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屠龙记(旧版)
那人提起袋子往地下一掷,哈哈大笑,说道:“你能钻出我的布袋,算你本事。”张无忌运起内力,双手往外猛推,但那袋子软软的决不受力。他提起右脚,用力一脚踢出,波的一声闷响,那袋子微微向外一凸,不论他如何拉推扯撕,翻滚顶撞,这只布袋总是死样活气的不受力道。那人笑道:“你服了么?”张无忌道:“服了!”那人道:“你能钻进我的布袋,是你的福缘。”提起布袋往肩头上一掮,拔足便奔。
张无忌道:“蛛儿怎么办啊?”那人道:“我怎么知道?你再啰唆一声,我把你从布袋里抖了出来。”张无忌心想:“你把我抖了出来,正是求之不得。”嘴里却不敢答话,只觉那人脚下迅速之极,自己身子不轻,但他掮了自己,竟和空身走路无甚分别。
那人走了几个时辰,张无忌在布袋中觉得渐渐热了起来,知道已是白天,太阳晒在袋上,过了一会,只觉那人越走越高,似在上山。这一上山,又是上了两个多时辰,张无忌这时身上已颇有寒意,心想:“多半是到了极高的山上,峰顶积雪,所以这么冷。”突然之间,身子飞了起来,他大吃一惊,忍不住叫出声来。
他叫声未绝,只觉身子一顿,那人已然着地,张无忌这才明白,原来那人是带了自己,正在纵跃,心想身处之地多半是极高的山峰上的危崖绝壁,那人背负自己,如此跳跃,山岩积雪,甚是滑溜,倘若一个失足,岂不是两人都一齐粉身碎骨?心中刚想到此处,那人又已跃起。
这人不断的跳跃,忽高忽低,忽近忽远,张无忌藏身在布袋之中,但也猜想得到当地的地势险峻异常。当张无忌被那人带着又一次高高跃起时,忽听得远处一个声音叫道:“说不得,怎么到这时候才来?”负着张无忌的那人道:“路上遇到了一点儿小事,韦一笑到了么?”远处那人道:“没见啊,真奇怪,连他也会迟到。说不得,你见到他没有?”远处那人一面问,一面走近。张无忌暗自奇怪:“原来这个人就叫『说不得』,无怪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是『说不得』,再问他为什么说不得,他说道『说不得就是说不得,那有什么道理好讲。』怎么一个人会取这样一个怪名?”又想:“原来他和韦一笑是约好了在地相会的?却不知蛛儿是否无恙?我落入了他的布袋之中,他又是韦一笑的好朋友,不知要如何对付我?”
只听那说不得道:“铁冠道儿,咱们去找找韦兄去,我怕他出了什么乱子。”那铁冠道人道:“青翼蝠王精警聪明,武功卓绝,那会有什么乱子?”说不得道:“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忽听得一个声音从底下山谷中传了上来,叫道:“说不得臭和尚,铁冠老杂毛,快来帮忙,糟糕之极了。”说不得和铁冠道人一齐惊道:“是周颠,他什事情糟糕。”说不得又道:“他好像受了伤,怎地说话时中气如此衰弱?”他不等铁冠道人答话,背了张无忌便往下面跃去。铁冠道人跟在后面,忽道:“啊!周颠负着什么人,是韦一笑!”
说不得叫道:“周颠休慌,我们来助你了。”周颠笑道:“慌你妈的屁,我慌什么?吸血蝙蝠的老命要归天!”说不得惊道:“韦兄怎么啦,受了什么伤?”说着加快脚步。张无忌身在袋中,更如腾云驾雾一般,忍不住低声道:“前辈,你暂且放下我,下去救人要紧。”说不得突然提起袋子,在空中转了三个圈子,张无忌大吃一惊,倘若他一脱手,将布袋掷了出去,那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只听说不得沉着嗓子道:“小子,我跟你说,我是『布袋和尚说不得』,后面那人是铁冠道人张中,下面说话的是周颠,咱们三个人,再加上冷面先生冷谦,彭莹玉和尚,是魔教中的五散人。你知道魔教么?”张无忌道:“知道。原来大师也是魔教中人。”说不得道:“我和周颠不大爱杀人,铁冠道人、冷面先生、彭和尚他们,却是素来杀人不眨眼的。他们若是知道你藏在我这乾坤袋中,随随便便的给你一下子,你就筋碎骨裂,变成一团肉泥。”张无忌道:“我又没有得罪贵教,为什么——”说不得道:“铁冠道人他们杀人,还要问得罪不得罪么?从此之后,你若想活命,不得再在我袋中说出一个字来,知道么?”张无忌点了点头。说不得道:“你怎么不回答?”张无忌道:“你不许我说出一个字来啊。”说不得微微一笑,道:“你知道就好——啊,韦兄怎么了?”
最后一句话,却是跟周颠说的,只听周颠那哑嗓子说道:“他——他——糟之透顶,糟之透顶。”说不得道:“嗯,韦兄心口还有一丝暖气,周颠,是你救他来的?”周颠道:“废话,难道是他救我来的?”铁冠道人张中道:“周颠,你受了什么伤?”周颠道:“我见吸血蝙蝠僵在路旁,冻得气都快没有了,不合强盗发善心,运气助他,那知吸血蝙蝠身上的阴毒当真厉害,就是这么一回事。”
说不得道:“周颠,你这一次当真是做了好事。”周颠道:“什么好事坏事,吸血蝙蝠此人又阴又古怪,我平素瞧着最不顺眼,不过这一次他做的事很合周颠胃口,周颠便救他一会。想不到没救到吸血蝙蝠,阴寒入体,反而赔上周颠的老命。”铁冠道人惊道:“你伤得这般厉害?”周颠道:“报应,报应。吸血蝙蝠和周颠生平不做好事,那知道一做好事便横祸临头。”说不得问道:“韦兄做了什么好事?”周颠道:“他激引内毒,阴寒发作,本来只须吸饮人血,便能抑制。可是他身旁明明有一个少女,他宁愿自己送命,也不吸她的血,周颠一见之下,说道:『啊哟不对,吸血蝙蝠倒行逆施,周颠也得胡作胡为一下,周颠要救他一救。』”
张无忌身在布袋之中,听得韦一笑没吸饮蛛儿的血,真是一喜非同小可。说不得反手在布袋外一拍,问道:“那少女是谁?到那里去了?”周颠道:“我也这般问吸血蝙蝠,他说这是白眉老儿的孙女,名叫殷离,吸血蝙蝠已收他为徒,万万不能吸她的血。”说不得和铁冠道人一齐鼓掌,说道:“韦兄一念之善,或许便是我教中兴的转机,青蝠和白鹰两王携手,明教便声势大振了。”说不得说着。将韦一笑身子接了过来,惊道:“他全身冰冷,那怎么办?”周颠道:“所以我说你们快活得太早了些,吸血蝙蝠这条老命十成中已去了九成,一只死蝙蝠和白眉鹰王携手,于明教有什么好处?”铁冠道人道:“你们在这儿等一会,我下山去找个活人来,让韦兄饱饮一顿人血。”说罢纵身便欲下山。周颠叫道:“且慢!铁冠杂毛,这儿如此荒凉,等你找到了人,只怕韦一笑早就变成了韦不笑。说不得,你布袋中那个小子,拿出来给韦兄吃了罢。”张无忌一惊:“原来他们早瞧出我藏身布袋之中。”说不得道:“不成,这个人于本教有恩,韦兄若是吃了他,五行旗非跟韦兄拚命不可。”于是将张无忌如何身受灭绝师太三掌重击,救活锐金旗下数十名好手的事简略说了,又道:“当时我混在白眉教的队伍之中,瞧得清清楚楚。这么一来,五行旗还不死心塌地的服了这小子么?”铁冠道人问道:“你把他装在袋中,奇货可居,想收服五行旗么?”说不得道:“说不得,说不得!总而言之,本教四分五裂,眼前大难临头,白眉教偏又跟五行旗打了个落花流水,咱们总得携手一致,才免覆灭。袋中这人有利于本教诸路人马携手,那是决然无疑的。”
他说到这里,伸出右手,贴在韦一笑后心的“灵台穴”上,运起真气,助他抵御寒毒。周颠叹道:“说不得,你为朋友卖命,那是没得说的,可是你小心自己的老命。”铁冠道人道:“我来助你一臂之力。”伸右掌和说不得的左掌相接,两股真力,同时冲入韦一笑的体内。
过了一顿饭时分,韦一笑低低呻吟一声,醒了过来,但牙关仍是不住相击,显然冷得厉害,颤声道:“周颠,铁冠兄,多谢你两位相救。”他对说不得却不言谢,须知两人是过命的交情,口头的道谢反而显得多余了。铁冠道人功力深湛,但被韦一笑体内的阴毒逼了过来,奋力相抗,一时却说不出话来。说不得也是如此。
忽听得东面山峰上飘下铮铮铮的几下琴声,中间挟着一声清啸。周颠道:“冷面先生和彭和尚寻过来啦。”提高声音叫道:“冷面先生,彭和尚,有人受了伤,还是你们滚过来吧!”那边琴声铮的一响,示意已经听到,彭和尚却问道:“谁—受—了—伤—啦——”那声音远远传来,山谷鸣响。周颠低声骂道:“性急鬼,一会儿也等不得。”
第五十二回 义气深重
只听得彭和尚急急地道:“到底是谁受了伤?说不得没事吧?铁冠兄呢?周颠,你怎么说话中气不足?”他问一句,人便跃近数丈,待得问完,身子已到了近处,惊道:“啊哟,是韦一笑受了伤。”周颠道:“你慌慌张张,老是先天下之急而急。冷面兄,你来给想个法子。”最后那句话,却是向冷面先生冷谦说的。冷谦嗯了一声,却不答话,他和彭和尚定要细问端详,自己大可省些精神。果然彭和尚一连串的问话,连珠价迸将出来,周颠说话偏又颠三倒四,待得说完经过,说不得和铁冠道人也已运气完毕。
彭和尚道:“我从东北方来,得悉少林派掌门人空闻大师亲率师弟空智大师,以及诸代弟子百余人,正赶赴光明顶,参与围攻我教。”冷谦道:“正东,武当五侠!”他说话极是简捷,便是杀了头也不肯多说半句废话,他说这六个字,意思是说:“正东方有武当五侠来攻。”至于武当五侠是谁,反正大家都知到是宋远桥、俞莲舟、张松溪、殷利亨和莫声谷,那也不必多费唇舌。
彭和尚道:“六派分进合击,渐渐合围。五行旗接了数仗,情势很是不利,眼前之计,咱们只有先到光明顶去。”周颠怒道:“放你妈的狗臭屁!杨逍那小子不来求咱们,明教五散人便挨上门去吗?”彭和尚道:“周颠,眼前明教大祸临头,倘若六派攻破光明顶,灭了圣火,咱们还能做人吗?杨逍得罪五散人固是他不对,但咱们助守光明顶,却不是为了杨逍,而是为了明教。”说不得也道:“彭和尚的话不错。杨逍虽然无礼,但护教事大,私怨事小。”周颠骂道:“放屁,放屁!两个秃驴一齐放屁,臭不可当。铁冠道人,杨逍当年打碎你的左肩,你还记得么?”铁冠道人沉吟不答,过了半晌,才道:“护教御敌,乃是大事。杨逍的帐,待退了外敌再算。那时咱们五散人联手,不怕小子不低头。”
周颠“哼”了一声,道:“冷谦,你怎么说?”冷谦道:“同去?”周颠道:“你也向杨逍屈服?当时咱们立过誓,说明教之事,咱们五散人决计从此袖手不理。难道从前说过的话都是放屁的么?”冷谦道:“都是放屁!”周颠大怒,霍地站起,道:“你们都放屁,我可说的是人话。”铁冠道人道:“事不宜迟,快上光明顶吧!”彭和尚劝周颠道:“颠兄,当年大家为了争立教主之事,翻脸成仇,杨逍固然心胸狭窄,但细想起来,五散人也有不是之处——”周颠怒道:“胡说八道,咱们五散人又不是想当教主,有什么错了?”说不得道:“本教过去的是是非非,便是争他一年半载,也是无法分辩明白。周颠,我问你,你是明尊天圣座下的弟子不是?”周颠道:“是啊!”说不得道:“今日本教大祸临头,咱们倘若袖手,死后见不得明尊。你要是害怕中原六大派,那就休去。咱们在光明顶上战死殉教,你来收我们的骸骨吧!”
周颠跳起身来,一掌便往说不得脸上打去,骂道:“放屁!”只听得拍的一声响,说不得已重重挨了一掌,他慢慢张口,吐出十几枚被打落的牙齿,一言不发,但见他半边脸颊由白变红,再由红变瘀,肿起老高。彭和尚等人大吃一惊,周颠更是呆了。要知说不得的武功和周颠乃是在伯仲之间,周颠随手一掌,他或是招架,或是闪避,无论如何打他不中,那知他听由挨打,这一掌竟受了重伤。周颠心中好过意不去,叫道:“说不得你打还我啊,不打还我,你就不是人。”说不得淡淡一笑,道:“我有气力,留着去打敌人,打自己人干么?”周颠大怒,提起手掌,重重的在自己脸上打了一下,波的一声,也吐出了十几枚牙齿。
彭和尚惊道:“周颠,你这是捣什么鬼?”周颠怒道:“我不该打了说不得,叫他打还,他又不打,我只好自己动手。”说不得道:“周颠,你我情若兄弟,咱们四人便要去战死在光明顶上,生死永期,你打我一掌,算得什么?”周颠心中激动,放声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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