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 (第四辑)
他拨了家里的电话号码。一秒钟后小屏幕上出现了克丝顿,影像虽小,却丝毫没有失真,还是那副令人寒心的表情。
“我去过火星了。”他告诉妻子。
“你喝醉了。”她轻蔑地动了动嘴唇。“或者比那更糟。”
“向上帝保证,真的。”
“什么时候?”
“我也不知道。”他有些搞糊涂了。“我想,大概不是一次真的旅行,是那种人造记忆移植之类的东西。不是真正的旅行。”
克丝顿无精打采他说:“你喝醉了吧。”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他也挂了电话。他觉得脸上有些发烧。“总是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他心里很懊恼。“她老是反唇相讥,好像她什么都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哼,这种婚姻。”他感到凄凉。
几分钟之后,车在路边停下,旁边是一幢漂亮的粉红色小楼房,门口的七彩霓虹灯一闪一闪的,上面是“记性公司”几个大字,其中“记忆”不知为什么写成了“记性”。
衣着时髦,袒胸露背的接待员,吃惊得几乎跳了起来,不过马上镇定下来。“哦,您好,奎尔先生,”她说话的时候显得有些紧张。“您——您好吗?您忘了什么东西?”
“我想要回另一半钱。”他回答说。
接待员比刚才平静了许多:“什么钱?我想,您大概搞错了,奎尔先生。你刚才在这儿谈了关于给您移植火星旅行记忆的可行性,可是——”她耸了耸又白又滑的双肩。“据我所知,不是什么真正的旅行。”
奎尔说:“小姐,我什么都记得。我给公司写了一封信,一切都由这封信而起。我记得我先到这儿,再同麦克雷恩先生谈了话,接着,两个技术人员拖着我进了一个房间,给我用了一种药后,我就昏迷过去了。”
难怪公司还给他一半钱,“火星旅行”的记忆没有植入——至少没有完全植入,没有像他们开始向他保证的那样。
“奎尔先生,”那个姑娘说道,“虽然您只是个小职员,但您却是个英俊的男人,发怒只会损坏您的容颜。如果您想心里好受一些,我可以,嗯,让您带我出去……”
他感到更加愤怒。“我还记得你,”他有些失去控制。“比如说你的胸部喷成了蓝色;这一点我的脑子里记得非常清楚。而且,我还记得麦克雷恩先生保证过,如果我记得来过你们公司,我可以收回全部费用。麦克雷恩先生在哪儿?”
耽搁了一会儿后——也许他们故意拖延时间——他终于又一次坐在那张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胡桃木办公桌前,跟大约一小时前的情形一模一样。
“你们的技术真行啊,”奎尔挖苦道。他的话里充满了失望和不满。“我的所谓火星旅行的‘记忆’现在就已模糊不清了,而且矛盾百出。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跟你们在这儿的交易。我一定要把这件事上诉到主管部门去。”他此时怒火中烧,一种被愚弄的感觉包围着他,他甚至忘记了自己在公共场合不与人争吵的习惯。
麦克雷恩脸色阴沉,他谨慎他说:“我们让步,奎尔。我们将归还你的费用。我承认我们对你什么也没干。”他用一种听天由命的口气对奎尔说。
奎尔继续指责道:“你们甚至连那些据说会‘证明’我去过火星的东西一样也没给我。你曾经向我吹得天花乱坠——现在却连个屁都没兑现。没有票根,没有明信片,没有护照,没有免疫证明,没有——”
“请听我说,奎尔”,麦克雷恩说。“就算我对你说过——”他没说下去。“别提它了。”他揿了一下办公桌上的内部通讯按钮。
“雪莉,你能不能支付一张570普克里的支票给道格拉斯·奎尔?谢谢。”他松开按钮,然后,把目光扫向奎尔。
支票立刻就送到了;接待员把它放在麦克雷恩面前,然后又飘然离去,剩下两个男人面对面望着,一张巨大的胡桃木办公桌隔在他们之间。
“我想给你一个忠告,”麦克雷恩在支票上签了名,向奎尔递过去。“不要向任何人提起你,嗯哼,最近去火星的旅行。”
“什么旅行?”
“噢,就是你模糊记得的那次旅行。”麦克雷恩只管自己说下去,“装作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什么都没发生过。不要问我为什么,只管照我说的做:这对你对我都有好处。”他已经冒汗了,现在,轻松了一点。“好了,奎尔先生,我还有其他的事要做,还要接见其他顾客。”他站起身,把奎尔带到门口。
奎尔一边开门一边说:“做出这等好事的公司根本就不该有什么顾客的。”他呼地关上了门,转身就走。
回家路上,奎尔坐在出租车里考虑着给主管部门的控告信的措辞。他要一坐在打字机前就开始打这封信;警告别人不要再上这个公司的当,这显然是他的责任。
一回到家里,他就坐在自己的赫耳墨斯火箭牌手提式打字机前,他打开抽屉想找一张复写纸——突然,他看见一只熟悉的小盒子。他曾小心翼翼把火星上的小虫子装进这个盒子,然后偷偷地带进了海关。
打开盒子,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见里面装着六只已经死掉了的寄生线虫,和七种不同的单细胞生物。线虫就是靠吃这些单细胞生物维持生命的。这些原生动物已经干掉了,上面蒙上了一层灰,但他仍然认得出它们;他花了整整一天功夫才在空旷黑暗的火星上的乱石堆里找到它们的。真是一次奇妙的探险旅行。
“但是我没有去过火星啊。”他又突然意识到。
然而另一方面——克丝顿出现在门口,手里拎着一大堆食品杂货。“你怎么这个时候在家里?”她的声音里还是带着那种责备。
“我去了火星吗?”奎尔向她间道。“你应该知道的。”
“你当然没去过;我想你应该清楚这一点,你不是老嚷嚷着要去吗?”
奎尔说:“上帝作证,我想我去了。”停了一会儿,他又说:“我又觉得我没去过。”
“你想想清楚。”
“我怎么能呢?”他一边讲一边做着手势。“我的脑袋里好像植入了双轨记忆;一条是真的,一条是假的,可是我分不清哪条是真的哪条是假的。我想你能帮我搞搞清楚,他们还没有把你怎么样过。”她至少可以为他做这件事——虽然她从来没有为他做过什么事。
克丝顿极力控制住自己,尽量用一种平静的语调说道:“道格,如果你再不清醒起来,我们之间的事就算完了。我要和你分手。”
“我遇到麻烦了。”他的声音嘶哑而颤抖。“我可能要精神分裂了;希望不是这样,可是——也许是真的。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
克丝顿放下那一大袋食品,走到壁橱前。“我不是在开玩笑,”她平心静气地对他说。她拿出一件外衣穿上,走回门口。“我会在这两天里尽快给你打电话的,”她毫无表情他说道。“再见,道格。
希望你最终能摆脱出来;我衷心为你祈祷。”
“等一等,”他绝望地叫道。“你就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去了还是没去——告诉我。”突然,他意识到他们可能把她的记忆轨道也改变了。
门关上了。他的妻子终于离他而去!
忽然他身后传来一个人的声音:“好了,到此为止吧。举起手来,奎尔。请转过身来。”
他本能地转过身来,忘了把手举起来。
在他面前的这个人身穿星际警察制服,不知怎么回事。奎尔觉得他很面熟;虽然面熟,却吃不准他究竟是谁,记忆中的这个人好像被蒙上了一层迷雾。他战战兢兢地举起双手。
那个警察说道:“你记起了你的火星旅行。我们对你今天的一切行动和思想都一清二楚——尤其是你从记忆公司回家路上的想法。”他解释说:“我们在你的脑袋里装了一个感应发射器,它使我们知道你的一切想法。”
一个传感器,也就是用了月球上发现的那种原生质。奎尔不禁打了一个冷战。那东西居然在他自己的身体里,在他自己的脑子里;在那里以他的脑浆为生,在那里偷听;警察利用了这种东西。这太可怕了,但却可能是真的。
“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奎尔用嘶哑的嗓音问道。“我做了什么——我想了什么?况且这又跟记忆公司有什么关系?”
“从根本上来讲,这同那个公司无关。”警察继续说道。“这是你跟我们之间的事。”他拍了一下他的右耳朵。“我一直监听着你的心理活动,多亏了你脑袋里的那个感应器。”奎尔发现他的耳朵里装有一个小小的白色塑料塞。“所以我得警告你:你的任何一个想法都可能对你自己不利。”他笑嘻嘻他说。“不过现在这已经不重要了;你已经想了,也说了。更糟糕的是,你在昏迷状态下,把你的火星旅行告诉了记忆公司的人,告诉了他们的技术人员,和老板麦克雷恩先生——他们知道了你去过哪儿,为了谁,做了些什么。你把他们吓怕了;他们希望从来没有碰见过你。”他若有所思地加了一句,“他们想得没错。”
奎尔说:“可我从来没去过火星啊。这只是麦克雷恩的技术员给我植错了一个记忆链。”但他又想到了那个盒子,在他书桌抽屉里的那个盒子,里面确实装着火星上的生物。除非是麦克雷恩放的。也许这就是麦克雷恩油嘴滑舌吹嘘的那些“证据”之一。
他想道:火星旅行的记忆没能让我相信——却让星际警察们相信了。他们认为我真的去过火星,而且认为我至少已经有些意识到了。
“我们不仅知道你去过火星,”星际警察同意了他的想法,“而且我们还知道你现在回忆到的东西已经足以让我们陷入困境。再把你的记忆抹去已经没有用了,因为如果我们再这样做,你又会到记忆公司旧戏重演。而我们却不能对麦克雷恩和他的记忆移植买卖怎么样,除了对我们自己的人,我们对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司法权。况且,不论怎么说,麦克雷恩没有犯任何罪。”他盯着奎尔。
“当然,从法律上讲,你也没有。你去记忆公司并不是为了恢复记忆;据我们所知,你去那凡是出于一般人的好奇心——一种平常人追求冒险的心理。”他又说:“不幸的是,你并非寻常之辈,你已经有了够多的惊险刺激;只需要记忆公司的最后一举。没有比这个更致命了,对你,或对我们。而且,如果那样的活,也对麦克雷恩。”
奎尔问道:“为什么说如果我记起了你们所说的火星旅行,你们就会‘陷入困境’——我在那儿干了什么?”
“因为,”星际警察接着说,“你的所作所为与我们在公众中树立的庇护神形象不符。你,为我们做了一件我们从没做过的事。你很快就会记起来的——感谢记忆公司的迷魂药。那盒虫子和水藻已经在你书桌抽屉里呆了六个月了。你回来后居然从没有对它们显出丝毫的好奇心。我们甚至直到你刚才在回家路上记起来的时候才知道你还有这些玩意儿在这里;我们来这儿的另一个目的就是为了找这个盒子。”他又毫无必要地加了一句:“很不幸运,没有足够的时间。”
又来了一个警察;两个人简短地交谈了几句。与此同时,奎尔的脑子飞快地转着。现在他确实又记起了一些事;刚才那个警察说的没错,他们自己大概也用了和记忆公司同样的手法。大概?
不,他现在可以确定他们也这样做过;他曾经见过他们给一个囚犯做过这种移植,那是在哪儿,在地球上的某个地方?更像是在月球上,他这样断定,他高度敏捷的脑子里回忆起这段往事——但这种记忆很快又模糊了。
他又回忆起其他一些事。他们派他去火星的原因;以及他在那里的任务。
难怪他们把他的这段记忆抹去了。
“哦,上帝,”第一个警察突然打断了与同伴的对话。显然,他察觉了奎尔的新想法。“噢,现在,问题严重多了;简直糟到了极点。”他走向奎尔,把枪对着他。“我们不得不把你干掉,”他说,“马上。”
他的同伴紧张他说道:“为什么马上呢?难道我们不能把他押到纽约总部让他们——”
“他知道为什么。”第一个警察说,这下,他也看上去很紧张,但是,奎尔已经意识到一个全然不同的理由。现在,他的记忆几乎完全恢复了。他十分清楚这两个警官为什么这么紧张。
“在火星上,”奎尔说,“我干掉了一个人,他有十五个保缥,其中有些人跟你们的装备一样。”
他曾经受过五年的专门训练,训练成一名刺客,一个职业杀手。所以,他知道对付全副武装的对手的多种方法……比如说,如何对付眼前的这两个警官;当然,其中耳朵里塞着接收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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