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血有肉的占星馆
厕所必定经过水房,她心里就一百个不情愿。然而尿意一波接一波越涌越高,她只得勉强起了身。
所幸的是,今晚洗衣机并没有作怪。她带着一脸满足的神情迈出厕所,突然敏锐地嗅到了一个熟悉的气味,她循着气味而去,惊讶地发现,自己竟又站在了洗衣机的面前。
水房依旧是一片耀眼的白光,可是,今夜却没有了嗡嗡的电机运转声,没有了盖板旁闪烁的红灯,然而,水的腥味还在,而那内桶里,满满一缸子水正做着高速剧烈的旋转,形成了一个尖锐的漩涡。一切静极了,连旋转的呼呼水声
都听不见,唯一存在的只有颜无月自己的心跳,砰砰地直撞击胸腔。她目瞪口呆地望着洗衣机里的激烈运动,仿佛看到的只是一部光影交织的默片,在她面前沉默而不真实地上映着。水花扑到了她的脸上,又腥又粘又凉,可就是连屁大
的声音都不闻。
她伸出手,试探着摁了“开关”键,悄无声息地,水流猛地刹住了车,俨然一副风平浪静的老实模样。她顿时松了一口气,怕是显示的红灯坏掉了吧?明天无论如何一定要叫修理工来。她刚迈出一步,脑瓜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问
题,而那问题,是她之前从不曾考虑过的。
波轮式洗衣机是以洗衣机内桶与底部波轮的反向旋转激发水流高速运动,从而带动衣物与桶壁、波轮进行磨擦洗涤衣物。它总是时而逆时针时而顺时针地交替旋转,从不会总朝一个方向旋转——既如此,又怎会产生如此巨大的漩涡呢?
她忽感一桶冰水浇身,从头顶直凉到脚底。她的身后仍是一片光明一片寂静,然而她再没有勇气往回看一眼。
她拔腿就跑。
第三天.
她带着满身的疲惫爬下了床,一边止不住地打哈欠。宿舍里另外三张床都空荡荡的,只见一摊摊掀开的被子。今天上午没课,她们准是早早上自习去了,真是些勤奋的家伙。颜无月简单地梳洗了一番,也背起了书包。
到了晚上,离巢的小鸟纷纷返回宿舍。鲁冰一向等到图书馆关门才回来,林娜和男友则在楼下缠绵许久,直到阿姨要锁楼门才依依不舍地分手。大家都挺准时,唯有萧钰不见人影。她素来点准时回宿舍,要经历繁复的洗脸…》覆面膜…》
面部保养…》身体护理…》足浴等一系列过程之后,才心满意足地睡觉。眼看都快点了,大家纷纷做上床前的准备。水房的洗脸池旁站了一排女生,每个人站定一个水龙头,双脚泡在脚盆里,有的人还在洗脚水里添加了浴盐,泡起来很舒服。
上身则在刷牙洗脸,两头清洁两不误。含着满嘴的牙膏泡沫,颜无月含混不清地对林娜说:“这洗衣机,也该叫人来修修了吧?晚上响得要命,还脏。”
鲁冰则在对面插话道,“又坏了?几个月前不是才大修了一次吗?太不象话了,修理工都不肯上来,还多亏林娜和姐夫扛下去的。”
林娜报以浅浅一笑,“这也怪不得他们,谁让那时候女生楼老是失窃,学校规定非本校学生一律不准上楼。也没啥,反正洗衣机也不是多重的东西。”
颜无月调皮地直挤眼睛,“对咯,我们还没谢过姐夫呢!要不,明儿个还让姐夫上来,索性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再把咱们洗衣机扛下去修一修?”
“促狭鬼!”林娜笑着拔出湿淋淋的手,去掐颜无月的脸蛋,“谁是你姐夫,乱叫些什么!动不动就指派他,再叫,看我不捏死你!”
“心疼姐夫了,心疼心疼了!”颜无月拍手大叫,“砰”地从脚盆直跳进拖鞋里,拔足狂奔。林娜也急忙套上鞋,呼唤鲁冰围堵。鲁冰笑弯了腰,加入了战团,两人齐心协力终于拿住了她。林娜按住她的两条胳膊,一边挠她的胳肢窝一边
凶巴巴地问:“下次还叫不叫?”
颜无月笑着直喘粗气,“哈哈哈……林娜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啊——!”
一声尖利的惨叫刺穿了众人的耳膜,直抵达她们的噩梦最深处。从没见过大胆的颜无月如此模样,她张大着嘴,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惨白,一只手颤抖着指着身下的洗衣机。从那棕黑色半透明的盖板的下面,一张女人的脸正毫无
生气地与她对望。
那俨然是失踪了的萧钰!
懒惰:一江血水向东流(四)
从洗衣机内桶里救出来的萧钰,被颜无月她们送回了床上。她并没有死,只是陷入了昏迷状态,这也难怪,她虽然苗条,却被折叠起身子,塞进那小小的不锈钢内桶,而且一呆就是一天,不昏迷才怪。在被窝里暖和了一阵之后,她
渐渐地苏醒过来,可问到昨晚至刚才的事情,她全然不知情。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是在颜无月晚上上厕所,到早上这段时间里,被人弄到洗衣机里面去的,因为她身上穿的还是昨晚那套睡衣。
她们不敢睡觉,全都围在了萧钰的床边,胡乱聊些不着边际的八卦。然而,她们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每个人的心里,真正在想的究竟是什么。很快萧钰便合上了眼睛,颜无月看到林娜和鲁冰还在强打精神,便让她们回去睡,“我晚
上陪着萧钰就好了。”
不知不觉间,她猛地打了一个激灵,从噩梦中惊醒了。她的手中还拿着应急灯,莹白的光线幽幽绽放,映出了身边萧钰平静的睡脸。她才松了口气,猛地发现,对面床上的鲁冰不见了!
她想也不想,直扑水房的洗衣机而去。她看到洗衣机的盖板正缓缓向下滑落,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所牵引似的。“不要!”她飞身扑过去,一把掀开盖板,一对白白的东西顿时展现在她的面前,她顺手一把揪住……!
“不要!”呼痛声尖锐地响了起来,“放开!”
“鲁冰?”颜无月这才发现,她手里所握住的,不是别的,正是鲁冰的一双脚掌。此时,她也和萧钰一样,全身从腰部折叠成一个大大的倒“V”形,,叠在两腿之间的脸上,挂满了虚幻而幸福的笑容。
“鲁冰?你怎么了?”颜无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这就救你出来!”
“呵呵……呵呵,好舒服哦……”鲁冰格格直笑,那声音简直像夜空中的乌鸦一样令人毛发倒竖,“萧钰那家伙,发现了这么好的地方居然不告诉我……呵呵,我死也不让给她……实在是太舒服了啊!”
糟糕!可能是她的身体卡住了内桶壁,颜无月使尽了全身力气,怎么也不能把她拔出来,反而弄得手好疼。“你等着,鲁冰,我马上叫人来救你!”说着,颜无月向后退去,刚一转身,便撞到了林娜。她一把揪住林娜的手,焦急地喊:“
林娜,鲁冰她……?”
林娜也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
“不知道!而且鲁冰好怪啊,还说什么里面很舒服……我拉她,可她就是不出来!”
林娜望洗衣机里瞅了一眼,点了点头,“怪不得,你的方法用得不对呀!”
“啊?”颜无月顿觉眼前有了一线生机,“你有什么好办法?”
“让我来教你吧!”林娜纤细的食指轻轻一点,揿在了“开关”键上,红灯猛地闪烁起来,随之而来的还有电机的轰然启动声,以及自来水流通过进水管的哗哗水声。洗衣机启动了!水哗哗地喷向鲁冰的身体,水位越积越高,淹没了她的
臀、腰、胸……林娜微笑着合上了盖板,然后微笑着对颜无月说:
“按照正常洗涤标准,分钟后,鲁冰就可以出来了。”
涡轮嗡的一声启动,内桶开始旋转——透过半透明的盖板,颜无月可以清楚地看见,鲁冰黑色的长发和苍白的脸蛋,在水中不停地沉浮,时而顺时针时而逆时针地旋转——而她的嘴,一直张大着不曾合拢,一直兴奋地喊着:“好舒服哦!哈
哈!呵呵!”
林娜一直注视着鲁冰,“看,我说得没错吧?”她眼里透出残忍而冷冰冰的光芒,那是猎人观赏困兽犹斗时才有的兴奋难捺的眼神。她的头慢慢地转向了颜无月,“你呢?”她微笑,笑容温柔极了也甜蜜极了,“要不要也舒服一下?”
“哇!!!”颜无月尖叫了一声,转身就跑。她不知道自己沿路拍打了多少寝室的门,然而回应她的只有无尽的沉默。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冲出了本应紧锁的女生楼大门,穿越了学校大门和无数条街道。
她只知道,当她清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冰冻街号,“有血有肉”的占星馆前了。整个城市都陷入了黑夜的怀抱,除了偶尔可闻的蛐蛐声,四周一片寂静。然而,只有这座占星馆,仿佛专程欢迎她的到来似的,竟大开房门,屋里
灯火通明。
她迟疑了一会,便昂首走了进去。出乎她的意料,屋里一个人影都没有,桔黄色的灯光懒洋洋笼罩在满屋的红木家具上,为这里增添了一丝暖意。她靠在一张样式古旧的红木椅上,低垂着头。身体一旦松弛下来,疲惫感便会突如其
来地袭来。她差不多累得要睡着了。
屋外突然传来一个女童的叫声:“先生!不妙了呀!”她索性扯开嗓门直嚷嚷,还敲起了锣打起了鼓,“锵锵锵!有贼呀!家里进贼了呀!咚咚咚!快来人哪!抓贼啦!”
“真夜,别吵吵。”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了,“那不是贼,是客人上门了。”
喝完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后,颜无月的精神总算稳定了下来。阴阳妖发的占星师坐在她的面前,双手交叉在一起。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刚才颜无月已经一股脑儿都说了出来。
“你们真笨哪!掰脚趾头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女童得意洋洋的声音阴魂不散,“撞鬼了呗!你们!”
“谁?”颜无月左右环视,没看到任何女孩子存在的踪影。她仿佛记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直到占星师有意地拍打肩膀,她才发现那上面居然坐了一个小小的人偶,女童的声音正是发自于那里。
“撞鬼?”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你的意思是说,她们被鬼附身,或者,是洗衣机里面有鬼?”
占星师略偏过头去,“这么说你的确看到了,真夜?”
真夜微微冷笑,“你们的洗衣机有没有鬼我不清楚,不过,”她细小的手指猛地指向颜无月,“在你的肩膀上,正趴着一个鬼呢!”
懒惰:一江血水向东流(五)
一时间空气似乎凝固了,只剩下真夜恶毒的笑声在回荡,“瞧,它正伸出舌头,抵住了你的耳朵眼……瞧,整个舌头都插进耳洞里面去了……哦,不好意思,我忘了你看不到——但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好笨哦!”
“好了,真夜,”占星师不满地敲打人偶的脑袋,“别吓她。现在,让我们把整个事情的经过理清楚,再收拾这个亡灵。”
颜无月这才安下心来,带着占星师返回学校。她一度很担心“耳边的亡灵”,然而占星师轻轻一句话便打消了她的惧怕。
“你们宿舍四个人,唯有你不受亡灵的控制——你是所谓灵冷感的人,区区这种程度的灵,是无法影响你的。”
经过楼下芳香的桂花树丛时,突然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叫声。真夜马上站了起来,猫眼一般的双眸炯炯发亮:“小孩子!谁家的小孩在哭!”
“是猫吧?”颜无月心不在焉地回答,“咱们这一带有好多野猫,一到晚上就叫个没完没了,不过我们早就习惯了。”
“你长了一副猪耳朵啊?”真夜怒不可遏地反驳,“明明是小孩子!我才不会听错!”
颜无月正要反唇相讥,占星师苦笑着捂住了真夜的嘴巴,终止了这场争论。“这孩子就是嘴碎”,被指责的一方迫于他手掌的巨大压力,只得忍气吞声承认了这个评语。女生楼的大门紧锁,看来非叫醒看门阿姨不可了。占星师却低声说
了一句,“不用。”说着,一手搂住颜无月的腰,一手展开了身后黑色的披风,那披风如夜空中蝙蝠的巨大翅膀一样徐徐展开,雾一般升腾在他们的左右。
“抓紧了!”他喊了一声,顿时一股失重的感觉从她的头顶迅速传到了脚底,令她如坠云雾里晕晕乎乎。等她睁开眼睛,自己正站在水房窗户的边沿上,聆听着晚风的低吟浅唱。接着,黑衣的食尸鬼优雅地伸出一只手,扶她跳了下来。
水房里静悄悄的,不见半个人影。洗衣机的盖板半叠起,颜无月大着胆子凑过去一看,里面什么东西也没有。她不禁怀疑起刚才是否在做梦,包括眼前微笑的占星师,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荒诞不经的梦境。然而,满地的积水,以及一
缕缕黑色的长发在其间飘动,似乎见证了刚才的骚乱。
真夜突然抓住了占星师的头发,“它在动弹,”她悄声告诉他,“似乎想钻进那个傻瓜的脑子里面去。”
话音未落,只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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