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夏蝉鸣
找的就是干到裂掉的!湛明婵后悔不已,她头一次发现,似乎流泪的沙发、三彩俑以及柜中有鬼的案子破得不算难,让她有点滋长自满情绪,实际上抵达这里的时候,就该想到路和水,想到找一个最熟悉人文地理的老乡,去回忆当年每一条河的状况。只是一到这里,一来仓促,准备不足;二来让梅展、腾印等人弄得有点晕头转向,只想周旋几人之中,静观其变,
不觉就围着他们转悠,失却了方向,这才耽误了最佳时机。如果一开始就直奔目标,或许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湛明婵指的这条河,就是她一直都没注意的戊河,只因为它在南边,如果从这里去海边,是绕远的。
但是如果当初没有近路呢?车子只能从绕远的路上走,那么就必然会经过戊河——碣水。
所以不是白浪水,不是秦苍水,而是最不可能的碣水。
绿光不安稳地吞吐着,照得四周一片瑟瑟。逐渐的,虫鸣没了,鸟鸣没了,就连月色都愈发冷冽。一切不似夏日海边的温暖之夜,倒犹如山中深秋的凄凉。周围越来越安静,只剩下湛明婵踩在枯叶层上的脚步声,豁然,绿光扫到一方巨大的建筑,仿佛一只突然窜出来的猛兽,森森然。
湛明婵也倒吸一口凉气,缓了缓神,她放出几只傀儡去前方探路。不多时,傀儡们纷纷回来,其中一只递上一只符咒袋子,湛明婵认出这是她曾经给腾印的。打开来,符咒早已烧成了灰。
“他来过这里,知道这里,那么他必然会去碣水。他或许早就知道碣水,他一直都没忘记……”湛明婵自言自语。
又一只探路的傀儡回来了,向湛明婵行了一礼便往前走。湛明婵知道这必定是探到了路——这里一定有继续往前走的路,否则腾印和梅展是过不去的。
艰难地穿过这片废弃的厂房,走入望不到头的树林,暑风到了这里似乎近了冰窟,变得异常寒冷。树林的小路愈发幽深,细细长长、歪歪扭扭,延伸如不知何方的黑幕下。湛明婵又走了一段,途中捡起了梅展的手机和手表,她想自己接近他们了。
再走了会儿,不知何时,暑热下的空气微微有了丝凉意。随着步子的前进,那凉意越来越浓,浓到厚重的时候,耳边似乎传来一阵潺潺,初刻细碎,继而流畅。湛明婵抬眼望去,前方树丛外,一片黑甸甸的开阔。
湛明婵走出树林——深深的河沟内,土地龟裂,戚戚月色照得下方一片纵横交错的裂痕,宛若刀锋划过般触目惊心。
碣水,已经无水了。
但是那潺潺的水声,竟然并没有断。空气中也还带着潮湿的凉薄。就连头上悬着的那轮月,也沾染了潮腥般地朦胧。
湛明婵扫视全场——岸边,梅展趴伏在地上,一座似是废了的石桥横跨在河上。
湛明婵法诀一变,走过了梅展,直接去看桥。
梅展如果死了,她看了也没用;梅展如果还活着,她不看也会活着——大概由于被骗了太久,湛明婵对梅展实在起不来太强烈的同情心和拯救之意。先确定那件事再说。
石桥下,河堤上,残了的趴蝮浑身漆黑,阴阳镜下,怨气缭绕。湛明婵一杖打过去,趴蝮彻底碎开,但
见滚出来的石料竟都乌黑了。
趴蝮乃龙子,伴水而居,能吃水妖水鬼,可以镇河流湖泊。今日竟然连骨子里都被怨气熏黑……湛明婵拿出小巧的罗盘针,不觉一怔,那针,竟然断开了。
阴阳镜忽然蒙上一层白白的霜,湛明婵暗叫不妙,立刻撤了眼镜,团团围了多层结界。耳中听得结界最外层兹拉拉一阵激烈响动,火花乱冒,空中似是有数条白影飘荡,将天地都遮得一片模糊。隐隐,一股水声若波涛般轰隆。
湛明婵手中拎符,二话不说就弹了出去,她功力甚高,又是有备而来,用的是上等符咒,虽然手下留了情面,但是符咒一发出去,那些个白影顿时四散逃开,顷刻间消失到无影无踪,轰隆隆的水声也停歇了。
湛明婵也不追击,先奔去看梅展,探了鼻息,还活着。刚扶起来,脑后一阵风声杀来,湛明婵拉着梅展往旁侧一偏,她留下的傀儡也已降伏住来人——正是腾印。
一只傀儡夺了他手中的石块,另一只搜走他裤兜内的匕首。
不知哪里传来了水流的轻响,从远方来,就在石桥那个方向。
湛明婵将梅展轻轻放在河岸边,冷冷注视着腾印,腾印亦冷冷盯着她,目光愈发凶狠,完全不似当初那个硬朗而诚恳的男子。现在的腾印,宛若恶魔临世。
“你必须得死。”他说,“虽然很抱歉,但是……必须……”
湛明婵眉峰一挑,电光火石间明白了什么,但是迟了一步——脖颈间一凉,梅展手持小刀,勒住了她的脖子。
水流声宛若小溪,轻悦动人。
“让你这些鬼东西滚开。”腾印在傀儡的钳制下,大笑着开了口。
湛明婵轻轻偏头,余光看到梅展的脸庞,惨淡如雪光。
“对不起。”她回避着湛明婵的视线,说。
但是她手中刀子贴得更紧了。
不知何时,小溪潺潺的声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瀑布般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湿漉的潮气,月色似乎被洗涤过,越发饱满,几至妖冶。
湛明婵挥手散去所有傀儡。
腾印直起身子,捡起石块和匕首,满意地走到湛明婵身前,轻声道:“只要解决了你……”
“你逃不掉的。黄丝妙死了,警方在搜索你。”湛明婵说,“还有你,梅展。”
那瀑布声越来越大,几乎近在咫尺。
妖娆的树枝一阵猛烈的摇摆,忽然又停了。
腾印眼中闪过一丝阴冷,梅展低声说:“黄丝妙真的不是我们杀的,姚窕、温彦哲都不是。真的不是。我们也想知道谁是凶手,我们自己也在防备那个凶手……”
“你们是要说,最终,你们只杀了我一个人吗?还真是好人啊。”湛明婵镇定自若。
梅展无语,湛明婵道:“贺希希……恐怕已经遇害了。”
“我知道。”梅展嗓音颤抖,说,“我……早该猜到了……是那些幽灵,索了她的命。他们果真不会放过她……还有姚窕、温彦哲、黄丝妙……”
“不是。”湛明婵坚决道,“是腾印、温彦哲、黄丝妙还有姚窕,一起谋害了她。并且将她的尸体埋葬在这河堤的岸边,同样被埋在这里的——”腾印和梅展的唇色。霎时铁青,“——还有当年你们那四个同学!”
湛明婵直视肌肉扭曲的腾印,“被你们杀害的那四个孩子,你们的同学,朝夕相处的亲密小伙伴,他们不是失踪,不是被淹死的,不是被冲到海里,更不是掉落白浪水死的,而是在碣水畔,被心虚的你们用石块,活生生地砸死了。”
“你胡说!”腾印大吼,伴随着他的吼声,水声也大了起来,轰隆作响,一阵风送来浓浓的潮气,“我们心虚什么?!”他一字一顿。
“心虚——你们为了逃命,将他们一个、一个、一个又一个地丢下。丢到死境里。”湛明婵冷笑,“听到了吗?那声音,和当年是不是很像?”
腾印和梅展的身子都在颤抖,他们沉默着,侧耳聆听。
可是这个时候,水声停歇了,风也不走了,盛夏树林河畔,没有虫鸣,只有月光默默摇曳,摇得轻盈,摇得凄冷,摇得不安。
有什么,在黑夜中静静地酝酿着。仿佛蛰伏的兽,隐藏在茂密的林子后,在树叶的间缝后透出两点幽光,冷冷地注视着猎物,伺机发起致命的袭击。而它的猎物,茫然不自知死亡的脚步。
“我们逃……”梅展醒过神来,她的牙齿却在发抖,“我们逃什么……”
“梦里河。”湛明婵轻轻吐出这三个字,“为了从梦里河的吞噬中逃开……譬如……”
轰然一声惊天动地,激荡的水流从石桥处奔腾而来,仿若万马踏蹄般的轰轰烈烈,仿佛海浪潮涌般的铺天盖地,仿佛山崩地裂般的压顶之势,汹汹而来,瞬间席卷湛明婵、梅展和腾印,一波波浪头打过来,将他们压在下面,又是一波波潮涌窜上来,将他们托到水面,一艘不知哪里来的破船正正飘到三人之间,梅展和腾印大声咳嗽着抓住了船,他们对视一眼,恐惧四溢。
湛明婵没有抓住船,她浸在水里,竟未沉底。
“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当年你们的杀戮,为了这条根本就不存在的河。”湛明婵说。
☆、第十四章 轮回一度
腾印和梅展在河水中挣扎着,拼命用手臂扒住这条不知打哪里飘来的小舟,他们七手八脚地爬上去,浪头越来越大,小舟在宛若海浪般的水中央剧烈摇晃,那船上竟有一双桨,腾印抓起来,脱口喊了声“黄丝妙、温彦哲——”声音戛然而止,梅展缩在一旁,一面仅仅抓住船帮,一面嘤嘤啼哭。
“会划船的人不在了。”幽幽的女声。腾印和梅展瞪着眼珠子望着湛明婵,不知何时,她竟然也爬上了船,坐在船边轻叹,“当初能划船的都死了,现在,这里没人会划船了,我们怎么办?”——最后这一句话,是她和带着哭腔的梅展一起问出来的。
话音刚落,梅展又惊叫了一声,那小船竟然缩了几圈。腾印的瞳子内一片刺骨的冰冷,梅展惊慌地看他,“和当时一样……”
腾印看着惊若小鹿般的梅展,那小船又开始向内收缩。
“船不够地方了。”湛明婵幽幽道,“恐怕承载不住咱们三个人。”
水浪激荡!
梅展长长惊呼着,拼死扒住船帮,手指甲缝里已经流出鲜血。
“想想办法,我知道你可以!”梅展对湛明婵喊道。
“再这样下去,船就要翻了。”湛明婵岿然不动,喃喃似是自语。
腾印似乎皱了皱眉头,因为他的耳廓抽了抽。
一个接着一个浪头打过来,梅展再也扒不住船帮,双手一松,她开始在剧烈颠簸的小船里不停地翻滚,她一声声尖叫着,很快带上了哭腔,“救命……”
一道巨浪将小船托上云霄,又忽地甩开,梅展长大了嘴,已经骇然发不出声——一只船桨刚好伸到她面前,她想也未想,一把抱住了船桨,惊魂甫定地看向那个及时救她的人——腾印。
“抓紧了。”腾印说,“顺着过来,到我身边来。”
梅展迟疑一下,她眼中明显闪过一丝犹疑和恐慌,还瞥了湛明婵一眼——后者依旧维持最初那个姿势,她倚靠着脆弱的船帮,一双眸子里似乎没了任何感情,腾印如何,梅展如何,小船如何,惊天白浪如何——与她无关。也是奇怪,这水流如此湍急,这巨浪如此恐怖,这小船几乎分分秒秒都处在剧烈的波荡之中,每一次都近乎要翻船,可是这个湛明婵安然淡定,仿佛一切都是一场梦一样。
梦一样?
腾印微微失神,但是很快一个激浪袭来,他未能保持住平衡,和梅展双双滚倒,一起跌出了船沿——千钧一发之际,他扒住了船帮,梅展死死抱着他的胳膊,滚滚水流就在他们身下兴奋的叫嚣着,梅展的哭声越来越大,腾印咬紧牙关,扭动着身子拼
命往船内滚去,二人拼了老命才回到船内,又稳住身形,暂时得了安全。只是这时候他们发现,这船已经越来越小,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
“怎么办?太……太小了……”梅展颤抖着问腾印。
腾印仔仔细细看着梅展的双眸,那两把船桨滚到他们的脚边,腾印拾起一把,另一把给了梅展,“去。”他低沉道。
梅展恐惧,“我不要。”
“去。”腾印说,“否则——我们都得死。”
梅展流泪摇头,“不要不要,我不要再这样了,我不要再来一次了!”
“你想死吗?”腾印从牙缝里迸出这几个字。
梅展微微失神,小船再度颠簸,她依在最外侧,又被跌出半个身子去。
腾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梅展的身子半悬在水上,她面朝下看着邪魔一般叫嚣不停的水流,泪水大把大把地滴落进去,转瞬就在一个个小漩涡中消失无形。
她点头,“我去。”
腾印一把将她拉回来,此时此刻,他自己也是气喘吁吁,拼命稳住身形才能安全地呆在小船内。他将船桨重新塞给梅展,梅展握住船桨,看到湛明婵依然维持原有的姿势,半点没有改变。
梅展的嘴唇颤抖着,她想说“抱歉”,但是她知道对方是个强手,她此时任何的细微举动,都可能引起对方的警觉,她万一能做的,就是在这颠簸不休、即将超载、即将翻覆的小船中,高高举起船桨,对准湛明婵猛地拍下去——那一刻她闭上眼,感到船桨遇到了阻力,拍到一个软软的事物,随后她的胳膊往外一送,那东西犹如一大包垃圾一样被送出去,很快,手臂就轻松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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