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屠龙记(旧版)





把,显是魔教中人。那中年汉子手舞长剑,剑光闪闪,和三个道人斗得甚是激烈,虽是以一敌三,却丝毫不落下风。
  张无忌坐在雪撬之中,他腿伤早愈,但不愿被峨嵋诸人知觉,仍是假装不能行走,这时眼光被身前的一名男弟子挡住,须得侧身探头,方能见到那四人相斗。只见那中年汉子长剑越使越快,突然间转过身来,一声呼喝,刷的一剑,在一名魔教道人胸口刺过。峨嵋众人喝采声中,张无忌忍不住轻声惊呼,这一招“顺水推舟”,正是武当剑法的绝招,使这一招剑法的中年汉子,却是武当派的六侠殷利亨。
  峨嵋群弟子远远观斗,并不上前相助。余下两名魔教道人见己方伤了一人,对方又来了帮手,心中早怯,突然呼啸一声,两人分向南北急奔。殷利亨飞步追那向南方的道人,他脚下比那道人快得多,跃出七八步,便已追到道人身后,拍出一掌,那道人回身招架,甩出了性命不要,图与殷利亨斗个两败俱伤。峨嵋众人眼见殷利亨一人难追两敌,逃向北方的道人轻功极了得,越奔越快,瞧这情势,殷利亨待得杀了南方那缠战的道人,无论如何不及再回身追杀北逃之敌。峨嵋弟子和魔教中人仇深似海,都望着静虚,盼她发令拦截。更有几个女弟子平素和纪晓芙交好的,知道殷利亨曾和纪晓芙有婚姻之约,这位武当六侠和本派的关系特别不同,纪晓芙因受魔教光明使者杨逍淫辱而死,各人加倍的同情殷利亨,均盼助他一臂之力。静虚心下也颇感踌躇,但想武当六侠在武林中地位何等尊崇,他若不出声求助,旁人贸然伸手,便是对他不敬,因之略一沉吟,便不发令拦截,心想宁可让这妖道逃走,也不能得罪了武当殷六侠。
  便在此时,蓦地里青光一闪,一柄长剑从殷利亨手中掷了出来,急飞向北,如风驰电掣的射向那道人背心。说是如此,实则这柄长剑自脱手以至射到敌人身后,快得难以形容,那道人陡然惊觉,待要闪避时,那长剑已穿心而过,透过了他的身子,仍是向前疾飞。那道人脚下兀自不停,又向前奔了两丈有余,这才扑地倒毙,那柄长剑却又在那道人身前三丈之外方始落下,青光闪耀,笔直的插在沙中,虽是一柄无生无知的长剑,却也是神威凛凛,众人看到这惊心动魄的一幕,无不神驰目眩,半晌说不出话来。
  待待回头再看殷利亨时,只见和他缠斗的那个魔教道人身子摇摇晃晃,便似喝醉了酒一般,双手在空中乱舞乱抓,殷利亨不再理他,自行向峨嵋众人走来。他跨出几步,那道人再也支持不住,一声闪哼,仰天倒在沙地之中而死,至于殷利亨用什么手法将他击毙,却是谁也没有瞧见。峨嵋群弟子这时才大声喝起采来,连灭绝师太也点了点头,跟着叹息一声。这一声长叹也许是说:武当派有这等佳子弟。我峨嵋派却无如此了得的传人。更也许是说:晓芙福薄,没能嫁得此人,却伤在魔教淫徒之手。(在灭绝师太心中,纪晓芙当然是为魔教所害,而不是她自己击死的。)
  张无忌一句“六师叔”冲到了口边,却又强行缩回,在众师叔伯中,殷利亨和他父亲最是交好,待他也特别亲厚。他瞧着这位相别八年的六师叔时,只见他满脸风尘之色,两鬓微见斑白,想是纪晓芙之死于他心灵有极大打击。张无忌乍见亲人,亟想上前相认,但终于想到不能显露自己真相,以免惹起无穷后患。
  殷利亨向灭绝师太躬身行礼,说道:“晚辈大师兄率领师兄弟及第三代弟子,一共三十二人,已到了一线畔,晚辈奉大师兄之命,前来迎接贵派。”灭绝师太道:“好,还是武当派先到了。可和妖人接过仗么?”殷利亨道:“曾和魔教的木、火两旗交战三次,杀了几名妖人,七师弟莫声谷受了些伤。”灭绝师太点了点头,她知殷利亨虽然说得轻描淡写,其实这三场恶斗,定是惨酷异常,以武当五侠之能,尚且杀不了魔教的掌旗使,七侠莫声谷甚至受伤。灭绝师太又问:“贵派可曾查知,光明顶上实力如何?”殷利亨道:“听说白眉教、九毒会等魔教的支派,都大举赴光明顶,有人还说紫衫龙王和青翼蝠王也到了。”灭绝师太一怔,道:“紫衫龙王也来么?”两人一面说,一面并肩而行,群弟子远远跟在后面,不敢去听两人说些什么。
  两人说了半个时辰,殷利亨举手作别,要再去和华山派联络,静虚说道:“殷六侠,你来回奔波,定必饿了,吃些点心再走。”殷利亨也不客气,道:“如此叨扰了。”峨嵋众女侠纷纷取出干粮,有的更堆沙为灶,搭起铁锅煮汤,她们自己饮食甚是简朴,但款待殷利亨却是加倍的周到,自然都是为了纪晓芙之故。殷利亨懂得他们的情意,眼圈微红,哽咽道:“多谢众位师姊师妹。”
  蛛儿一直旁观不语,这时突然说道:“殷六侠,我跟你打听一个人,成么?”殷利亨手中捧着一碗汤面,回过头来,神能很是谦和,说道:“这位小师妹尊姓大名?不知要查问何事?但教所知,自当奉告。”蛛儿道:“我不是峨嵋派的,我是他们对头,被他们捉了来的,是这老尼姑的俘虏。”殷利亨起先只道她是峨嵋派的小弟子,听她这么说,不禁一呆,但想这个小姑娘倒很率直,便问道:“你是魔教的么?”蛛儿道:“不是,我是魔教的对头。”殷利亨不暇细问她的来历,为了尊重主人,眼望静虚,请她示意。静虚道:“你要问殷六侠何事?”蛛儿道:“我想请问:令师兄张翠山张五侠,也到了那一线峡么?”
  此话一出,殷利亨和张无忌都是大吃一惊,殷利亨道:“你打听五师哥,为了何事?”蛛儿红晕生脸,低声道:“我是想知道他的公子无忌,是不是也来了。”这一下张无忌自是更加吃惊,心道:“原来她早知道了我的真相,这时要揭露。”只听殷利亨道:“你这话可真?”蛛儿道:“我是诚心向殷六侠打听,怎敢相欺。”殷利亨道:“我五哥逝世十年,墓木早拱,难道姑娘不知此事么?” 
 

第四十九回 玉面孟尝
  蛛儿一惊站起,“啊”的一声,道:“原来张五侠早死了,那么——他——他早就是个孤儿了。”殷利亨道:“姑娘认得我那无忌侄儿么?”蛛儿道:“五年之前,我曾在蝶谷医仙胡青牛家中见过他一面,不知他现下到了何处。”殷利亨道:“我奉家师之命,也曾到蝴蝶谷去探视过,但胡青牛夫妇为人所害,无忌早已不知去向,后来多方打听,音讯全无,唉,那知——那知——”说到这里,神色凄然,不再说下去了。蛛儿忙问:“怎么?你听到什么噩耗么?”殷利亨凝视着她道:“姑娘何以如此关切?我那无忌侄儿于你有恩,还是有仇?”
  蛛儿眼望远处,幽幽的道:“我要他随我去灵蛇岛上——”殷利亨插口道:“灵蛇岛?银叶先生和金花婆婆是你什么人?”蛛儿不答,仍是自言自语:“——他非但不肯,还打我骂我,咬得我手掌鲜血淋漓——”她一面说,一面左手轻轻摸着右手的手背:“——可是,可是——我还是想念着他。我又不是要害他,带他去灵蛇岛,婆婆会教他一身武艺,设法治好他身上玄冥神掌的阴毒,那知他凶恶得狠,将人家的好心,当作了歹意。”
  张无忌只听得心中一片混乱,这时才知:“原来蛛儿便是在蝴蝶谷中抓住我的那个少女阿离,他心中念念不忘的情郎,居然便就是我。”侧头细看她的容貌,她脸颊浮肿,那里还有初遇时的半分俏丽,但眼如秋水,澄澈清亮,依稀还可记忆起一些当年的情景。
  只听灭绝师太冷冷的道:“她是金花婆婆的徒儿,按理说也是与魔教有梁子的。但金花婆婆实非正派之人,此刻咱们不想多结仇家,暂且将她扣着。”殷利亨道:“嗯,原来如此。姑娘,你对我无忌侄儿倒是一片好心,只可惜他福薄,前几日我遇到昆仑派的掌门人铁琴先生何太冲,得知无忌已于四年多之前,失足摔入万丈深谷之中,尸骨无存。唉,我和他爹爹情愈手足,那知皇天不佑善人,竟连仅有的这点骨血——”他话未说完,咕咚一声,蛛儿仰天跌倒,竟尔晕了过去。
  周芷若抢上去扶了她起来,在她胸口推拿好一会,蛛儿方始醒转。张无忌甚是难过,眼见殷利亨和蛛儿如此伤心,自己却硬起心肠置身事外。便在此时,突然有几滴热泪,落在他手背之上,张无忌一抬头,只见到一张俏脸,眼眶中泪水盈盈,正沿着白嫩的面颊流了下来,却是周芷若。张无忌心中一动:“原来咱们幼小时汉水中的一会,她也没有忘记。”
  蛛儿咬了咬牙,说道:“殷六侠,张无忌是被那何太冲害死的么?”殷利亨道:“那倒不是。据说朱武连环庄的武烈亲眼见到无忌自行失足,摔下深谷,武林中颇有名望的朱长龄,也是一起摔死的。”蛛儿长叹一声,颓然坐下。殷利亨道:“姑娘尊姓大名?”蛛儿摇头不答,怔怔下泪,突然间伏在沙中,放声大哭。殷利亨劝道:“姑娘也不须难过,我那无忌侄儿便是不摔入雪谷,此刻阴毒发作,也已难于存活。唉,他跌得粉身碎骨,未始非福,胜于受那无穷无尽的熬煎。”
  灭绝师太忽道:“张无忌这种孽种,早死了倒好,若是留在世上,定是为害人间的祸胎。”蛛儿大怒,厉声喝道:“老贼尼,你胡说八道什么?”峨嵋群弟子听她竟然胆敢辱骂师尊,早有四五人拔出长剑,指住她胸口背心。蛛儿毫不畏惧,仍然骂道:“老贼,张无忌的父亲是这位殷六侠的师兄,侠名播于天下,有什么不好?”灭绝师太冷笑不答,静虚却道:“他父亲固是名门正派的弟子,可是他母亲呢?魔教妖女生的儿子,不是孽种祸胎是什么?”蛛儿问道:“张无忌的母亲是谁?是魔教妖女?”
  峨嵋众弟子齐声大笑,张无忌见众人嘲笑自己母亲,不禁面红耳赤,热泪盈眶,若不是决意隐瞒自己身世,便要站起身来厉声抗辩。静虚为人忠厚,见蛛儿确实不知,见蛛儿确实不知,说道:“张五侠的妻子便是白眉教殷天正的女儿,名叫殷素素——”蛛儿“啊”的一声,脸色大变,似乎突然间见到了最骇人的鬼魅一般,静虚续道:“张五侠便因娶了这个妖女,以致身败名裂,在武当山上自刎而死。这件事天下皆闻,难道姑娘竟然不知么?”蛛儿道:“我——我住在灵蛇岛上,中原武林之事,全无听闻。”静虚道:“这便是了。”蛛儿道:“那殷素素呢?她在何处?”静虚道:“她和张五侠一齐自刎。”蛛儿身子又是一跳,道:“她——她死了?”静虚奇道:“你认得殷素素么?”
  便在此时,突见东北方一道蓝焰,冲天而起。殷利亨道:“啊哟,是我青书侄儿受敌人围攻。”转身向灭绝师太弯腰行礼,对余人一抱拳,便即向蓝焰奔去。静虚手一挥,峨嵋群弟子跟着前去。众人痛恨魔教,与武当派敌忾同仇,既是殷利亨的师侄受敌人围攻,自是争相赴援。
  众人奔到近处,只见又是三人夹攻一个的局面,那三个罗帽直身,都作僮仆打扮,每人手中各持单刀。众人只瞧了几招,心下便暗暗惊讶,原来这三人虽穿僮仆装束,出手之狠辣,却竟不输于一流高手,比之适才殷利亨所杀的那三个魔教道人,武功又高一筹,三个人绕着一个青年书生,走马灯似的转来转去厮杀。那书生已落下风,但一口长剑,将门户守得严密异常,看来一时还不致有什么危险。
  在那酣杀的四人之旁,站着六个身穿黄袍的汉子,袍上各绣着红色火把,自是魔教中人。这六人远远站着,并不参战,眼见殷利亨和峨嵋派众人赶到,六人中一个矮矮胖胖的汉子叫道:“殷家兄弟,你们不成了,夹了尾巴走吧,老子给你们殿后。”穿仆人装束的一人怒道:“厚土旗爬得最慢,姓颜的,还是你先请。”静虚冷冷的道:“死到临头,还在自己吵嘴。”周芷若道:“师姊,这些人是谁?”静虚道:“那三个穿佣仆衣帽的,是殷天正的奴仆,叫做殷无福、殷无禄、殷无寿。”周芷若惊道:“三个奴仆,也这么——这么——”静虚道:“他们本是黑道中成名的大盗,原非寻常之辈。那些穿黄袍的是魔教厚土旗下的妖人。这个矮胖子说不定便是厚土旗的掌旗使颜垣。师父说魔教五旗掌旗使和白眉教教主争位,向来不和——”他说到这里,那青年书生迭遇险招,嗤的一声,左手衣袖被殷无寿的单刀割去了一截。
  殷利亨一声清啸,长剑递出,指向殷无禄。殷无禄横刀硬封,刀剑相交,此时殷利亨内力浑厚,已是非同小可,拍的一声,殷无禄的单刀陡然震得弯了过去,变成了一把曲尺。殷无禄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