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
第一章 枕边的少女
深紫色的夜,云蔽月。
明空四中教学大楼的楼顶上,两个身影相视而立,旁边坐着两人。这四人都是一动不动,仿佛四座雕像,他们保持这样的姿势已有四个小时。
在这夏末的夜,空气中还带着令人烦燥的暑热,隐约似能听见蝉鸣。站着的两人中,有一人已经汗流浃背。大滴大滴的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淌下,让他感到一阵瘙痒,他却不敢抬手去擦汗。汗水之所以会流出,既不是因为这燥热的天,也不是因为站了四个小时,全是因为他对面的那个人。
易灵,男,十五岁的高一新生,打遍南区无敌手,更有传说易灵曾经一人摆平近百个抄着家伙的暴徒。对于这种接近神话的传闻,他一向是不信,更何况明空四中是属于西区的。现在他后悔了,他后悔不该听了手下小弟“让那小子知道一下谁才是学校真正老大”的唆窜来向易灵挑战。更后悔为了摆老大的派头,特意选在放学之后的无人楼顶上和易灵单挑。
从一开始,他和易灵就这样站着,那时天上还飘着晚霞。他抱着后发制人的念头等待易灵出手,谁知易灵竟整整四个小时没动过。在第二个小时的时候,他就觉得易灵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四小时之后,他的脚早已经麻木得无法动弹。随便来个什么人推他一下,他就会仆街了。再看看对面那个人,低着头,额前的刘海遮住了眼睛,嘴角还带着似有似无的微笑。他似乎可以感觉到易灵正从头发的缝隙间窥伺着,等待他露出破绽,给予他致命一击。
他又开始后悔当初贪图凉快,而把头发剃得没有似的,以至于他现在像是赤身站在易灵面前,做什么、想什么都被易灵看透。他连动手擦汗都不敢,生怕在这一瞬间遭到攻击。在这种情况下,他来带的两个观战的小弟是指望不上,只希望易灵能手下留情。
想起他那两个小弟,他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瞄了瞄坐在地上的那两个人。他有些奇怪,为什么那两个小弟也能保持这个姿态达四个小时。一阵风吹来,给他带来了丝丝凉意,同时也把一种奇怪的声音吹进他的耳朵里。他侧耳倾听,居然是——呼噜声,他那两个小弟竟已相倚睡着了。
一阵更猛的风吹过,他现在心中的感觉不是丝丝凉意,而是寒如深秋。
风过、云散、月现,楼顶的地面上顿时铺上一层银白。他敏锐地注意到,易灵的脚边有什么东西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难道是……”一个连他自己都不大相信的念头闪过脑海。他拖着麻木的双腿,蹒跚地走向易灵。眼看着自己步步逼近,易灵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那两个小弟也被惊醒,愣愣地看着他们的老大一拳打中易灵的腹部。后者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软倒在地上,刘海散开,露出紧闭的双眼。在嘴角边还有一道水迹,原来他所看见的反光物,竟是易灵淌下的口水。
“靠!你果然睡着了!还是站着睡的!”他恼羞成怒地大骂道。一想到自己白白站了四个小时,还紧张半天,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抬起还略带麻木的脚,准备一脚踩下去。
正当他的脚底板快要和易灵的肚子进行亲密接触的时候,原本像个死人般躺在地上的易灵以手撑地,倒立着一跃而起,对准他的下巴踹了一脚。他那足有二百斤的身体被踢得离地足有两三厘米,后仰着倒在地上,顿时不省人事。易灵借势一个空翻,稳稳地站在地上。
一次不负众望的漂亮反击,变故发生之快,就连旁观的那两名小弟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只是眼前一花,然后看见原本站着的人躺下了,而原本躺着的人站了起来。
易灵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嘴边的口水,嘟囔着:“找我打架,却半天不动手,害得我都睡着了,真是浪费时间。”易灵的视线从躺着的老大身上转向了还在发呆的两个小弟,他们都连忙站起来,却忘了自己也是坐了近四个小时。猛然站起来,他们同时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上。那样子,就像是在给易灵下跪。
“唉……”易灵叹了一口气,想要伸出手去扶他们。那两个人却像见了什么怪物似的,连滚带爬地跑开。总算他们还讲点义气,拖着自己的老大一起跑路。
“喂,站住。”只三个字,易灵就将他们叫住。两个小弟战战兢兢地回过头,看着他们的表情,易灵也只有苦笑一下,这样的表情,他已经见的太多了。“我已经手下留情了,这家伙过一个小时就会醒过来,你们下楼梯的时候注意点。”
“是,是,是,是……”两个小弟点头哈腰地走了。
“唉……”易灵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习惯性地看了看手表,已经九点了。现在正该是人们在家里看电视的时候,不过易灵还不打算回去。自从初二时父母病故后,孓然一身的他待在家里的时间是越来越少,他也因此成为了普通人眼中的不良少年。家住南区的易灵在考进位于西区的明空四中后,名正言顺地在学校附近租一间房子,彻底远离了那个家。
楼顶上的易灵俯视着夜色下的校园,这个他即将度过三年时光的地方。篮球架、足球场、教学楼,夜色下的校园熟悉而又神秘。树影摇曳着,光是看就给人带来些许凉爽。蝉鸣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无人的学校中只有树叶摆动的声音,反而更衬托出一种静谧的气氛。
看着这一切,易灵的心中竟有几分感动,他自己也觉得好笑起来。“想不到我也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呢。”易灵自嘲道。
忽然,教学楼的某间房间透出了光亮。那一跳一跳、忽明忽暗的光亮,十足像是火光。易灵不禁有些担心,会不会是失火了。他确定好房间的位置,连忙赶过去。
初来乍到的易灵对这个学校还不熟悉,看着只相距百来米的地方,他找了半小时才找到。等到他来到那房间外时,光亮早就消失了。易灵站在门口犹豫不决,一扇普通的木门对他来说,只用踢一脚就能踢开。不过,易灵总算觉得这个地方有几分诡异。就连房间附近的温度,仿佛也比外面低了不少。
考虑再三,易灵转身便打算走,突觉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房间中黑暗得让人无法呼吸,从地板到天花板全是一片夜黑,能让人产生一种正悬浮在无限夜空中的错觉。几点冥蓝色的鬼火,飘在易灵身边,将他的脸染成青色。易灵似乎正在遭受着某种痛苦,紧皱着的眉头拧在一起,他拼命地扭动身体却动不得半分。几个身穿着连帽黑袍的人正注视着他,他们的衣色只比周围的背景浅一点,看上去就像是几团模糊的色块。
易灵呻吟着醒了过来,一睁眼便看见脸旁的鬼火,鬼火散发出的刺骨寒气,让他神志为之一振。易灵努力想站起来,却被什么东西压着似的,怎么也起不来。他仔细打量周围的环境,除了黑暗和鬼火,他什么也看不见,他根本没注意到那些色块。
“你醒了啊。”不知是哪团色块先开口,把易灵惊得身躯一震,如果不是有某种力量压着他,他恐怕就跳起来了。
“你在哪?你是谁?你想对我干什么?”易灵怒吼道,无意识之中,他在以大声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惊慌。
“这里是超自然现象研究会。”色块的声音不带半点情感色彩,“我是超自然现象研究会的会长。我们不想对你干什么,我们对你完全没有兴趣。”
“那你抓我干什么!”易灵稍微心安了一点,“快放了我!”
“不行,你是祭品。”
听了这句话,易灵刚放下的心马上又悬到喉咙口。“祭品?你在说什么鬼话呢!”
“我说的不是鬼,是恶魔。”当提到“恶魔”时,色块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抖,激动地发抖。“我们一直认为,恶魔是真实存在的生物,只是来自另一个星球的外星人。所谓的召唤阵,其实是一种先进的旅行方法,是连结另一个星球的类似虫洞的通道。”色块越讲越大声,越说越激动。“我们终于找到了一份古代留下来的,这种通道的方程式——也就是一般人所说的魔法书。不过,通道的能源需要活人,正好碰上你。你能够见证并参与科学史上如此伟大的一幕,实在是你莫大的荣幸,你将和我们一同名垂青史!”
就在色块滔滔不绝地YY的时候,易灵已经骂了上百遍疯子,并将所谓的“超自然研究学会”会员的祖宗们问候了七八遍。
“我还没活够呢!你这疯子!这么伟大,你干嘛不自己来!……”易灵将他这短暂的十五年人生中所说过的、听过的、看过的脏话,一股脑地全都骂了出来。那些色块就像没长耳朵似的,完全无视易灵的话,自顾自地在易灵身边走来走去。
易灵仿佛可以预见自己的命运:像这样的疯子,多半他会将自己以什么怪诞的方式杀了,作为某种宗教仪式的饰物。然后,他会被抛弃在学校的某个角落里,直到警方挖出自己的尸体,或是等待下一个牺牲品来陪伴他。光是想,易灵就不寒而栗。
过了不知道多少时候,那些色块似乎忙完了。在易灵的身下,画出一个直径一米七五的魔法阵,这个数字正好是易灵的身高。如果易灵能看见这个魔法阵,他对这些色块的看法一定会完全改观。
巨大的魔法阵上,易灵呈“大”字躺着,一个暗红色的五芒星就在他身下,也如一个“大”字,正好和易灵的身形契合。在每一个星点上,都有一点鬼火在烧灼易灵的四肢,烧得他四肢冰凉、毫无知觉。各种莫名的符号和文字被书写在魔法阵上,在鬼火的映照下显得流光异彩。
那些色块开始用一种易灵从来没听过的语言说话,事实上,易灵听过的语言也是有限得很。不过,这种语言的音节很怪,说了几分钟还没有听到一个重复的音节。所说的话带有某种节奏感,与其说是在说话,不如说是在——念咒语。
易灵这时也闭嘴了,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光从他们的语调就可以感觉到一种癫狂的崇拜。他们像是被自我催眠,陷入他们自己所臆想出的那个世界。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颤抖,那魔法阵随之越来越亮,最后亮到如同一个小太阳。不过躺在上面的易灵没有半点变热的感觉,只是神智开始模糊。当魔法阵的光亮达到极点,易灵也昏了过去。在他昏过去之前,魔法阵照亮整个房间的那一瞬,易灵才看清那些色块的真面目。
那些人半张脸被抓得稀烂,眼睛处只剩两个黑窟窿,黑色的袍子下露出的腿上还带着鲜红的碎肉。血还在涓涓地流着,淌到地板上,汇成了那个红色的魔法阵。
绝对不是人类。这里易灵在昏迷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
再醒来,易灵发现自己已处于一个不同的地方。天地间既是一片混沌,又仿佛无比清明,周围的背景在不断地变幻颜色。易灵的心境出乎意料地平静安适,如同在母亲的怀抱中安睡,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噩梦。
“不过,这个地方,应该也是我在做梦吧。”易灵这样想着,远处的一个白点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刚想迈步走过去,就马上来到了白点附近,易灵的身体根本连动都没动一下,在这个地方似乎不存在什么距离这种东西。
那个白点,是一个白色的人,更确切地来说,是一个完美到极点的少女。光洁的肌肤,恰到好处的身材,既清纯又妩媚的脸庞,一切的一切都可以称得上是倾城倾国。瀑布般的长发纠缠在赤裸的身躯上,害羞似地遮盖住重点部位,更透出羞涩的性感。
她的脸,她的身体都是纯白色的,就连头发也是,宛如一座大理石的雕像。但那仿佛在轻颤的纤细睫毛,仿佛在起伏的胸口,仿佛还在呼出热气,那种生命感是任何能工巧匠都刻不出来的。
易灵呆呆地望着她,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抚摸一下,想看看这肌肤是不是真的有弹性。她的眼睛在此时睁开了,连里面的眼球都白的。一个全身白到极点而又美丽到极点的少女,不能不说这样子非常诡异,就好像是博物馆的维纳斯突然有了生命。
不自觉地,易灵开始退后,她虽然不像是不怀好意,但易灵却本能地想避开她。她一点点靠近易灵,无论易灵后退多少,在这没有距离的地方,都好像是在原地不动。
终于,她跟易灵之间,只有半米的距离。她伸出修长的手臂,捏住易灵的头颈。易灵自己也说不清,究竟躲不开,还是不想躲开。她轻轻一划,易灵的颈动脉被划开,血喷溅出来。血没有在划出一道弧线后落地,而是无视重力地悬浮在半空中。看着这一幕,易灵更确定自己是在做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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