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屠龙记(旧版)
只听殷野王冷笑道:“你还知道叫我一声爹,哼,我只道你跟了金花婆婆,便将白眉教不瞧在眼里了。没出息的东西,跟你妈一模一样,练什么『千蛛绝户手』,哼,你找面镜子自己瞧瞧,成什么样子,我姓殷的家中有你这样的丑八怪?”蛛儿本来吓得全身发颤,突然间抬起头来,凝视着父亲的脸,朗声道:“爹,你不提从前的事,我也不提,你既要说,我倒要问你,妈好好的嫁了你,为什么又要另娶二娘?”殷野王道:“这——这——死ㄚ头,男子汉大丈夫那一个不有三妻四妾?你作逆不道,今日狡辩也是无用。什么金花婆婆、银叶先生,白眉教也没放在眼里。”回手一挥,对殷无福、殷无寿两人说道:“带了这ㄚ头走。”
张无忌双手一拦,道:“且慢!殷——殷前辈,你要拿她怎样?”殷野王道:“这ㄚ头是我的亲生逆女,她毒死庶母,累死亲母,如此禽兽不如之人,怎能留于世间?”张无忌道:“那时殷姑娘年幼,见母亲受人欺辱,一时不忿,做错了事,还望前辈念在父女之情,从轻责罚。”殷野王仰天大笑,说道:“好小子,你究竟是那一号的人物,连我殷家的事也要插手管了起来?你是『武林至尊』不是?”张无忌一时冲动,真想便说:“我是你外甥,可不是外人。”但话到口边,还是忍住了。殷野王笑道:“小子,你今天的性命是捡来的,再这般多管江湖上的闲事,再有十条小命,也不够赔。”说着左手一摆,殷无福、殷无寿二人上前架起蛛儿,拉到殷野王身后。
张无忌知道蛛儿,落入她父亲手中,性命多半无幸,情急之下,冲了上去便要抢人。殷野王眉头一皱,左手陡地伸出,抓住张无忌的胸口,轻轻往外一挥。张无忌身不由主,便如腾云驾雾般的直摔出去,砰的一声,重重摔在黄沙之中。他有九阳神功护体,自是不致受伤,但陷身沙内,眼耳口鼻之中塞满了沙子,难受之极。张无忌不肯干休,爬起来又抢上去。殷野王冷笑道:“小子,第一下我手下留情,再一下可不客气了。”张无忌恳求道:“她——她是你亲生女儿啊,她小的时候你抱过她,亲过她,你饶了她吧。”殷野王心念一动,瞧了蛛儿一眼,但见到她浮肿的脸,不由得厌恶之情大增,喝道:“走开!”张无忌反而走上一步,便想抢人。
蛛儿叫道:“阿牛哥,你别理我,我永远记得你的好心。你快走开,你打不过我爹爹的。”便在此时,黄沙中突然间钻出一个青袍人来,双手一长,已抓住殷无福、殷无寿两人的后领,跟着双手一合,两人额头对额头猛撞一下,登时晕去,那人抱起蛛儿,疾驰而去。殷野王怒喝:“青翼蝠王,你也来多管闲事?”
青翼蝠王韦一笑纵声长笑,抱着蛛儿向前急驰,他名叫“一笑”,这笑声却是连绵绵不绝,何止百笑千笑?殷野王和张无忌一齐发足急追。这一次韦一笑不再大兜圈子,一迳向东南飘行。这人身法之快,实是匪夷所思,殷野王内力深厚,轻功了得,张无忌体内真气流动,更是越奔越快,但韦一笑快得更加厉害。眼见初时和他相距数丈,到后来变成十余丈、二十余丈、三十余丈——终于人影不见。殷野王怒极而笑,见张无忌始终和自己并肩而驰,半步也没落后,心下暗自惊异,这时明知已无法追上韦一笑,却要考一考张无忌的脚力,足底加劲,身子如箭离弦,激射而出。但见张无忌不即不离,仍是和他并肩而行,忽听张无忌道:“殷前辈,这青翼蝠王奔跑虽快,未必长力也够,咱们跟他死缠到底。”
殷野王吃了一惊,立时停步,自忖:“我施展如此轻功,已是竭尽平生之力,别说开口说话,便是换错了一口气也是不成。这小子随口说话,居然足下丝毫不慢,那是什么邪门?”他陡然间停步,张无忌一窜已在十余丈外,忙转身回头,退回到殷野王身旁,听他示下。殷野王道:“曾兄弟,你师父是谁?”张无忌忙道:“不,不!你千万不能叫我兄弟,叫我『阿牛』好了。我没有师父。”殷野王心念一动:“这小子的武功如此怪异,留着大是祸胎,不如出其不意,一掌打死了他。”便在此时,忽听得几下极尖锐的海螺之声,传了过来,正是白眉教有警的讯号。殷野王眉头一皱,心想:“定是洪水、烈火各旗怪我不救锐金旗,又起了乱子。倘若一掌打不死这小子,这时候却没功夫与他缠斗。不如借刀杀人,让他去送命在韦一笑手里。”便道:“白眉教遇上了敌人,我须得赶回应付,你去找韦一笑吧。这人凶恶阴险,待得遇上了,你须先下手为强。”
张无忌道:“我本领低微,怎打得过他?你们有什么敌人来攻?”殷野王侧耳听了一下号角,道:“果然是魔教的洪水、烈火、厚土三旗都到了。”张无忌道:“大家都是魔教一派,又何必自相残杀?”殷野王脸一沉,道:“小孩子懂得什么?”转身向来路奔回。
张无忌心想:“蛛儿落入了大恶魔韦一笑手中,倘若给他在咽喉上咬了一口,吸起血来,那里还有性命在?”想到此处,更是着急,当即吸一口气,发足便奔。好在韦一笑轻功虽佳,手上抱了一个人后。总不能踏沙无痕,沙漠之中还是留下了淡淡的一条足迹。张无忌打定了主意:“他休息,我不休息,他睡觉我不睡觉,奔跑三日三夜,好丁也追上了他。”
可是在烈日之下,黄沙之中,奔跑三日三夜当真是谈何容易,他奔到傍晚,已是口干唇燥,全身汗如雨下。但说也奇怪,脚下却毫不疲累,积蓄了数年的九阳神功一点一滴的发挥出来,越是使力,越是精神奕奕。他在一处泉水中饱饱的喝了一肚水,足不停步的奔跑。
奔到半夜,眼见月在中天,张无忌忽地恐惧起来,只怕突然之间,蛛儿被吸干了血的尸体在眼前出现。就在这时,隐隐听得身后似有足步之声,张无忌回头一看,却没有人。他不敢耽搁,发足又跑,但背后的脚步声立时跟着出现。张无忌大奇,回头再看,仍是无人,仔细一看,沙漠中明明有三道足迹,一道是韦一笑的,一道是自己的,另一道却是谁的?再回过头来时,身前只一道足迹。那么有人在跟纵自己,定然无疑的了,怎么总是瞧不见他,难道这人有隐身术不成?
他满腹疑团,拔足又跑,身后的足步声又再响起。张无忌叫道:“是谁?”身后一个声音道:“是谁?”张无忌大吃一惊,喝道:“你是人是鬼?”那声音也道:“你是人是鬼?”
张无忌急速转过身来,这一次看到了身后那人留在地下的一点影子,才知那是个身法快的无与伦比之人,躲在自己背后。他叫道:“你跟着我干么?”那人道:“我跟着你干么?”张无忌笑道:“我怎么知道?所以要问你啊。”那人道:“我怎么知道?所以要问你啊。”张无忌见这人似乎并无多大恶意,否则他在自己身后跟了这么久,随便什么时候一出手,都能致自己死命,便道:“你叫什么名字?”那人道:“说不得。”张无忌道:“为什么说不得?”那人道:“说不得就是说不得,还有什么道理好讲。你叫什么名字?”张无忌道:“我——我叫曾阿牛。”
那人道:“假的。”张无忌吃了一惊,心想:“他怎么知道?”问道:“为什么是假的?”那人道:“假的就是假的,真真假假,还不是一般。我问你,你半夜三更的狂奔乱跑,在干什么?”张无忌知道这是一位身怀绝技的异人,便道:“我一个朋友给青翼蝠王捉了去,我要去救回来。”那人道:“你救不回来的。”张无忌道:“为什么?”那人道:“青翼蝠王的武功比你强,你打他不过。”张无忌道:“打他不过也要打。”那人道:“很好,有志气。你朋友是姑娘么?”张无忌道:“是的,你怎么知道?”那人道:“要不是姑娘,少年人怎会甘心拚命。很美吧?”张无忌道:“丑得很?”那人道:“你自己呢,丑不丑?”张无忌道:“你到我面前,就看到了。”那人道:“我不要看,那姑娘会武功么?”张无忌道:“会的,是白眉教殷野王前辈的女儿,曾跟灵蛇岛金花婆婆学武。”那人道:“不用追了,韦一笑捉到了她,一定不肯放。”张无忌道:“为什么?”
那人哼了一声道:“你是个傻瓜,不会用脑子,殷野王是殷天正的什么人?”张无忌道:“他们两位是父子之亲。”那人道:“白眉鹰王和青翼蝠王的武功谁高?”张无忌道:“我不知道。请问前辈,是谁高啊?”那人道:“我也不知道。两个人谁的势力大些?”张无忌道:“鹰王是白眉教教主,想必势力大些。”那人道:“不错。因此韦一笑捉了殷天正的孙女,那是奇货可居,不肯就还的,他想要挟殷天正就范。”张无忌摇头道:“只怕做不到,殷野王前辈一心一意想杀了他自己女儿。”那人奇道:“为什么啊?”张无忌于是将蛛儿毒死父亲爱妾、累死亲母之事简略说了。
那人听完后,啧啧赞道:“了不起,了不起,当真是美质良材。”张无忌奇道:“什么美质良材?”那人道:“小小年纪,就会毒死庶母、害死亲母,再加上灵蛇岛金花婆婆的一番调教,当真是我见犹怜。韦一笑要收她作个徒儿。”张无忌吃了一惊,问道:“你怎么知道?”那人道:“韦一笑是我好朋友,我自然知道他的心性。”
张无忌一呆之下,大叫一声:“糟糕!”发足便奔。那人仍是紧紧的跟在他背后。张无忌一面奔跑,一面问道:“你怎么又跟着我?”那人道:“我好奇心起,要瞧瞧热闹。你还追韦一笑干么?”张无忌怒道:“蛛儿已经有些邪气,我决不许她再拜韦一笑为师。倘若也学成一个吸饮人血的恶魔,那怎生是好?”那人道:“你很喜欢蛛儿么?为什么这般关心?”张无忌叹了口气,道:“我不喜欢她,不过她——她有点儿像我妈妈。”那人道:“嗯,原来你妈妈也是个丑八怪,想来你也好看不了。”张无忌急道:“我妈妈很是好看的,你别胡说八道。”那人道:“可惜,可惜!”张无忌道:“可惜什么?”那人道:“你这少年周身血性,着实不错,可惜转眼便是一具吸干了血的僵尸。”
张无忌心念一动:“他的话确也不错,我就算追上了韦一笑,又怎能救得蛛儿,也不过是白白饶上自己性命而已。”说道:“前辈,你帮帮我,成不成?”那人道:“不成。一来韦一笑是我好朋友,二来我也未必打得过他。”张无忌道:“韦一笑既是你好朋友,你怎地不劝劝他?”那人长叹一声,道:“劝有什么用?韦一笑自己又不想吸饮人血,他是迫不得已,实是痛苦难当。”张无忌奇道:“迫不得已?那有此事?”那人道:“韦一笑练内功时走火,自此每次激引内力,必须饮一次人血,否则全身寒战,立时冻死。”张无忌沉吟道:“那是三阴脉络受损么?”
那人奇道:“咦,你怎么知道?”张无忌道:“我只是猜测,不知对不对。”那人道:“我曾三入长白山,想替他找一头火蟾眼目,治疗此病,但三次都是徒劳无功。第一次还见了火蟾,差着两丈没捉到,第二次第三次连火蟾的影子也没见到。待眼前的难关过了之后,我总还得再去一次。”张无忌道:“我同你一起去,好不好?”那人道:“嗯!你内力倒够,就是轻功太差,那时再说吧。喂,我问你,干么你要去帮忙捉火蟾?”张无忌道:“倘若捉到了,不但治好韦一笑的病,也救了很多人,那时候他不用再吸人血了。啊,前辈,他奔跑了这么久,激引内力,是不是迫不得已,只好吸蛛儿的血呢?”那人一呆,道:“这倒说不定。他虽想收蛛儿为徒,但要是打起寒战来,自己血液要凝结成冰,那时候啊,只怕便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张无忌越想越怕,舍命狂奔,那人忽道:“咦,你后面是什么?”张无忌回过头来一看,突然间眼前一黑,全身已被一只极大套子套住,跟着身子悬空,似乎是处身在一只布袋之中,被那人背在肩头。张无忌伸手去撕那布袋,岂知那袋子非绸非革,坚韧异常,摸上去布纹宛然,显是粗布所制,但撕上去纹丝不动。那人拍的一下,隔着袋子在无忌屁股上打了一记,笑道:“小子,乖乖的在我乾坤袋中不要动,我带你到一个好地方去。你开口说一句话,被人知觉了,我可救不得你。”张无忌道:“你带我到那里去?”那人笑道:“你已落入我乾坤袋中,我要取你小命,你逃得了么?你只要不动不作声,总有你的好处。”张无忌一想这话倒也不错,当下便不挣扎。
那人提起袋子往地下一掷,哈哈大笑,说道:“你能钻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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