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夏蝉鸣

　　“你说什——”她瞪着苏琳，脸上的皱纹挤到一处，这是一张骇然的面孔——可就在这时，电梯门合拢向上升去。
　　苏琳跺脚惋惜，却也知道如果再不离开，上班就要迟到了。
　　想想工资，想想奖金，想想飞速上涨的房价，想想总要继续下去的生活，她只好先走。
　　我们要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因为生命无常，每一次见面都可能是最后一面。但我们永远都不会预料到哪次分别将成为彼此的永诀。
　　譬如苏琳，她做梦都没有想到，那天晚上和陈佳涵的一次普通谈心会成为她们之间最后的交流；再譬如她做一万次梦都没想过类似的“诀别”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次降临到自己头上——这一次“诀别”的对象是那名电梯工。
　　早上还神清气爽的电梯工在苏琳下班回家的时候，已经成了一具沉默的尸体。
　　


☆、第七章　夏之声的提醒

　　发现尸体的是住在四号楼门六层最西侧的一对祖孙。下午三点半，老人带着孙子游玩归来，乘坐四号梯来到六层，发现那张红色沙发被颠倒过来，扣在地上好像一顶畸形帐篷。老人没兴趣，但小孙子精力旺盛，跑过去探头一看，放声大哭。
　　沙发下扣着一具尸体，双目外凸，皮肤铁青，手指僵直，一地白沫，分外狰狞，可能是中毒死亡，死亡时间在上午10点至11点之间。
　　以上消息都是苏琳从各种版本的传言中提炼出来的，她没见到报案人，没见到尸体。下班回来时，现场已收拾完毕，沙发被重新放好，警方也已离去，只留下满小区的流言和出租房整体的沉默。平日廉价的嘈杂变成奢侈品，大大小小的隔间隔开了人与人的距离，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张开巨大的羽翼笼罩下来，已经有人打算搬走了。
　　苏琳再也不敢与任何人谈论陈佳涵的死亡，她认为电梯工之所以会突然死亡，和她的探听分不开。
　　凶手在杀人灭口？
　　那么这个凶手的下一个目标是谁？
　　不寒而栗。
　　她打开电脑，飞快地上了企鹅，看到小夏妹妹的一则长长留言：
　　“昨晚真抱歉。我大哥非要给我辅导数学，我不搭理他，他就找父亲告状，父亲教训我，我只好合上电脑。他们总是监视我、对我指手画脚。”
　　如果是平日，苏琳很想告诉小夏妹妹“生娃方知父母恩”的道理。虽然她还没生娃，但已经体会到了。她当年也和家里闹，固执己见，坚定走自己的路，于是把自己闹到了今日境地。当然她也很好奇，为何小夏妹妹在谈到家庭的时候，只有□的老爸、威严（假正经）的大哥与不停打酱油的二哥，却从没有妈妈。
　　小夏妹妹的留言还在继续：
　　“昨晚你和我说的事，我认为你应该警惕起来。我不想吓唬你，但整件事都透着古怪，请相信我的直觉。或许流泪的沙发和案子并没有直接关系，但任何间接关系都可能让案子变得复杂，也许它不是一个终结，而是开始。”
　　小夏妹妹，你猜对了，今天又死人了，电梯工倒是没听过也没见过流泪的沙发，但他却死在沙发下。
　　“根据你的叙述，我认为最大的疑点有两个：一个是你在晚上十一点五十分接到的陈佳涵的短信，如果法医没有出错，她在十一点前已经死亡，那么短信发送人的身份就耐人寻味了。这一点我昨晚已经给你分析出两种情况。如果是第一种，你不必忧虑，引灵使带走亡魂是正常过程，亡魂只在头七和轮回前才会重返阳间和亲人告别。
　　但如果是
　　第二种：是凶手或者是一个更早发现她尸体的人发送短信——尤其是后者，那么你务必提高警惕。寻常人发现尸体，正常反应是惊慌失措、喊人、报警。但这个人却没有如上反应，反而翻查手机。能做这种事的人必然认识她，这个人对她的死亡会表示惊讶和稍稍的恐惧，但不至于悲痛或者惊恐，出于某种原因，这个人没有报警，而是进行隐瞒。综上，这个人很可能在陈佳涵身边，也就等于在你身边。”
　　苏琳的脖子发硬，有一种无形的压力束缚住她。
　　“第二个疑点，就是你深夜看到的那个回到房间的‘陈佳涵’。我认为你在睡眼惺忪的时候不一定能看准，你并没看到这人的正脸，没有和这人正式交谈，不过是一个背影和一声‘嗯’，如果有人要模仿，做到这些并不难。而最令人怀疑的就是这个‘陈佳涵’飞快地钻入被子——是要隐藏真面目吗？当然这是最坏的猜想，因为一旦这个猜想成为现实，那将意味着嫌犯在你身边的可能性大大提高。”
　　虽然知道隔间很小，根本藏不住人，苏琳依然感到那种名唤“恐惧”的力量越来越大，好像海底的水压般要把她压碎。
　　“这里还有一个更坏的猜测。如果有人翻查陈佳涵的手机，再如果有人冒充她潜入你俩的房间，那么我恐怕这不是两个人，而是一个人。按照你提供的时间，顺序应该是先冒充陈佳涵潜入房间，然后发送手机短信。发送很可能是一次失误，短信应该是陈佳涵本人写的，她给你编写短信，写到一半时感到无聊，存到草稿箱没有管，而嫌犯在翻查时不小心发出去。
　　至于嫌犯为何潜回房间，最大的可能是你昨晚跟我说的提包疑惑。这个人是为了拿走陈佳涵的提包，目的是伪造现场——抢劫杀人的现场。还有一点是你应该注意的，就是这个人不了解陈佳涵的生活习惯，所以只是拿走提包，而没有理会近在咫尺的零钱包。”
　　苏琳按住胸口，可怜的心脏！
　　“但是你也不要太恐惧。”——小夏妹妹你太不地道！让你吓唬了半天，我能不恐惧吗？——“因为就算是最坏的猜想：嫌犯就在你身边，但他/她也不一定会伤害你。因为他/她曾近距离接近毫无戒备的你却并没对你如何。除非你玩侦探游戏让对方感到极度危险，否则这个人是不会铤而走险再度犯案的。”
　　电梯工大概就是因此才死翘的！
　　“琳琳姐，”——苏琳的网名是“琳琳魅影”——“我的建议是：如果可以，暂时搬出去，找可靠朋友家暂住，直到警方查清案情；如果条件不允许，那么除了悲伤和恐慌，你一定要尽力过
　　以前那种按部就班的生活，不要太好奇，不要太另类。我没有看过现场也没有警方和法医的报告，我不了解你身边的人，我只是根据你提供的信息推断上述一切，不一定准确，但记得——可以不信，不可不警。
　　还有一个情况，因为昨晚和他们吵架，我打算这几天留在学校上晚自习，很晚回家，让他们少烦我。但是这样我也没多少闲暇时间上网了。功课越来越紧，昨天的英语模拟我又搞得一塌糊涂，数学习题还是接二连三地留白，自己都开始绝望。很抱歉在你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不能给予你更大的支持。如果有任何问题，可以给我留言，看到后我会及时答复。”
　　……………………………………
　　什么？！她吓完我，就把我甩了？！
　　现在轮到苏琳绝望了，比第二次高考落榜还要深的绝望。她一头栽倒在床，睁着眼睛，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听见男女争吵声。
　　见鬼的争吵声！该死的争吵声！去他大爷的争吵声！
　　苏琳暴怒地拉开门，看到鸿子的隔间门也打开了，他站在里头，面上赤红，五官扭曲，拳头似乎随时都要挥起来，周青叶在门口呆呆地看着他。
　　鸿子握了握拳，死死盯着瑟缩的周青叶，清清楚楚地爆出一句：
　　“无耻的小偷！无耻的贱人！滚——！”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这里大家是否猜出点来龙去脉？还有，企鹅上出现的明婵当然也算“出现”嘛。


☆、第八章　坦诚

　　苏琳和周青叶没有过深的交情，何况她最亲密的舍友陈佳涵还在背后说人家是做那行的，这让苏琳在周青叶面前有几分心虚。一开始，她本没打算干涉小恋人的吵嘴，但鸿子扭曲悚然的表情和周青叶眼中那份彻骨的苍凉反复在苏琳的脑海中回荡，她那可怜的心脏被提起来，怎么也放不稳。
　　在床上躺了一个多小时也睡不着，苏琳竖着耳朵，没听见周青叶回来的声音。时间不住流淌，她叹了下，看手机，十一点了。
　　苏琳当然不想在这个时候回到摆放沙发的地方——陈佳涵在这里失踪而后死亡，电梯工陈尸在此。但她最终还是提着手电筒走出去，不想当护花使者，只是不希望再死人了。一则她的心脏受不住，二则退租搬家很麻烦。
　　数只飞蛾在空中闷头飞，灰蒙蒙的身躯让人作呕。苏琳借着电筒的灯光，看到周青叶面朝里卧在红色沙发上——这沙发扣过死人，虽然警方处理过，但也脏的很。周青叶可真胆大，怪不得电梯工认为自己会害怕黑走廊，而周青叶却没事。
　　苏琳故意放重脚步，周青叶没有动静。
　　心里一紧，“周青叶？”
　　她一动不动，好像一杆枯萎的茎。
　　“青叶？”苏琳的嗓音发颤，“你没事吧？”
　　手电光上下移动，她不敢让光亮集中在一点上，害怕突兀地照出一具狰狞的尸首。仔细看，发现周青叶的肩膀微微起伏，苏琳便大着胆子走过去，扳过她的肩，“你怎么了？”
　　一条惨白手臂滑下来，周青叶唇上发灰，眼睛睁着不动，活脱脱一个死人。苏琳吓得要喊，对方的睫毛及时眨了下，两行晶莹顺下来，苏琳这才注意到冰冷月色下，周青叶那一脸清透的泪痕，碎掉此间的恐惧。
　　“怎么了？”苏琳低声问。
　　周青叶愣愣地望着侧上方，苏琳也顺着看过去，发现窗子大开，暖风微熏，擦出漫天星灿。喧嚣都市中的旅人疲惫坐倒，蓦然抬首，九天仙境。
　　“真美……”苏琳喃喃自语，竟然在城市里望见这样干净的夜空。
　　“苏琳，”周青叶轻声说，“我和鸿子完了。”
　　“为什么？你们不是挺好的吗？鸿子最近脾气不好，但他重情义，可能只是一时——”
　　周青叶冰冷的目光打断她滔滔不绝的劝解。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苏琳低声而庄重地问。
　　周青叶说：“你知道我和鸿子是怎么好上的吗？刚毕业的时候，我们在同一家大公司工作，老板好色，几次轻薄我，我害怕失去工作，想想他也没做实质性的事，又给了丰厚酬金，就皱着眉头忍下去。结果那人以为我好欺负，又打听出我一个人漂在这里，无亲无友，就变本加厉地骚扰。终于有一次，加班到九点多的时候，办公室没别人了
　　，那人就把我喊到办公室，想对我……是鸿子冲进来揍了他，我真没想到鸿子跟个女人一样的身子居然能爆发那么大的力气……后来他被警察带走，再后来我俩都被公司辞退。他被释放后因为留了案底，再也找不到好公司，只能屈尊到卖场当销售，很不如意。这时我找到了他，说我们在一起吧。他同意了。其实在那之前我们没什么交往，只是见面点头的普通同事。可是当他出手的瞬间，我就觉得这个人很可靠。苏琳，咱们这些人漂泊在异乡，求的就是个安稳。”
　　苏琳从没想到鸿子和青叶是这样好上的，她握住周青叶冰凉的小手，心中愀然。
　　周青叶却坐起来，抽出手，燃了一支烟。苏琳惊讶地看着她点烟的动作，行云流水般畅快。她吸完第一口后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夹着烟，坐望星空，优雅从容。
　　此时的周青叶已不是苏琳长期以来所认识的那个周青叶了。她娴熟的吸着香烟，抚弄长发，轻巧地抬着下巴，微微侧脸，眼中不再单纯，只是魅惑，就像一个风尘女子。
　　“陈佳涵说的没错。”她说。
　　苏琳的心直坠谷底，“不。”
　　“我在场子里上夜班，陈佳涵看见过男人送我回来，她没冤枉我。”周青叶吐着烟气，轻轻道。
　　“那……那……”苏琳不知该说什么，“鸿子他……”
　　“他知道了。昨天请假，他怕我的老板会为难我，背着我翻了手机，偷偷给我老板打电话解释，然后他知道那个公司倒闭了，我其实失业了。”周青叶淡淡道，“他翻看我的手机，找到那些男人的电话，打过去就都知道了。”
　　苏琳用了好半天才寻回声音，“失业也没什么，机会多的是，为什么不告诉鸿子？再去找一份正经工作。”
　　烟气缭绕着她柔软的睫毛，“钱。”
　　啊……
　　苏琳绝望地捂住眼，自己竟眼睁睁地目睹一个在云雾中翩跹的曼妙仙子坠入泥沼，那一层层雪白被涂满一道道血痕和黑印，揉得皱巴巴地踩在脚底。她的心在抽痛，这纸醉金迷的城市，这可恶丑陋的城市！那一刻她是多么怀念家乡——小镇虽然闭塞，却有淳朴的泥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