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夏蝉鸣
“你们?”
湛明婵说:“好吧,我这样说。你结束了四年的课程,论文答辩完毕,一切离校的手续都已办好,你可以在宿舍逗留最后几日,也可以搬回家等待就业。你选择搬回家,为了躲避流言困扰。你说你拔掉了电话线并且不怎么打开手机,你不愿意和外界交流,那么我很好奇
在这种时刻到底是什么会让你在外面游荡了一整天,从早到晚。”
“这很重要吗?”洛琼茫然道,“我只是在家里很闷,于是我出来走走。”
“绕着自己所住的小区?”
“不,是……是绕着小区,在附近,随便走走。”黎洛琼含糊道。
湛明婵抿了抿绿茶,“你隐瞒的事,现在可以告诉我吗?洛琼,我见过也听说过许多类似你这种的情况,为了某一种在生命面前显得微乎其微的理由,他们一面三缄其口不肯吐露半个字的真话,一面又哭喊着饶命、保命。我们生活在两个世界中,你的事我不会透露半分,不会对你未来的生活造成任何干扰。我需要你对我说实话。”
“我对你讲得都是实话,难道你不觉得我是一个良好的倾诉者吗?我写了近万字的信给你,刚刚我又滔滔不绝地回忆了每一个细节,如果是警察,他们会赞扬我。”洛琼迫切道。
“我只想知道一点,方霏美的鬼魂,有什么理由缠上你。”湛明婵一字一顿。
“因为那是鬼!不讲理的鬼!残忍的鬼!”
“我见过的鬼可能比你见过的人都多。”湛明婵轻声道,“它们不是你所想的那样。你的祖母去世了,去世后就会成为鬼,你认为你的祖母会如此不讲理吗?你觉得她会无缘无故去残忍吗?”
黎洛琼的眼睛瞪得很大,仿佛哽住了,嘴唇一寸寸灰白,最终低下了头,“抱歉,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她会缠上我……”
“那么你有承诺她什么事么?她生前未了的心愿需要你来完成?”
“没有,都没有。她遇害前我差不多有三个月没见到她了,而且至少有两个月没通过电话。”
“你们是最好的朋友,有什么理由让你们中断联系如此之久?”
“毕业,各自的前程。”
“充满新鲜与坎坷的人生新旅程,脱离象牙塔之后急剧变化的心理,各种新的情况和境遇,这个时候她会不需要朋友么?在你的描述中她如此体贴,善解人意……”
“她是个自强而自立的人,可以处理好许多事情,她不是那种藏不住事的长舌妇。更多的时候是我还有别的人将她视作知心姐姐去倾诉,去寻求她的帮助,而不是她。她很强大,她不需要这些……”洛琼慌乱的解释。
湛明婵一言不发,从提包里翻出一张纸,递给黎洛琼。
“从警方那里拿到的。方霏美的网络空间私密日志。从去年11月到今年2月,你可以看出她的情绪出现好几次明显的变化。”
洛琼快速扫过,“不,我看不出来。这是她写的小说吗?”
“曹雨荷谐音就是‘艹鱼禾’,是苏的繁体。指的是苏枝。段,谐音‘短’,对应的是‘长’,暗指常睿。”
“霏美……霏美……”洛琼喃
喃道,“她果然是发现了常睿和苏枝的事情才会如此痛苦……”
“不是。”湛明婵声音冷淡,“她的感情有好几次起伏。11月,发现常睿和苏枝是第一次;第二次在12月16日,她遇到了重大的问题,而她将这个问题放到了圣诞节那天去和常睿谈,得到的一定不是她所希望的答案,所以她会宿醉会浑浑噩噩。但是自此后直到今年1月份,她的情绪产生了新一轮的爆发,继消沉之后的一次大规模的冲动。1月10日的日志,连串的疑问词,错得离谱,根本不能接受,惊骇、愤怒、耻辱、痛苦,被欺骗被背叛——以你对方霏美的了解,是什么会让她如此失态?我只确定,绝对不是常睿和苏枝的事刺激到的她。”
湛明婵盯着洛琼躲闪的目光,“你想到什么了?告诉我。”
洛琼回看湛明婵,“我不知道。”
湛明婵的睫毛微微一顺,“这个很重要,关系到你的性命,如果你真心向我求救。实际上我对你不需要负任何责任,因为我帮助你是私人性质的,你的这个案子没有经过我们的流程,无论是通过警方,还是通过特殊渠道向我们提出正式申请……”
“不好意思,你说的渠道也好流程也罢,是不是重点是——”洛琼深吸一口气,“钱。”
湛明婵惊愕地看着黎洛琼。
“抱歉我……”洛琼措辞,“我……我暂时没钱付给你……呃……我是说……我们毕竟不是在算命馆或者道观、佛寺见面,我不知道你是哪一位……当然我很感谢你免费提供给我的那些符咒,尽管它们没起到任何作用,准确的说它们抵挡了一个晚上的婴孩的哭声但是从来没能阻止霏美的鬼魂来骚扰我。所以我把它们都撕掉了。但我依然很感谢,因为我们互不相识,你却很正式地约了我,提供给我这个咨询的机会,嗯,我想是免费的咨询吧?呃……呵呵,你看我都说了些什么?虽然喝得是柠檬茶但是却像喝酒一样,有点醉了。”洛琼呵呵傻笑着。
她喝干了柠檬茶,发现对方已经站起来,“抱歉我去一趟卫生间。”
趁着无人,洛琼从包里取出奶茶,大口大口地喝着。
她其实是带着一点求助之心来赴约,否则她不会来。
但是那个夏之声给她看的霏美的网络日志,击碎了她最后的防御,不,是倒数第二层。她庆幸自己把持住了情绪,没有当众失态。
夏之声不是方珊美,但是她给自己看那些句子是什么意思?是要逼迫自己承认吗?她随身可能携带着录音笔。然后,她会怎么做?
或者——她是方珊美的朋友、同学、学妹。她们年龄相仿,这个可能性太大了。方珊美拿到了霏美的私密日志内容,交给她,让她来套自己的话?
或者——
她是警察?!是便衣?!他们放过了常睿和苏枝,将矛头对向了自己?更有可能,是常睿或者是苏枝让警方转移了目标,派出这样一个女便衣来收集证据!
奶茶瓶子被收紧的手指捏出喀嚓的声响。
“抱歉,让你久等了。”湛明婵坐回到对面,洛琼却迅速起身,将一张百元大钞放到桌子上,“对不起我有点急事,就到此为止吧。今天晚上,我来付钱。”
说罢,她带着提包匆匆离开,根本不敢回头看一眼。她害怕自己的目光会泄露太多机密,让这个伪装网友的女便衣识破。她要立刻离开这里,回到……回到……
她才发现她只能回到那个梦魇滋生的房间。
无处可逃。
纯黑名车低调地停在咖啡厅外。湛明婵走出门,那车门从里面被打开,她直接上了车,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
“妹妹,你该坐到我后面。”她的二哥——湛明磊和气地笑道,“如果你坚持坐在这里,那么安全带。”
湛明婵倚靠着座椅,只望着窗外。
湛明磊无可奈何,一面给她系上安全带,一面道:“今天很准时,如果路况好的话,我们可以在十点前到家,父亲会安心的,你知道每次你这么晚回来,父亲都无法安心工作,直到看见你好端端地回到家——”
“现在这个城市还存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的好路况吗?”湛明婵冷淡道。
湛明磊耸肩,“现在是晚上啊,咱们要去的是郊外而不是环内。”
“人潮滚滚,妖孽出没,没有清静的时候。哥哥,你闭上眼,无论在多静的时候,你也能听到一种喧嚣,它们在集体叫嚣着一些负面的东西。”
“妹妹?”湛明磊挑眉,“你见的那个女孩招惹你了?好大的胆子,竟敢招惹我们家的小掌门,父亲的掌上明珠,我和老大的宝贝妹妹——唔——”
一只奶茶瓶子挡在他的嘴前,瓶子里还剩下一点点的竹香奶茶,“去化验。”
“虽然你解放了,可以享受最舒服的一个暑假,但你不是在忙那个姓苏的网友的案子么?怎么又变了?”
“去化验。”湛明婵重复了一遍。
湛明磊叹息,“我是念工学的,这个该交给大哥,他是学医的,或者给父亲,父亲会找权威部门——”
“我不去,你去找。”湛明婵固执。
湛明磊接过瓶子,“好好好,这种小女生喜欢的饮品……嗯,它有什么问题么?”
“她喜欢喝奶茶。”湛明婵目视前方,“有规律,有固定的牌子,而且从不隐藏。”
☆、第十五章 竹林双尸
听了一晚上的婴啼,行走在有霏美的恶梦中,在晨光大亮的时候睁开眼,洛琼感到自己已经脱离了这个世界,成为一具行尸走肉。她想她会一只手搂着残破的霏美,另一只手搂着那个血肉团子,一同睡觉。然后它们要对自己做什么,她都无力反抗。
打开手机,片刻后数条短信杀了进来,全是方珊美的。洛琼淡淡地扫了一眼,愣住了。
洛琼姐,为什么又关机了?快点回电话!出大事了!快!快快!
洛琼心烦意乱地按了“连接”,电话很快接通,“洛琼姐!是你么?洛琼姐!”
“什么事啊?”洛琼虚弱道。
“出大事了!那对贱男女遭报应了!他们完蛋了!我是说,他们,就是常睿和苏枝死了!”
常睿和苏枝死在了湘竹园的竹林内,就是方霏美在私密日志中提到的他们偷偷幽会的地方。法医判定他们的死亡时间是周六晚七点至八点。
森森竹影下,他们双双倒毙在松软潮湿的土地上,尸体旁遗留有一只装满剩余食物和吃剩下的食品垃圾的大口袋,泥土上滚落了两只卡牌无醇啤酒的瓶子。警方在里面化验出足以致命的乌头碱成分。两只饮料瓶子上除了常睿和苏枝的指纹外,还存在许多旁人的指纹,但由于饮料是从超市购买,所以这些陌生指纹应该是超市、饮料厂和途中物流的工作人员以及一些摸过瓶子的寻常顾客所留。在警方现有的嫌疑人名单里,没有人在这两只瓶子以及现场留下指纹和脚印。警方也没提取到任何有用的证据。因为案发现场如此自然,没有任何搏斗痕迹。
公园的工作人员说他们经常看到常睿和苏枝来这里漫步并在竹林里谈笑风生,因为认为是男女朋友,所以从没有格外注意过这一对。毕竟这是一个开放的免费公园。
“没有任何异常啊。哦,不对,”公园的一位清洁工说,“五点左右,我去整理竹林外那个垃圾箱的时候,看到那对情侣在吵架,具体的内容我听不清,但是感觉他们在吵架,女的打男的,男的抱着头蹲在地上不吭声。”
另外还有几个目击证人反映看到过“女的在哭,男的在安慰她,但是被女的甩开。曾经争吵过。”
苏枝的邻居表示他们很少见到常睿,一般一个月只来一两次。“他们是男女朋友,但是这个频率确实有点少了。”
“最近还算正常吧。不过前几天女的开车把男的接回来后,我刚好下楼,感觉男的精神萎靡,女的也很虚弱。不知道他们最近发生了什么。”另一个邻居说。
“周六那天吗?嗯,还真有点不寻常。应
该是周六临近中午那会儿吧,我回家路过这里,看到那个女孩子提着一大包东西下楼,我感觉里面装的是一些食物,那袋子挺沉的,然后她将袋子放在楼门内,独自走出来。哦,对了,当时她的脸色特别差,白的吓人,感觉她好像很惊恐,不停地向四周看,目光很慌乱啊。她手里好像还捏着一摞东西,不知道是什么,当时没太注意。”一位住在隔壁楼门的邻居说。
“周六那天中午,我在阳台上晾衣服,看到她出了楼门,四下观望,不知道在找什么,然后我看到她站在垃圾箱旁撕东西,一边撕一边到处看,生怕让人发现似的。最奇怪的是,她将撕碎的东西分别扔在不同的垃圾箱内,也不知道是什么。扔完后,她回到楼门内,过了不久就提着一个大口袋出去,又上了车,然后就走了。后来还有个打扫我们这楼门的清洁工走出来,也应该看见了。”一个住在高层的邻居说。
“没注意过这个姑娘的行踪。撕碎的东西?垃圾那么多,谁会注意啊。我们只是捡一些废品而已,撕碎的东西又不能卖钱。”附近的拾荒者和清洁工都这样说。
垃圾运输公司表示,垃圾都是整桶倾倒,拉走后直接填埋或焚烧。没有分拣出警方想要的“撕碎的东西”。
小区门卫则反映,周六中午,看到苏枝开车离开,然后再也没回来。
警方出示了方珊美的照片,“见过她吗?”
人们仔细辨认,都摇了摇头。
“见过她吗?”
黎洛琼的照片。
门卫一拍脑袋,说:“唉呦!见过见过。就在周六上午,这女的鬼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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