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血有肉的占星馆
虫变(四)
我的身体呢?我的腿呢?包灿灿伸出两条完好的胳膊,在庆幸之余,狂乱地向被中摸去,连蓝兰都仿佛听到她内心疾呼的声音。肩膀、胸、腰都如以前一样线条圆润、骨肉亭匀,可腰部以下那热乎乎软塌塌的感觉是什么?她慌忙掀
开被子,本该套着真丝睡裤的两条腿,为何看上去宛如一条肥大的菜青虫一样,在床单上踽踽蠕动?
她变成了虫。
又是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意识到这一点的包灿灿极其不雅地翻起白眼,若不是蓝兰眼明手快及时上前扶住,只怕她早已晕厥过去。她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一边摇头一边发出断断续续不成语调的叫声,蓝兰握住她的手,冀望这样能
令她平静些。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这一次,轮到她的眼泪决堤而出,哭喊声是那样凄惨,“我的腿哪里去了?还来呀,把它还给我呀!!!”她捶打下半身的动作是那样猛烈,蓝兰可以清楚地看见在她的拳头下,那青虫般的肥躯正有节奏地
下陷又弹起。
怎可能发生这等荒谬的事?从睡醒直到现在,蓝兰一直处于一种恍惚迷离的精神状态,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她一定还在熟睡中做着诡异的梦吧?包灿灿,光芒四射如艳阳般高贵的美女,永远扮演颐指气使的女王角色的她,怎可能
躺在床上哭哭啼啼,下身化为青虫,只能虚弱无力地怨天恨地呢?对,一定是一场梦,没错。
她听任包灿灿放声大哭了好一阵儿,直到她的嗓子逐渐喑哑,另一种声音攫取了蓝兰的注意力。咕咕,那是肚子饿的标志。她这才想起来,包灿灿从昨晚到现在,连一口水都没碰过,更遑论吃的东西了。她看了一眼钟,已经快下午
三点了。食堂早已关门,除了到门口饭店叫外买别无他法。于是她殷勤地弯下身子,问那默默饮泣的女孩,“灿灿想吃什么?我到门口给你买。”
包灿灿的肩膀不住地上下抽动着,从那披散下来的长发下是这样一个回答,“没所谓,随便你。”
随便?她的真正含义恰恰是千万不能随便。包灿灿挑食得非常厉害,嘴又刁脾气又坏,稍有不合胃口宁愿扔掉也不愿迁就,与她朝夕相处的蓝兰又怎会不知其中玄机?她点点头,“好,青菜烧肉盖饭,不要葱姜蒜,酱油放多一点,辣
椒多多益善,对吧?我明白。”
“不要青菜!”猝不及防地,包灿灿狂吼了一声,把蓝兰吓得一哆嗦。那副狰狞的面孔是她前所未见的,充满了仇恨,刻骨的憎恶——她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包灿灿一把抓住她的衣领,那恶狠狠的模样倒像要把她一口吞下去:
“我就是青菜吃多了才会变成这副德性!你这么盼着我吃,巴不得我彻底变成虫子你才开心是吧!你还让我吃,吃,吃死你!……”
漫骂之辞如同暴风骤雨,毫不留情地洗礼着蓝兰的全部身心,她不禁有些怅然。包灿灿曾是个多么骄傲的女王,只会践踏别人的尊严以衬托自己的高高在上,却因为身体异变而如此疯狂,人心果然是个脆弱而玄妙难测的东西啊。就
算再美丽的女孩,一旦被剔除出人类的种族,贴上怪物的标签,她的心也随之变成怪物的心了吗?等包灿灿把怒火发泄到气力不支,她以超乎常人的冷静冲着她笑了笑,“那么,你想吃什么呢?”
包灿灿黯淡的眼睛闪动了一下,只一下,像转瞬即逝的流星,蓝兰肯定,那里面饱含着什么东西,难以言喻又捉摸不定。接着,她又恢复了素日那高傲的神态,执拗地把头偏向一旁,“随便你——钱在包里,自己拿。”
蓝兰深知,除了青菜烧肉盖饭,包灿灿最喜欢吃的东西,就是大浣熊干脆面——一种充斥着卡路里、味精和防腐剂、廉价得令人吃惊的食品,偏偏得到了她的宠爱。但是,为了包灿灿的健康着想,蓝兰还是决定为她叫一份鱼香肉丝盖饭
,热乎,好吃,荤素搭配,营养均衡又得当。捧着热气腾腾的饭盒经过小卖部时,她驻足想了一阵,还是捎上了一包干脆面。不止这些,连怡达牌果丹皮、恰恰瓜子、詹氏山核桃仁、青岛鱼片干……凡是包灿灿爱吃的零食,她一口气全买了
下来。
她回到寝室的时候,包灿灿正躺在床上,一双失神的大眼睛怔怔地望着什么地方。被子裹在她的身体上,很好地掩饰住她那虫一般的下半身。蓝兰假装什么都没注意到,径直把饭盒递到她的眼前。包灿灿的嘴唇嗫嚅着,从那里飘来
了她的轻声细语。
“你说什么,灿灿?”蓝兰问她。
“……可不可以……”这回,蚊子一样哼哼的声音总算大了点,“让我单独待一会儿……”
她暗自叹了一声。刚才歇斯底里的态势似乎已完全耗尽了包灿灿的所有傲气;如今躺在这里的,只不过一个被悲惨命运所击垮的年轻女孩。真令人不敢相信,这样软弱的话语,竟是出自于那个天上地下惟我独尊、目空一切的包灿灿
之口?换做以前,她一定以不容置疑的语气硬邦邦地告诉她,“请你出去,除非我叫你进来。”
那哪里是告诉,分明是命令。
这样飞扬跋扈的女孩,竟也被身体的不幸剧变所打败?蓝兰知道这不应该,可不知为何,在听到她那句软绵绵的话之后,自己的心里竟泛起隐隐的畅快感,像是从许久的压抑下第一次伸展出手脚,胸中的积郁统统一扫而光。当她迈
出大门的时候,包灿灿似乎又说了些什么。知道门在她的身后缓缓合上,她才猛然惊觉。
“谢谢。”包灿灿说的是。
她的唇边浮起一线暧昧不明的笑。道谢?在她为那个懒女人辛勤劳作许久之后,还是破天荒第一次收到她的道谢。不,兴许还是开天辟地以来,包灿灿说出的第一句“谢谢”吧?难怪她的脸那么红。
蓝兰低头打量自己的双手,虽然年轻却有些粗糙的手。“谢谢。”她模仿着包灿灿的声音,“谢谢。”她学得惟妙惟肖,“谢谢,”她的语调中充满了感情,对自己的双手这样说,“以后你们还会听到更多。”
虫变(五)
她舒舒服服吃完一顿价廉却花式繁多的晚饭,尽管没有喝酒,带着微醺的醉意,徜徉在校园黄昏的晚风中。出门前走得匆忙,没带上自习的课本,她在犹豫该不该回去拿。一想到寝室里包灿灿可怕又可怜的模样,她的脚步忍不住踌
躇起来。她想干脆去阅览室打发晚间的时光好了,可这天晚上,一向安静平和的她头一次坐不住了,没过八点她心里便火烧火燎地想回去。
是担心包灿灿出事呢,还是想多瞅一眼她如今的狼狈相,一解心中之气?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还没走到寝室门口,一阵欢声笑语即便隔着一道门也清晰地传了过来。她的心猛地揪紧了,仿佛预见到了什么不祥的事。她把耳朵尽可能轻地贴在门板上,轻易辨认出那正是室友梓燕的声音。
另一个,则是包灿灿的。
蓝兰吓了一大跳,险些叫出声来。怎么!听起来她俩谈得是那样快活,难道梓燕也发现了包灿灿的秘密?还是在她的帮助下,包灿灿已经恢复了原先的美貌?要不然的话,她又怎能笑得如此开心畅怀,令闻者无不如沐春风呢?
“我告诉你哦,别看海明平时斯斯文文的,背地里啊……”一阵包灿灿招牌似的银铃笑声,梓燕也附和着她,无声地笑了。海明是班里公认的帅哥,高大文静,不少女生都暗恋着他,包括梓燕在内。虽然蓝兰从未和海明说过话,却比一般
人都要了解,他和包灿灿的关系……
她若无其事地推开门,迅速朝包灿灿的方向瞥了一眼。和之前的姿势一模一样,她躺在床上,九孔被把她的下半身包裹得严严实实,从被子下鼓起的轮廓来看,她依旧长着一具青虫的身体。意识到这一点后,不知为什么蓝兰突然松
了一口气。
“你们又在八卦啊?”她假装什么都不知情。
还没等梓燕开口,包灿灿抢着盘问她,以一副惯常的凌厉口吻:“饭呢?”
什么饭?她有些糊涂。
“真是笨!我不是叫你带饭的嘛!怎么,忘得一干二净?”包灿灿冷笑了一声。
蓝兰傻了,不知所措地望了望梓燕,又将视线投向她。刚才那个嗫嚅着说“谢谢”的包灿灿哪里去了?才一眨眼的工夫,又变得和以前一样爱欺负她。她的头深深地垂了下来,从那紧绷的唇线里发出了一个微弱的声音:“对不起。”
“知道还不快去?”包灿灿的嗓门骤然提升了八度,“快去!”
她猛地扑出寝室,伏在楼梯的转角处,眼泪顺着她的鼻梁悄然滑落到最低处的尘埃中。究竟是谁给了包灿灿这样那样的权力,使得她对待蓝兰如同女王对待臣仆般无情?她们是一起读书的同学,是同寝室的姐妹,是生而平等的人,
不是主人与奴隶!
一只手轻轻按在她的肩膀上,她立刻停住了抽泣。是梓燕,她那张典型中国人的黄而扁平的脸孔,此刻在昏暗的路灯下分外充满人情味。
她首先叹了一口气。
“别太难过,她……”梓燕朝寝室的方向用力一努嘴,“素来就是这副德性。咱们女生跟她相处,一早便知道了,不对吗?可恨的是那些男生和老师一直都蒙在鼓里。”
蓝兰默默点了点头,安静地听她继续说下去。
“不过,你也太温驯了。”她亲热地拢起蓝兰散落鬓间的乱发,“你看寝室四个人,她最爱使唤的人是谁?是你而不是我们两个,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老实听话!她叫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俨然你是她的女仆。你一不在,她就算敢支使
我,也被我一顿骂回去。我说的是,‘你自己没长手啊!’哈哈,瞧她当时气得那样,整张脸都绿了!”
梓燕快活地大笑着,蓝兰一方面羡慕她的勇气,另一方面,心中又隐隐觉得不安,这样子和包灿灿硬碰硬,日会不会吃什么暗亏吧?
“我偏不怕她,”梓燕一扬眉毛,昂然道,“我就不信这个邪,凭她本事再大,还能只手遮天不成?”
她说得纵然豪气万丈,然而蓝兰却悲哀地明白,纵然无法只手遮天,包灿灿却有足够的手腕制造出一小片乌云,以遮住梓燕上空的蓝天……
等蓝兰端来了盖浇饭的饭盒,包灿灿正躺在床上看碟。一看到饭盒,她马上短暂地惊呼了一声。
“太好了!我正想吃这个!”她冲着蓝兰甜甜一笑,迫不及待伸出双手,“你真可靠,不愧是蓝兰!”
蓝兰又一次呆住了。一旦梓燕不在场,她的态度立刻发生度大逆转,也太突然了吧?包灿灿狼吞虎咽地拔拉着盒中的饭盒,吃相之狼狈令人目瞪口呆。蓝兰记得,她下午才吃了满满一盒油水充足的盖浇饭,而且零食——她环顾寝室,发
现满地都是瓜子壳和食品包装的残骸,遍地狼藉像台风过境般凄惨——全吃得一干二净。包灿灿注意到她那诧异的目光,俏皮地一吐舌头,难为情地笑了一下:“我肚子饿得厉害,所以稍稍吃多了一些。
看来,变化的不仅是她的体形,还包括她的饭量啊。她风卷残云般将一整盒饭一扫而光,最后满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腹部,被子下立刻咕噜咕噜叫了几声。
“灿灿,吃饱没有?”蓝兰担忧地问了一句。
“嗯~差不多七成饱吧,”包灿灿漫应一声,“也罢,为了保持体形,今晚就少吃一点吧。”
蓝兰默默拾起扫帚,打扫她所开辟的战场。包灿灿眉头不为人知地皱了一下,突然把脸凑到她的面前。
“我说蓝兰,”她开口道,“我总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蓝兰在心里点头赞同。的确,就算蒙上被子欺骗同学一时,又怎能骗她们一世?
“我想过了,”包灿灿凝神细想,表情前所未有的专注,“不如说我忽发腿病,暂时不能行走,如何?就说这病是遗传病,无需打针只能吃秘方中药,吃上一阵子自然就好——你觉得这样能自圆其说吗?”
勉勉强强吧……不过她的三百六十名仰慕者肯定会千方百计来探病的……
“所以我格外看重你呀!”她亲热地握住蓝兰的手,“我需要你的帮助,蓝兰!
虫变(六)
为了方便照顾包灿灿的饮食起居,蓝兰在女生宿舍的一楼租了一个寝室。楼下阿姨本来坚称学校规定不可违反,纵然一楼有空房也断然不可出租云云。然而,当蓝兰推着轮椅上的包灿灿出现在她们的面前,那张美艳如花的脸蛋上如
雨打的梨花般楚楚动人,更别提她的双眸中还闪动着晶莹的泪光——于是这个有些越轨的要求硬是被一口答应。
接下来的事便简单得多。蓝兰收拾了她俩的东西搬到新寝室里去住,以避开其他女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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