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 (第四辑)
“但是我再也不想要这一切了。”
“在这个问题上你现在没有任何发言权。”
白人男子把一只手放在桌子上面。这只手很平坦,五指展开,但整只手却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之下。“瞧一下,”他说道,“我想要见——见下另一个的我。我会向他解释的。他就会明白一切。接着他就会同意我们来废除这个交易。”
哲士摇头表示反对。“我们不能那么做。你该知道我们不能。那属于协议的一部分。”
“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哲士说道。“那就是事情所必须经历的方式。从没有后继者能重返这里。他们无法这么做。你的后继者必须尽他之所能,来将你的存在从他的脑子里驱赶出去,那么他就能够与他自身的存在和平相处,也就不必为你的存在而忧心忡忡了。即使他想要来见你,我们也不会允许这种访问。”
“你不能这么对待我。这不人道。”
“请让以下的东西贯穿你的头脑,牢牢地记住,” 哲士说道。“你再也不属于人类的一员了。”
“是,我就是,老天作证。如果你——”
“如果我戳你一下,你会不流血吗?” 哲士讲道。
“当然会啦!我可是真真正正的血肉之躯啊。是我,在母亲的子宫里发育成长。是我,智人好几千代传下来的子孙,更早之前的直立人和穴居人好几千代传下来的子孙。这个嘛——另一个的我只是台机器、一个没有思想的机器人。”
“不,它不是。它是乔治·拉斯本。唯一的一个的乔治·拉斯本。”
“那为什么你称呼他为‘它’呢?”
“我不会再跟你玩什么文字游戏了,” 哲士讲道。“他就是乔治·拉斯本。而你不是——不是任何人。”
男子从桌子上提起手掌,紧紧的握成了个拳头。“是,我才是。我是乔治·拉斯本。”
“不,你不是。你只是副躯壳。只是副被剥离下的躯壳。”
乔治·拉斯本正在慢慢地逐步适应着他的新躯体。他之前花费了六个月的时间来咨询,一切都是为转移手术来做准备。他们告诉过他,替换的躯体感觉起来不会和他的旧躯体一模一样,现在看来他们说对了。大多数的人会直到他们年老体衰,直到尽可能多地享受完他们的与生俱来的肉体,直到不断改善的机器人技术跟在他们的有生之年里可能会变得的一样好,他们才会进行转移手术。
毕竟,虽然现在的机械躯体在很多方面都要优于那血肉做的软糊糊的躯壳——他是如此之快就用上了这个叫法——在感觉上它们仍然不如大自然所赋予的身体来的灵敏。
比方说作爱——如果只求愉悦身心,而不为生殖的话——作爱也是可以的,但是它不如以前那么棒。在新的大脑的纳米凝胶体里面完整地复制了神经突触,但是荷尔蒙反应是通过重放对于以往的性活动的记忆来仿造的。哦,性高潮仍然是性高潮,仍然是非常爽的——但这种体验不如真实的性高潮来得那么般独一无二和无法预知。现在没有需要去问自己“这次的高潮棒不棒?”,因为现在作爱永远是如次之出色,永远是如预期那般,永远是惊人的相似。
尽管如此,现在还是有点补偿。乔治现在能行走了——如果他愿意的话,也能跑步——几小时几小时地不停地活动,一丁点也不感觉累。而且他能够好好地睡觉了。他日常的记忆每隔24小时就被组织条理、分类排序,再打包压缩成6分钟的内容;那时是他的身体唯一停止运作的时间。
停止运作的时间。有趣的是,现在他的生物版本的躯体会更多地陷入停止运作,而同时他的电子版本躯体几乎是免受这种困扰了。
当然也有其它的变化。他的本体感受——也就是在任何特定的瞬间对于身体和四肢所处状态的感觉——比以前要强烈得多。
而且,他现在的躯体来得更加的感觉敏锐。他不能够看见红外线——虽然那在技术上是完全可行的,但是相当多的人类认知是建立在对黑暗和光亮的感觉的基础之上的,所以,借助对热量的感觉来将这种基础消除干净这种想法从心理上讲,是非常糟糕的。但是他辨识色彩的能力在其它的方面得到了扩展,这种扩展使得他能够在许多事物中看见蜜蜂紫 ,通常正是这种颜色在花瓣上标示下与众不同的图案,人类的眼睛——以前式样的人类眼睛——是看不见这种颜色的。
暗藏的美景得以揭开面纱。
还有永生来享受这一切。
“我需要见个律师。”
哲士又一次地面对着那副曾经是乔治·拉斯本寄身之所的血肉躯壳,但是日本男人的眼睛看起来聚焦在无穷远的地方,视线仿佛笔直地穿过了白人男子的身体。“那么你怎么来支付律师的服务费用呢?”哲士终于问道。
拉斯本——他可能不能够在交谈时使用他的名字,但是没人能阻止他想起它——张开他的嘴巴,开始了抗议。他可有钱——许多许多的钱。但是,不,不,他已经签字放弃了所有的财产。他的生物测定学结果毫无意义;他的视网膜扫描不再被认可。即使他可以从这个舒适的囚禁地脱身,再联接到他的帐户,在这个世界上也没有台ATM机会发钱给他。哦,在他的名下有大量的股票和债券……但那不再是他的名字了。
“总有些事是你可以做来帮我的,”拉斯本说道。
“当然,”哲士说。“我能在许多方面给予你帮助。在这里,无论你需要什么来让你过得舒坦点,都可以。”
“但是仅限此处,对嘛?”
“相当正确。你知道的——我很抱歉;拉斯本先生知道,当他为他自己选择了这条路,同时也就为你选择了条道路。你将在天堂之谷这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度过你的余生。”
拉斯本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如果我同意接受你的限制措施,那会怎样呢?如果我同意不再说自己是乔治·拉斯本,又会怎样呢?那样我能够离开这儿了吗?”
“你不再是乔治·拉斯本了。不论怎样,我们都不会允许你与外界有任何接触。” 哲士静默了片刻,之后他以一种更加柔和的语气说道,“瞧啊,为什么偏要让事情为难你自己呢?拉斯本先生对待你非常慷慨。你在这里会过上十分奢华的生活。你能看到你想要看的任何的书籍、任何的电影。你已经看见过我们的娱乐中心了吧,那么你必定要承认它是如此地棒吧。而且我们的妓女和牛郎都是这个行星上最漂亮的。就把这想作是你至今为止度过的最长久、最令人愉快的一次假期吧。”
“除了一点,这假期直到我死了才会彻底结束。” 拉斯本说道。
哲士一句话都没说。
拉斯本气乎乎地吼着气。“你大概要告诉我,我已经死了,难道不是吗?那么我就不应当把这儿想象成个监狱;我该把这里想作是天堂。”
哲士张嘴想要说点什么,但又突然合上了嘴巴,一句话也没有说。拉斯本知道,这个管理人员甚至不能够给予他那份慰藉。他没有死去——他也不会死去,甚至当他的这副被遗弃的生物躯壳在天堂之谷这里最终停止器官活动的时候,他也不会死去。不,乔治·拉斯本会继续活着,在外面的真实世界里,他的自我意识的一个复制品就生活在一个几乎不会灭亡的、实际上是永世不朽的机械身体里。
“嗨,G·R,到这儿来,”一个长着灰白的长胡须的黑人男子打着招呼。“来我这桌吧?”
拉斯本——由碳元素构成的那个拉斯本——走进了天堂之谷的餐厅。那个长胡子的男人早已经由服务生端上了午餐:一份龙虾仁、一份蒜拌土豆泥和一杯顶级夏敦埃酒。这儿的食物是极其精致的。
“嗨,戴特,” 拉斯本点了点头,答道。他很羡慕这个长胡子的男人。他的名字,就是他在将自己的自我意识转移到机械身躯之前的名字,叫作德赖斯·阿伦·汤普森。所以他的首字母缩写,在这个地方被允许使用的他的出生姓名的唯一样式,就构成了一个很好听的小词——几乎跟拥有个真的姓名一样的好。拉斯本在同一张桌子旁拿个张椅子坐下。这儿的由始至终都热情洋溢的侍应生中的一位——年轻、是名女性(因为这张餐桌上全都是男士),美丽动人——早已就立在旁边等候,G·R点了杯香槟酒。现在不是个特别的场合——在天堂之谷,从没什么事情是特别的——但是在这种超白金级的照顾计划下,像戴特和他这样的人可以得到任何种的愉悦。
“G·R,为什么脸拉得这么长啊?”戴特问道。
“我不喜欢这儿。”
戴特啧啧称羡着远去的侍应生的背脊,细饮了一小口美酒。“不喜欢什么?”
“你过去是个律师,不是吗?回到外面后还是干老本行?”
“我在到外面后仍然是个律师,”戴特说道。
G·R皱了下眉,但还是决定不再在这个话题上深入下去了。“你能为我解答一些问题吗?”
“当然可以。你想要知道些什么呢?”
G·R进入了天堂之谷中的“医院”。他想到这个名称时,一定要给它加上对引号,因为一所真正的医院是个这样的地方,你应该只是暂时性地去那儿,身体一康复就会出来。但是在上传了自我意识、剥弃了自身的躯壳的人中,大多数都是中老年人了。当他们那些被遗弃的躯壳住进医院时,也就是躯壳死掉的时候了。但G·R只有45岁。只要有恰当的医学治疗和一些好运气,他很有机会活到第一百个年头。
G·R走进了候诊室。他已经留意了两个礼拜,了解到日程表,知道那个小个子的吴莉莉——身材苗条,越南人,50岁左右——应该是今天的值班医生。她和哲士一样,都是职员——一个真实的人,在晚上要回到在真实世界中的家去。
在不一会儿之后,招待员说起了千篇一律的话:“医生马上就会见你了。”
G·R走进了绿色墙面的检查室。吴莉莉正低头看着块数据板。“GR-7,”她念着他的序列号。当然,在天堂之谷里,他不是唯一一个首字母缩写为G·R的,因此他也就不得不分享着这个他和其他几个人共同拥有的名字的一点微弱的回声。她看着他,灰色的眉毛往上抬了下,等待他来确认自己就是那个人。
“那就是我,”G·R说道,“但是你可以称呼我乔治。”
“不必了,”吴莉莉说。“我不能。”她以一种坚定而又温和的语气讲道;推测起来,她以前就跟其他人一起踏上了这条道路。“出了什么问题啊?”
“在我左腋窝皮肤上有块东西,”他说道。“好多年前就有了啦,但它开始变得过敏。当我滚搽除臭剂时,它就阵阵发疼,而且在我移动胳膊时它也会擦痛。”
吴莉莉皱了下眉头。“请脱掉你的衬衫。”
G·R开始解下衣扣。他事实上有好几块胎记,还有一打的皮肤痣。他也有个多毛的后背,而他非常憎恨这一点。上传他的自我意识的其中一个原因,最初看来很具诱惑力的,就是能让他摆脱掉这些皮肤上的瑕疵。他挑选的那个崭新的金色机械身躯——看起来就像是奥斯卡奖小金人和C…3PO 的一个杂交产物——没有一丁点这样的皮肤缺陷。
衬衫刚一脱掉,G·R就抬起了他的左臂,然后让吴莉莉检查他的腋窝。
“唔,”她盯视着那块胎记。“看起来它是发炎了。”
在一个小时之前,G·R曾经残酷地掐捏过那小块皮肤,还在每一个方向尽可能多地拧扭着它。
吴莉莉现正在小心谨慎地在大拇指和食指之间挤压着胎记。G·R准备建议下治疗的方法,但是如果她能自己想到那个念头就更好了。在一会儿之后,她想定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为你把这东西除掉。”
“如果你认为那是该做的事,就可以,”G·R讲道。
“那好,”吴莉莉说。“我会给你来个局部麻醉,再把它剪除,然后烧灼上切口。不用缝合伤口。”
把它剪除?不!不,他需要她使用到解剖刀,而不只是手术剪。真是见鬼!
她走到房间另一头,准备了个注射器,又走了回来,将麻醉剂直接注射入那个胎记里。针头进入的感觉是如此之痛——疼痛持续了片刻。然后那儿就完全失去了感觉。
“怎么样?”她问道。
“没事。”
吴莉莉戴上了手术手套,打开橱柜,拉出了个小型皮革箱。她把它放在G·R正躺着的检查桌上,然后打开了箱子。里面有手术剪,手术钳,还有——
它们在天花板映射出的光亮下闪耀出美丽的光泽。
一对手术刀,一把是短刀刃的,另一把长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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