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血有肉的占星馆
她矫健的身影刚刚离开,占星师再也支撑不住,如崩塌的山脉一样重重倒向桌子。“酸奶……”从他口中喃喃发出这样的声音。听到召唤的真夜急急奔出,一边呼唤着“先生”,一遍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抬起对于她来说,占星师沉重的头颅
,使他的阴阳妖发不致染上半点尘埃。由于不堪重负,她痛得龇牙咧嘴,却依然倔强地不吱一声。
“酸奶……”他低低重复了一句。真夜动也不动,一副又气又急的表情。
“先生是大笨蛋!”她明明在赌气,嘴里不停说着抱怨的话,“都饿成这样了,还打肿脸充胖子,吹什么大牛皮!酸奶喝再多有什么用,明明没营养的说……!”
果然……到极限了。占星师的神情疲惫不堪,连日来不景气的生意,他根本没正经吃过一顿“饭”。酸奶虽然美味,但毕竟只是人类的一种饮品,无法补充他的体力。既然这样的话……
“先生为何不吃掉男人婆呢?”真夜叉开十指,温柔地梳理着他半氚椎耐贩ⅲ盎蛘撸疤焱砩系呐⒁残邪。磕桥⒉皇切母是樵缸鼋灰椎穆穑克淙凰惶宄狻恼嬲濉?br /> 那女孩……占星师在脑海中慢慢描补出她的形象。长发,小如鸡蛋的脸盘,中等偏上的姿色,含着一种朴素而不为人知的美,羞怯的神情举止,瘦弱到发育不良的身体,那腰盈盈一握,瘦得叫人心痛,然而却有着一双异常炼髁恋?br /> 眼眸。还没等他开口,两行清澈的眼泪从那双又执蟮难劬χ袖换洌鞘前叫乃榈睦崴?br /> 在食尸鬼的眼里,作为自己食物的人类的爱情算得了什么?传宗接代时的无聊伴随品,还是喜怒哀乐俱全的人间闹剧?是的爱情,无数人为它癫狂,无数人为它心碎神伤,只要跳出人类的狭隘圈子,从云端冷眼望去,无非一群人“你
爱我我爱他他又爱着她”的连环演出罢了。
是的,高高站在食物链顶端,人类之上的食尸鬼,占星师是这样想的。
然而,当女孩透明的泪珠无声地滴在他的掌心里,当他的手掌因此而先灼热后发冷的时候,他心海上的船帆忍不住荡漾起来。他于恍惚之间又回到了从前,回想起他还身为人类的时候,手心里握住的那第一滴泪。
女孩坐在他的面前,讲述着“他”的薄情,“他”的负心,眼泪扑簌簌从她长而卷翘的睫毛间落下,像一颗颗滚烫的珍珠,悉数滑进占星师的手里。在那一瞬间,现实与几千年前的温度相互重叠,从那时开始的手心,一直发烫到如今。
“莉……”他恍恍忽忽喊出一个字,这个字属于一个被历史所尘封,本该禁忌的女人的名字。
真夜竖起了耳朵,占星师如此失态她还是头一次见到。她跟随先生的时间才只有一百年,还不足以长到接触他以往的秘密。然而他马上合拢嘴唇,从刚才的迷蒙状态中清醒过来,开始认真或者佯装认真地听那女孩的哭诉。
“那么,您想让我为您做些什么呢?”他迅速换上占星师的面具,是那样镇静、沉着,而又无情。
“我……”女孩用力咬紧嘴里的手帕,显得又犹豫又痛苦,“我想和他在一起,永远都不分离!”
“哦?”每当占星师的语调上扬成这个声音,那意味着他凌厉的反诘,“永远?好一个模糊的概念,永远究竟有多远?”
“到他肉体死亡的那一刻为止,还是直到你灵魂消散?永远是指人类灭绝的瞬间吗?还是太阳系爆炸的刹那?甚至……”他冰绿色的双眸射出两道迫人的寒光,“连整个宇宙都灰飞烟灭,化为一滩浓浓的粒子汤,来自你和他肉体的两个原子
,也要紧紧聚合在一起,在广阔无垠的空间里永不停息地浮沉漂流吗?”
女孩惊恐地长大嘴巴,似乎被他可怕的语气吓坏了。“别轻易承诺‘永远’啊,丫头。”占星师的脸上现出沉痛的神情,“承诺只不过片刻之事,而实现它则需要花上一辈子乃至更为久远的时间。”
“那……我换一种讲法可以吧?”女孩重整旗鼓,向前用力挺了挺胸膛,“我……我希望在他的有生之年,他都跟我一起度过。”
看到占星师微微颔首,她受到莫大鼓励似的,提高音量说了下去:
“眼里只看见我一个人,没有其他女人;心里只惦念着我一个人,当然,也没有其他女人;”女孩沉醉在自己梦幻的小世界里,“从现在开始:他只许对我一个人好;要宠我,不能骗我;答应我的每一件事情,他都要做到;对我讲的每一
句话都要是真心。不许骗我、骂我,要关心我;别人欺负我时,你要在第一时间出来帮我;我开心时,你要陪我开心;我不开心时,你要哄我开心;永远都要觉得我是最漂亮的;梦里你也要见到我;在你心里只有我一个……”
“实现你的愿望并不难,”他静静等她把《河东狮吼》的经典台词一口气说完,“只是,你有没有考虑过你死之后他的处境?”
我的眼里只有你(四)
“死?”她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如果你明天死去,而他的寿命还足足剩下五六十年,”占星师的眼瞳里有些异样的光芒在闪现,“在那漫长的岁月里,被你的愿望所束缚的他再也无法爱上其他任何一个女人,只能孤独一生,靠回忆你的音容笑貌度过残生……也许他本该
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却由于你的原因,从此只能活在绵绵不绝的悔恨和记忆里,直到时间的尽头。”他叹了一声,不知道为谁有感而发。
女孩愣了一下,显然并没有考虑这么长远,“我为什么明天就得死?”她有些迷惑不解,“我的身体一向健康,家里也没什么遗传病,生活习惯也不错,只要注意别发生意外事故,活个六七十岁应该不成问题,到那时候,他也该是个老头
子了吧?”
“你……”一直旁听的真夜再也忍不住了,从占星师的大衣里探出脑袋,认真地瞪着她,“不知道这家占星馆的规矩吗?”
听完真夜的介绍,女孩惊恐地张大嘴巴,瞳孔也不由自主地急速扩大。规矩,她万万没有想到,所谓的“代价”竟如此高昂,付出肉体和生命!然而,恐惧的魔王仅仅占领了她的大脑不到半分钟,在这之后她艰难地张开嘴巴,仿佛下定
了决心。“如果我说‘同意’呢?就算我死,我也要他一辈子只想着我,临终前只能呼唤着我的名字喃喃死去;就算他一生中遇到再多再美的女孩,他也无法真心爱上任何一个,盘据在他心里的,始终是我这个早已死去的女人翩跹起舞的身影
——这桩生意买断了他的一生,用我区区一条命去换未免便宜了些!”她凄厉的视线无声地刺开眼前的空气,“这个愿望,你可以为我实现吗?”
惊人的相似!占星师的脊背上,第一次渗出细密的冷汗,针尖一般令他发麻。他并非出于害怕,事实上,在这世界上能够使他害怕的东西早已不复存在,他只是再次看到时空在面前交叠重演,两个女人的脸孔渐渐融合在一起,分不
清谁是谁,唯一相同的是嘴里吐出的誓言,“代我活下去,代我仰望无垠的星空,”从她的嘴里吐出的不仅是断断续续的话语,还有浓到发黏的血沫,“我不能容忍被人遗忘。你不死,我也将永远存活下去。”诀别的微笑,绽放得如同可怖的
罂粟一样凄丽艳美,他搂住她,感到她的身体在他怀中渐渐冷却,柔软的触感渐渐变得空气一般虚无,“我将在你的回忆中得到永生。”
永生,古往今来多少帝王将相,高官权贵乃至平头草民梦寐以求的东西,却被他,一个区区占星师以这样极不寻常的方式得到,从那时起他便获得不老不死的能力,相应的代价则是脱离人类的籍贯并以他们为食粮。他的时钟从此停
摆在她逝去的那一天,吝啬地裹足不前;他所有爱过的人,他的亲朋好友,在他的身边飞快地老朽衰迈,被死神的快马追赶着驱逐着,跌入黑暗的地下世界;那已经是几千年前的事,从那以后他像幽灵一样游荡在大地上,信足浮沉,像
被风吹散的云一样居无定所,游历四方——他是历史的旁观者,并非出于自愿而是无能为力;他以自己冰绿色的双眼见证了数以万计的人类的死亡——然后,将它们统统忘却。他的生存毫无目的,一半出于本能,一半迫于无奈,他的目光穿越
几千年的岁月,领受着满天星辰千年前便发出的星光。星空越来越浑浊,早已不复当年的清澈,然而依旧美丽。每当他昂首仰望那些光芒璀璨的繁星,仿佛都能听到从那遥远天际传来的她的呼唤,这时他便下意识地抱紧双臂,在无人知
晓的黑夜里,占星师一个人立在高高的屋顶,被冰冷的露水浸得瑟瑟发抖。
不会老,亦不会死。何等令人羡慕的能力,带给他的只有痛苦。只要活着,便不得不剥夺他人的生命,喝尽他们的血,吃光他们的肉;只要不死,便只能思念着她,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痛苦,悔恨,只为了她,几千年前便死去的一
个女人,几千年后的一抔黄土,一缕尘埃。那是永生的牢狱,只要无法破解,他将千年万年地存活下去,受尽“生”的煎熬,无法得到“死”的安宁。有时候他难免忍不住问自己:
“她真的爱我吗?抑或是,恨我恨得无以复加?”
这是注定不会有人回答的问题,因为泥土唯有沉默以对。
这也就是为什么,真夜大惑不解的原因。女孩说出她的愿望之后,占星师突然脸色丕变,一反往常那幅游戏人间的模样,而是满头大汗,太阳穴上青筋都爆了出来。他的牙齿咬得格格直响,俊美的脸孔刹那间变得狰狞无比,真夜还
以为他熬不过饥饿,迫不及待要强吃阎琪呢,没想到他仅仅把她赶出去了事。那样对待客人的粗暴方式不仅违背了占星师一向的经营原则,也是他温雅绅士面具下所前所未有的一次爆发。根本来不及等到真夜大呼小叫,占星师一倒头便
扑进了他睡觉的箱子里。
木箱那幽闭狭小的黑暗空间似乎让他得到了安全感。他把锁封印之后,隔着箱子告诉真夜,自己要小睡一会,占星馆暂停营业。听得出来,他已经从心潮的风浪中平静下来,刚刚的感情波动已然成为过去式。
接下来的问题便是,阎琪从占星馆出来之后,究竟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我的眼里只有你(五)
她茫然地在街上闲逛,穿过潮水般熙熙攘攘的人群,垂头丧气。就算鼓足勇气付出生命的代价,依然无法让占星师实现自己的愿望吗?在一扇透明的橱窗前她停下,瞧见玻璃上映出来自己的身影。
那红肿得如同水蜜桃一样的双眼,那过分悲伤而深深下撇的嘴角,更重要的是,那缺乏生气而变得像木偶一样僵硬呆滞的人,就是她自己吗?
一阵叮叮咚咚的悠扬乐曲从橱窗后飘来,玻璃门旋开了,走出来一个男人,不期然撞在她的身上。出于条件反射,她连忙说了声“对不起”,男人憔悴的双目偷偷自眉毛下打量着她,突然开了口:“买歌么?”
由不得她拒绝,男人殷勤地打开大门,从两道浓眉下射出黄鼠狼一般狡黠的光,连声催促她进去。虽说商人爱好招揽生意,可这股热情劲儿未免也太过火了吧。然而此时的阎琪已丧失基本的判断能力,木然地跟随他踏了进去。
果然是家专业音像店,从时下流行的港台流行歌手专辑乃至十多年前的摇滚乐等等,琳琅满目。阎琪并不是多么死忠的乐迷,对于流行乐的了解只限于大众媒体介绍最多最滥的那些,若不是周杰伦的横空出世根本不懂何谓r&p,至于
摇滚乐的众多分类,什么迷幻摇滚、民谣摇滚、重金属乐、工业之声和朋克等等一无所知。对于老板唾沫横飞的摇滚史介绍,她只是有气无力地想,这位老板的气色比自己还要糟糕。乱蓬蓬鸟窝一样的头发,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窝,眼眶
下面乌得发青,令人不由怀疑是否遭遇殴打之后的淤血,再配上黯淡得像苍白墙漆的皮肤,怎么看都不太像一个正经做生意的。老板先是跟她胡乱侃了一大堆昂贵的原版碟和廉价打口碟,在这期间无数次偷瞄她的神情,目光之闪烁只可
以用“诡异”二字形容,最后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才假装不经意地从货架上掏出一张唱片,很明显早有预谋。
那唱片好生古怪,阎琪还是头一次看到背面血红色的黑胶唱片,连一张标签都没贴。
“这是一支新人乐队录制的新歌小样,”他几乎蛮横地把唱片硬生生塞进她的手里,“国内限量发行,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拿到的。接着!”
一定很贵重吧?这是阎琪的第一反应。
“不用钱!”生怕她退缩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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