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 (第四辑)
伊利尔暗自叹息:卡西是在开玩笑。然而,仍然只有“城堡”这个字眼才恰当。什么碉堡呀城堡主楼呀堡垒呀……伊利尔统统讨厌。弗拉德如果活着的话,也会讨厌的。
所谓城堡,是一座高大建筑物,耗费上百万美元,耗去卡西的每一个铜板,甚至连她利润丰厚的专利的未来收益也预支了进去。正是这些专利给弗拉德招来了杀身之祸。现在,伊利尔的话反倒使卡西喋喋不休介绍起来:城堡的每一种保护措施,每一个自给自足、与世隔绝的特点。
“这是厨房,”卡西说道,“房子①,有牛奶吗?”
【① 整座房子计算机系统的别名。】
“有。”房子计算机系统那平淡的声音回答。至少,卡西没有给这个计算机系统起什么个性化的名字,也没有赋予它什么让人讨厌的图像。显示器依然一片空白。“橱柜第三格上有一盒豆奶、一盒牛奶。”
“它能读出纸盒上的电子显示标签。”卡西说,“房子,主浴室的医药柜里还剩下多少多尼的过敏丸?”
“还剩下60粒,”房子说,“另外还有3粒处方药。”
“这些是预防多尼对豚草过敏的药,眼下是八月中旬了。”卡西说。
“是呀,在这座陵墓里,小家伙再也不会嗅到任何豚草了。”伊利尔反唇相讥,但又立刻觉得自己失言了。
卡西却没有反应。她只顾往前走,穿过房子,边走边介绍,声音生硬、直截了当。自从弗拉德遇难以后,她就养成了这个说话习惯。
“所有装置都通过窄频无线电频率与房子联接。房子也以同样的方式与互联网联接。全部用电都由一台发电机供应,发电机安装在地下室里,配备有充足的地热能源,还有大功率的蓄电电容器。实际上有两台发电机,其中一台备用。我不想使用备用蓄电池,原因很明显。”
是什么原因,伊利尔却不清楚。见她一头雾水,卡西便补充道:“蓄电池支持的时间有限,备用发电机才可靠。”
“哦。”
“实际上,只有一条缆线是从外面进入房子里的,那是VNM光纤电缆,给计算机用的。不过即使他们把电缆线切断,我们照常可以运转。”
即使谁切断电缆?伊利尔想道,其实她已经知道答案了,只是这个答案没有意义。弗拉德是被生态保护狂热分子杀害的,因为他生前的研究很有争议。现在既然弗拉德已经死了,卡西和孩子们也就不大可能成为袭击的目标。伊利尔没有说出她的心思,只是跟着卡西穿过起居室、卧室、门厅。
每一间屋子,甚至门厅,都配有显示器,与“房子”计算机系统联接。天花板里装有无数传感器,用来监视并且查明任何闯入者。连伊利尔都不得不一进大门便揣一只发射器在身上,估计这样房子就不会……不会做什么呢?如果有人擅自闯入,它会怎么样?她不敢问。
“下楼去。”卡西说着,带路穿过一道门,当然是电子门,走下一长串楼梯。“这台计算机使用的是三维激光微处理器,带有光学晶体管,每秒钟能运算200兆亿次。”
伊利尔大吃一惊,问道:“你需要这么大的功率干啥?”
“我带你去看一看。”
两人走近另一道门。看上去是一道加固钢门。
“打开。”卡西话音刚落,门就往里面旋开了。伊利尔凝视着这间没有窗户、设施齐全的基因实验室。
“哦,别这样,卡西……你不会在这里搞研究吧?”
“我在这里工作。上个星期我从医学基因公司辞了职,现在是一名咨询师了。”
伊利尔无可奈何地望着实验室,实验室似乎是闪闪发光的新设备混杂着从家里搬来的弗拉德辅助实验室的旧设备。弗拉德的冰箱、储藏柜以及离心泵。弗拉德从事以生化手段挽救环境的工作,卡西的专业是医学基因。这些设备是两人共用的。那台旧冰箱的一侧有一道新的压痕,可能是哪家搬家公司的一个程序编得很糟糕的机器人留下的。伊利尔认出了一台崭新的基因合成器,闪闪发光,很昂贵。还有一些机器,她不是科学家,叫不出名称来。透过一道半开的门,她看见一间小小的浴室。这一切肯定耗费了巨资。为了还上这笔钱,卡西这位咨询师只好拼命工作了。
现在,卡西可以足不出户,把自己关在这座自己设置的监狱里做咨询师。设计医学微生物,将数据译成密码,通过互联网寄给用户。如果不是为了简妮和多尼……伊利尔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还要担心简妮和多尼,再说,过一会就需要到学校去接简妮回家了。至少孩子们会使卡西定期走出这个地方。
卡西还在用尖利的声音解释她的“监狱”,“有一个静电屏蔽围绕整个房子,当然是嵌在围墙里面的,因此电磁脉冲对我们无可奈何。围墙是泡沫材料浇铸混凝土,窗户是几乎打不碎的聚合材料。我们储藏的食物足够维持一年。水源来自房子地下的一口井,水井是地热能系统的一个组成部分。井水清爽香甜。想喝一杯吗?”
“不喝,”伊利尔说,“卡西……这种做法,好像马上要打仗似的。弗拉德只是被一个单干的狂人杀死的呀。”
“可是外面还有许许多多的狂人,”卡西斩钉截铁地说,“我已经失去了弗拉德,再也不能失去简妮和多尼了……嗨!原来你在这儿,小乖乖!”
“我下楼来了!”多尼自豪地边说边扑进母亲的怀抱,“安妮答应了!”
卡西向站在儿子身后的小保姆安妮·米利厄斯露出了微笑。
伊利尔觉得,这一笑,她的整个面容都改变了。冷峻的外壳消融了,她重新成为弗拉德生前所爱的那个卡西。整整一年了,卡西一点也没想开点,只想拥有永远失去的东西。这样不行呀。是不是因为她伊利尔缺乏卡西对弗拉德那样深沉的爱?伊利尔结过两次婚,两次都以离异告终,两任丈夫她都忘掉了。比起卡西无休止地沉浸在悲伤之中,这到底是好是坏?
她叹了一口气,只见卡西对多尼说:“这是伊利尔姑妈。去亲她一大口!”
三岁男孩离开母亲的怀抱,朝伊利尔冲过去。上帝呀,他长得真像弗拉德。一头浅褐色的鬈发,一双大大的黑眼睛。流着鼻涕,在伊利尔的脸颊上留下污迹。
“对不起。”卡西笑着说。
“是过敏反应吗?”
“是的。虽然……你摸他的身体发热吗?”
“我说不准。”伊利尔说,因为她没有生过孩子。她松开了多尼。抱着他时确实感到他有点发热,他的脸泛起淡淡的红潮。他那灿烂的笑容——也像弗拉德——以及亮晶晶的眼睛都不像生病的样子。
“上帝呀,时间不早了。我得去接简妮。”卡西说,“想一块去吗,伊利尔?”
“那当然。”伊利尔巴不得离开实验室,离开地下室,离开“城堡”。一走出嵌有静电屏蔽的混凝土高墙,她就深深地呼吸新鲜空气。当然,里面的空气一样新鲜。实际上,里面的空气是以最卫生、最先进的技术进行循环的,避免带进外面故意释放的病菌。比外面任何新鲜空气都安全得多。卡西是这样告诉她的。
谁都不理解她,甚至连伊利尔也不理解。
卡西的小姑子以为她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每天早晨在镜子里也看不见自己,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样。伊利尔错了。卡西听见了自己那尖利的声音,看见了自己除了孩子们之外对谁都是冷冰冰的,上帝呀,有时候甚至对孩子们也是冷冰冰的。觉得自己一见到人就不由得退缩,因为他们不是弗拉德,因为弗拉德死了,而他们却没有死。伊利尔不理解的是,卡西是身不由己。
伊利尔不知道这个世界已变得扑朔迷离,一切都笼罩在厚厚一层浓雾里:人、树、实验室、烧杯,等等。伊利尔不知道,也没有体验过卡西所体验的那种可怕的愤怒。甚至一年后,卡西心中依然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没有丝毫减弱。她觉得自己如果不砸烂东西,不对弗拉德被害一报还一报去杀死什么,那么一定会发疯的。疯得更厉害。更糟糕的是,伊利尔不知道卡西对弗拉德的渴念总是不邀自来,突如其来,犹如电流荡遍她的全身,让她难以呼吸。
卡西有时候想,如果弗拉德死于疾病,死于某种她找不到基因治疗方法的疾病,她也会好受得多。再不然死于事故,死于任何人都可遭遇的偶然事故也行。令她痛心疾首的是谋杀。某人处心积虑地毁灭这个宝贵的生命、这个珍贵鲜活的灵魂。谋杀的理由不是他做了恶,而是行了善。
弗拉德.谢里托夫博士生前是巴尔生物制品公司的首席科学家,美国举足轻重的生物挽救环境主义者,著名的高科技倡导者。是他发明了塑料灭杀剂(他曾经大声嘲笑过商家起的这个名字)。当时,以石油为原料制成的塑料制品在垃圾场里堆积如山,弗拉德的发明是一种基因技术培养出来的细菌,可以吃掉塑料诸成分中的某种长链碳氢化合物。这种微生物安全可靠:化学反应受到严格限制,是无毒的自毁灭产品,自我复制的数量是恒定的,达到某个既定数量后,基因便会发出停止自我复制的信号。整套设计周密完美。弗拉德死于一个叫做山姆·弗登的人的枪口下。此人是一名反技术分子、一个自封的生态环境守护神。
弗拉德遇害一周年那天,反技术分子们在囚禁弗登的监狱外举行集会。巴尔生物制品公司继续推销弗拉德的发明,保护环境的同时也赚取了丰厚的利润。
为了弗拉德的孩子们的安全,卡西搬进了最安全的地方,她迟早要在这里策划干掉山姆·弗登这个人类的渣滓。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还无法对他下手。他即使“表现良好”,至少也还要在牢房里待上十八年。
一共十九年。换了弗拉德·谢里托夫一条命。伊利尔居然还不明白卡西怒不可遏的原因。
卡西从一问屋子踱到另一间,灯光在她身后一亮一灭的。这是一个糟糕的夜晚。安妮回家去了,简妮和多尼睡觉了,往日的回忆挥之不去:她和弗拉德荡舟时(现在船已卖掉,用来支付建造“城堡”的一部分成本),弗拉德对她哈哈大笑;简妮出生时,弗拉德俯身吻她;在清洁垃圾微生物新产品新闻发布会上,某个傻乎乎的公共关系主任安排弗拉德站在巴尔生物制品公司的总裁身边,新闻发布会在一座真正的垃圾场举行,记者和科学家们蜂拥而至。一声枪响划破天空。当时恰巧是八月,多尼正在患豚草过敏。只见弗拉德先是吃了一惊,随即露出痛苦不堪的表情。
有时候工作可以使卡西分心。她下楼到实验室去。目前她的研究项目是分析一种消化酶的折叠变异,一家制药公司对这种消化酶感兴趣。这个工作要求严谨、细致,但没有多大的挑战性。卡西从来就不自欺欺人,以为自己是和弗拉德一样才华横溢的科学家。
自动分析仪在对晶体化蛋白进行X射线分析,卡西吩咐道:“房子,打开电视。任何内容都行。任何频道都行。”任何可以分心的东西。
显示器屏幕亮起来,出现一个三维图像,图像里两位满身珠光宝气的女人正在可能是纽约一座公寓的顶层套房里大声吵架。“……我再也不相信你了,如果没有——”其中一人暴跳如雷。突然,图像变成新闻画面,出现一张秀丽的数字化的脸庞,却没有表情,一头淡蓝色的秀发,闪耀着绿光的眼睛如同黑暗里的猫眼睛。“我们中断电影,报导来自位于新墨西哥州的桑迪亚国家实验室的重大新闻。实验室主任斯蒂芬·米尔布里特博士刚刚宣布——”灯光熄灭了。
“嘿!”卡西失声叫道,“什么——”灯光又来了。
她迅速站起来,犹豫了一下,然后朝通向楼上孩子们卧室的楼梯走去。“打开,”她命令实验室的门,可是门却紧闭着。她转着门把手,却扭不动。
她左侧,显示器屏幕亮着,却没有任何图像,房子问道:“是卡西博士吗?”
“究竟出了什么事?房子,开门!”
“房子不会再说话了。我已经完全控制了你的房子计算机系统以及备用的计算机动力。请仔细听我的话。”
卡西呆呆地站着。她知道出了什么事。房地产代理商曾经告诉她这种事已经发生过几次。当时,城堡属于一个亿万富翁。此人是个变态的隐士,少年电脑黑客最喜欢的就是这种目标。一旦关掉静电屏蔽,来自外面的数据流很容易用房子计算机系统可接收的频率发射进来。卡西她本人就关掉过静电屏蔽,以接受电视节目。然而,发射进来的数据流应该只能激活电视,引进电视图像,不会超驰控制房子计算机编程系统。房门也不应该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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