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屠龙记(旧版)
胸前,作火焰飞腾之状,一齐跟着杨逍,念诵明教的经文:“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惟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明教众高手自杨逍、韦一笑、说不得诸人以下,直至厨工夫役,个个神态庄严,丝毫不以身死教灭为惧。空智大师合什道:“善哉!善哉!”俞莲舟心道:“这几句经文,想是他魔教教众每当身死之前所要念诵的了。他们不念自己身死,却在怜悯众人多忧多患,那实在是大仁大勇的胸襟啊。当年创设明教之人,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只可惜传到后世,反而变成了为非作歹的渊薮。”
张无忌在六大门派高手之前,本来心存畏惧,迟迟不敢挺身而出,待见那宗维侠要上前击死外公,空智又下了屠尽明教人众的号令,当下顾不得人寡力薄,大踏步抢了出去,挡在宗维侠身前,说道:“且慢动手!你如此对付一个身受重伤之人,也不怕人笑你懦弱无耻么?”这几句话声音清朗,震憾全场,各派人众本已奉了空智大师的号令,便要分别出手,突然听到他这几句话,一齐停步,回头瞧着他。
宗维侠见说话的是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伸手一推,想要将他推在一旁,以便上前打死殷天正。张无忌练成第七层乾坤大挪移神功后,劲力收发由心,不论对方以任何精妙的拳招攻来,都能圆转如意的应付。宗维侠一掌推到,张无忌随手一掌拍出,砰的一响,宗维侠倒退三步,待要站定,岂知对方这一掌的掌力雄浑无比,仍是立足不定,幸好他下盘功夫扎得坚实,但觉到上身一直后仰,急忙右足在地下一点,纵身后跃,借势纵开丈余。落下地来时,这股掌势仍未消解,又是踉踉跄跄的连退七八步,这才站定。这么一来,他和张无忌之间已相隔三丈以上。他心中惊怒莫名,旁观众人却是大惑不解,都想:“宗维侠这老儿在闹什么玄虚,怎地又退又跃,跃了又退,大捣其鬼?”便是张无忌自己,也想不透自己这么轻轻一掌,竟有如此威力。
宗维侠呆了一呆,登时醒悟,向俞莲舟怒目而视,喝道:“大丈夫光明磊落,岂可暗箭伤人?”他料定是俞莲舟在暗中相助,说不定还是武当诸侠一齐出手,否则单凭一人之力,未必能有这么强的劲道。俞莲舟给他说得莫名其妙,好在自己未曾对他偷袭,由得他胡说八道,反瞪他一眼,暗道:“你装模作样,想干什么?”宗维侠大步上前,指着张无忌,喝道:“小子,你是谁?”张无忌道:“我叫曾阿牛。”一面说,一面伸掌贴在殷天正背心“灵台穴”上,一股热力源源输入他的体内。他的九阳真气何等浑厚,殷天正颤抖了几下,便即睁开眼来,望着无忌,颇为奇怪。无忌向他微微一笑,加紧输送内力。殷天正正是武学大行家,如何不察觉到这股惊人的内力,宗维侠没走到身前,他胸口和丹田中闭塞之处已然畅通无阻,低声道:“多谢小友!”站起身来,傲然道:“姓宗的,你崆峒派的七伤拳有什么了不起,我便接你三拳!”宗维侠万没想到霎时之间,他竟又神完气足的站起身来,眼看这个现成的便宜是不易捡的了,心中忌惮着他“鹰爪擒拿功”的厉害,便道:“崆峒派的七伤拳固然没什么了不起,便请你接我三拳。”他盼殷天正和他拳相对,各比内力,那么他自己以逸制劳,当可仗着七伤拳的神功取胜。
张无忌听他一再提起“七伤拳”三字,想起在冰火岛的那天晚上,义父叫醒自己,说及以七伤拳打死神僧空见的事,后来他叫自己背诵七伤拳的拳诀,还因一时不能记熟,挨了他好几个耳光。这时那拳诀在心中流动,当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要知九阳神功中包含了天下所有的内功,而乾坤大挪坤运劲使力的法门,又是集任何武功的大成,一法通,万法通,任何武功在他面前都已无秘奥之可言。
只听殷天正道:“别说三拳,便接你三十拳却又怎地?”他回头大声向空智说道:“空智大师,姓殷的还没死,还没认输,你便出尔反尔,想要倚多取胜么?”空智左手一挥,道:“好!大伙儿稍待片刻,又有何妨?”原来殷天正上得光明顶后,见杨逍等人尽皆重伤,己方势力单薄,当下以言语挤住空智,不得仗着人多混战。空智依着武林规矩,便约定逐一对战,结果白眉教和五行旗的人众,还是一个个的非死即伤,最后剩下的殷天正一人。但他既未认输,便不能一拥上前的大加屠戮。
张无忌知道外公虽比先前好了些,却万万不能运劲使力,他所以要接宗维侠的拳招,只不过是护教力战,死而后已,于是低声道:“殷老前辈,待我来替你先接,晚辈不成之时,老前辈再行出马。”殷天正已瞧出他内力深厚无比,自己便他绝无伤势之下,也是万万及不上他,但想自己为教而死,理所当然,这少年不知有何干系,他本领再强,也决计敌不过对方败了一个又来一个、源源不绝的人力,到头来还不是和自己一样,重伤力竭,任人宰割,如此少年英才,何必白白的断送在光明顶上?当下问道:“小友是那一位门下?似乎不是本教教徒,是吗?”张无忌道:“晚辈不属明教,但对老辈心仪已久,今日和前辈并肩拒敌,乃是份所应当。”
殷天正大奇,正想再问,宗维侠又已踏上一步,大声道:“姓殷的,我第一拳来了。”张无忌道:“殷前辈说不配跟他比拳,你先胜得过我,再跟他老人家动手不迟。”宗维侠大怒,喝道:“你这小子是什么东西?叫你知道崆峒派七伤拳的厉害。”张无忌心念一动:“今日如要退敌,只有说明圆真这恶贼的奸诈阴谋,然后才能设法使双方罢手,若是当真动手过招,我一人怎打得过六大门派这许多英雄?何况武当门下的众师伯叔都在此地,我又怎能跟他们为敌?”当下朗声说道:“崆峒派七伤拳的厉害,在下早是久仰的了。少林神僧空见大师,不就是丧生在贵派七伤拳之下么?”
他此言一出,少林派群相耸动。他们得知空见大师是死在谢逊之手,这次少林派高手尽出,前来围剿魔教,主要便是为他复仇。但空见大师的尸首全身骨骼尽数震断,外表一无伤痕,极似是中了崆峒派“七伤拳”的毒手。当时空闻、空智、空性三僧密议数日,认为崆峒派眼下并无绝顶高手,能够打死练就了“金刚不坏体”神功的空见大师,虽然空见的伤痕令人起疑,但料想非崆峒派所为。后来空性大师也曾率领子弟,暗加访查,得知空见大师在洛阳圆寂之日,崆峒五老均在西南一带。既然非五老所为,那么崆峒派中更无其他好手能对空见神僧有丝毫损伤,因此便将对崆峒派所起的疑心搁下了。何况当时谢逊曾在洛阳客房外的墙上,咬破指头,写上成昆杀神僧空见于此墙下十一个大字,少林派后来查知冒名成昆做下无数血案的均是谢逊所为,那是半点也没疑惑了。直到此时听张无忌这句话,心下才各自一凛。
宗维侠怒道:“空见大师为谢逊恶贼所害,江湖上众所周知,跟我崆峒派有什么干系?”张无忌道:“谢前辈打死神僧空见,是你亲眼瞧见的么?你是在一旁掠阵么?是在旁相助么?”宗维侠心想:“这破衫小子居然跟我缠上了,多半是受了武当派的指使,要挑拨崆峒和少林两派之间的不和。我倒要小心应付,不可入了人家圈套。”因此他虽没重视张无忌,还是正色答道:“空见神僧丧身洛阳,其时崆峒五老都在云南点苍派柳大侠府上作客。我们怎能亲眼见到当时情景?”
张无忌朗声道:“照啊!你当时既在云南,怎能见到谢前辈害死空见大师?这位神僧是丧生于崆峒派七伤拳手下,人人皆知。谢前辈又不是你崆峒派的,你怎可嫁祸于人?”宗维侠道:“呸!呸!空见神僧圆寂之处,墙上写着『成昆杀僧空见于此墙下』十一个血字。谢逊冒着他师父之名,到处做下血案,那还有什么可疑的?”张无忌心下一凛:“我义父没说曾在墙上写下这十一个字。他一十三拳打死神僧空见后,心中悲悔莫名,料来不会再写此种示威嫁祸的字句。”当下仰天哈哈一笑,说道:“这些字谁都会写,谢前辈写此十一个字,有谁见来?我偏要说这十一个字是崆峒派写的。写字容易,练七伤拳却难。”他转头向空智说道:“空智大师,令师兄确是为七伤拳拳力所害,是也不是?七伤拳是崆峒派不传人的绝艺,是也不是?”
空智尚未回答,突然一名身披大红金线袈裟而高大僧人闪身而出,手中金光闪闪的大禅杖在地下重重一顿,大声喝道:“小子,你是那家那派的门下?凭你也配跟我师父说话。”张无忌一看,这僧人肩头拱起,说话中带着三分气喘,正是少林“十八罗汉”中的圆音,当年少林派上武当山兴师问罪之师,便是他力证张翠山打死少林子弟,张无忌其时满腔悲愤,将这一干人的形相牢记于心。此刻胸口热血上冲,满脸胀得通红,身子也微微发抖,心中不住说道:“无忌,无忌!今日的大事是要调解六大门派和明教的仇怨,千万不可为了一己私嫌,闹得难以收拾。少林派的过节,日后再去算帐不迟。”虽然心中想得明白,但父母惨死的情状,霎时间随着圆音的出现而涌向眼前,不由得热泪盈眶,几乎难以自制。
圆音将禅杖重重在地下一顿,喝道:“小子,你若是魔教的妖孽,快快引颈就戮,否则咱们出家人慈悲为怀,也不来难为于你,即速下山去吧!”他见张无忌的服饰打扮绝非明教中人,又误以为他竭力克制悲愤乃是心中害怕,是以有这几句说话。
张无忌道:“你便是圆音大师了?贵派有一位圆真大师呢?请他出来,在下有几句话请问?”圆音道:“圆真师兄不在此处,再有什么事快说,咱们没空闲功夫跟你这野少年瞎耗。你到底是谁的门下?”他见张无忌适才一掌将名列崆峒五老的宗维侠击得连连倒退,料想他师父不是寻常人物,这才一再盘问于他,否则此刻屠灭明教正当大功告成之际,那里还耐烦跟这来历不明的少年纠缠。
张无忌道:“在下既非明教中人,亦非中原那一派门下,不过和明教以及武当、少林、峨、华山六大门派,都有一点干系。这次六大门派围攻明教,实则是受了奸人的挑拨,中间存着极大的误会。在下虽然年少,倒也得知其中的曲折原委,斗胆要请双方罢斗,查明真情,谁是谁非,自可秉公判断。”他语声一停,六大派中登时爆发出哈哈、呵呵、哗哗、嘻嘻——各种各样大笑之声。数十人同声指斥:“这小子失心疯啦,你听他这么胡说八道!”“他当自己是什么人?是武当派张真人么?少林派空闻神僧么?”“哈哈,哈哈!”“他发梦见到了屠龙宝刀,成为武林至尊啦。”“他当咱们个个是三岁小孩儿,呵呵,我肚子笑痛了!”“六大门派死伤了这许多人,魔教欠下了海样深的血债,他想三言两语,便将咱们打发回去——”
峨嵋派中,却只有周芷若眉头紧蹙,黯然不语,她听着各人的讥笑,心下暗暗难过。她自和张无忌在沙漠中一会,对少年便起了同情之心意,这时听他这番不自量力的言语,不自禁的代他羞惭。
第五十七回 居间调人
六大派人众的讥讽嘲笑,一句句的钻进周芷若的耳中心中,她偷眼看张无忌时,却见他站在当场,昂然四顾,毫不为意,只听他朗声道:“只须少林派圆真大师出来,跟在下对质几句,他所安排下的奸谋便能大白于世。”这三句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将出来,虽在数百人的闹笑声中,却是人人听得清清楚楚。六大派众高手心下都是一凛,登时便将对他轻视之心收起了几分,均想:“这小子年纪轻轻,内功怎么如此了得?”
圆音待众人笑声停歇,气喘喘吁吁的道:“臭小子恁地奸猾,明知圆真师兄不在此处,便要他出来对质。你何以不叫武当派的张翠山出来对质?”他最后一句话一出口,空智立时便喝:“圆音,说话小心!”但华山、昆仑、崆峒诸派中已有许多人大声笑了出来,只有武当派的人众脸有愠色,默不作声。原来圆音一只右眼被殷素素在西子湖畔用暗器打瞎,始终以为是张翠山下的毒手,一生耿耿于心,张无忌听他辱及先父,怒不可遏,大声喝道:“张五侠的名讳,是你乱说得的么?你—你—”圆音冷笑道:“张翠山自甘下流,受魔教妖女迷惑,好色之报——”张无忌虽然心中一再说道:“今日主旨是要使两下言和斗罢斗,我万万不可出手伤人。”但一听到这几句话时,那里还忍耐得住,一纵而前,左手一探,已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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