你,成金,金裳凤蝶。看看她的眉毛鼻头额头,哪个生得不像你呢?当然,我相信她一定恨不得自己不是你生的。”
钱憬哑然。
“你刚才反问我说,我不是都知道么。对,我都知道。你也清楚,我都知道。”湛明婵冷笑着,“你从未抚养过成灿,或者对她是真的没感情。但是在你身边长大的三个孩子又如何了呢?他们的下场,我看得清清楚楚。跟你扯什么父爱、亲情,都是白费时间。今日,这场审判,也不是我能主导的了。”
钱憬面若死灰,“那你方才为何救了我?!”
“我只是不想让你这么痛快而已。”湛明婵淡淡道,“当然,我追了这个案子如此之久,期间失去了多少……”她哽了哽,想起了曾警官,季警官,叶姗……尤其是苏琳,眼底深处的雪水都融化了,暖暖的淌着,“我有自己的私心,我不想让你们每一个,都如此痛快地了事。今日就在这里——”她复又去看成灿,“把该说的都说清楚。”
成灿凝视着湛明婵,“你说吧。”
“你一生的悲剧,有成金的罪责,但你的母亲简画蝶,也难咎其责。甚至,她的责任恐怕更大一些。”湛明婵说,“当年成金后悔,抛弃了简画蝶,溜回家乡,改名换姓,最后娶了常若俪。而简画蝶独自生下了你。她害怕你不懂得收束自己的力量,在成长过程中会出现意外,于是,她决定逐步封印你。每当你随着年龄的增长,妖力一点点显现出来的时候,她就会将你的力量抽走,封在不同的地方。一切也按照她所期望的那样发展,你施展不出多少妖力,同时还在极力克制自己施展妖术。小学的时候,你变身被叶姗发现,后来也是简画蝶抹去了叶姗的记忆吧。或许,她这样做的一部分原因是不希望你因为控制不住力量而惹祸;至于另一部分,恐怕是她渴望你能成长为一个正常的人类少女吧。”
成灿微微一笑,“妈妈她就是那么想的。她想当人,想和爸爸成为一对普通而幸福的人类夫妻,再生下人类的孩子。在我的记忆中,妈妈说得最多的,就是要学会顺从与忍耐。她啊,真是出身蛾族,在金灿灿的蝴蝶翅膀的炫耀下,她被迷花了心,是自卑惯了呢。”成灿唇角的笑,不是心疼,更似讥讽。
湛明婵说:“简画蝶要当人,她不再动用法力去解决困难和劫难。逆来顺受。她试图去扮演一个宽容、乖顺、温婉的人类女子。可她千不该万不该,是在改变自己的同时,为你选择了角色。”
一旁的薛维琦忍不住道:“其实……
其实我也这样说过。但是……但是简阿姨是个好人,她真心爱着阿灿。到底是别人家的事……”她张了张嘴,气馁而惭愧的不说什么。
成灿道:“小薛说得没错,到底不是自己家的事。自己都无法解决,又怎么能指望别人呢。一番劫难后,感谢上天让我明白这样一个道理:这世界上最靠得住的,还是我自己。”
大家都沉默了。湛明婵轻声说:“陶诗西、莫良珏和柯影曾经把你推下楼,她们是看到你在危机之时的变身了吧。”
“不是。”成灿说,“她们看到的是我妈妈的双翅。所以她们一直觉得,那像花儿一样美丽,却也充满了恐怖。”
“去北渝水碰到梦里河那次,其实你早就知道那河水是假的,掉下去淹不死吧。”
“当然。这个我还是能看出来的。”
“为什么你知道被打下去的孩子没危险,但最终还是阻止腾印他们的行为,并用你并不多的妖力带大家摆脱梦里河呢?其实再等一会儿,梦里河自动就会消失。”
“因为,”成灿说,“我妈妈当时在桥上。我知道她来了,我不能让她看到我是那样一个见死不救的……人。对,她希望我当个人。所以之前我可以不理会他们的行为,我知道那些同学不会有事。但是当我意识到妈妈在看着我的时候,我想的,就是要乖乖听话,当一个她希望我当的……人。”她总是用一种刻意的语气去修饰“人”这个字。
湛明婵心中很是讶异,她觉得似乎她一直错看了成灿,这个女孩子,她今日的手段,并不是一夜间蜕变的。实际上,成灿的血液中,一直埋藏着一种反噬的力量。但是也存在着另一种力量束缚着这个女孩,生生压制着她的真实自我的成长。而这个力量……湛明婵忽然悲哀了,心一寸寸冰凉。这力量竟会是……亲情。
“看来,贺希希以及梅展都回忆过的那个黑发白衣女子,就是简画蝶了。”
成灿点点头。
“梅展曾经回忆起她看到一对巨大的翅膀掠过河面,那是简画蝶找你去了吧。你被腾印他们推下去了。”
“是啊。因为妈妈知道,腾印他们杀了人了,这件事不能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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