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屠龙记(旧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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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林诸僧见圆音落入他的手中,但距已有七八丈远,他只须禅杖一起,立时便能将圆音打得脑浆迸裂,要在这电光石火般的一瞬间冲上前去相救,决难办到。唯一的法门是发射暗器,但张无忌只须举起圆音的身子一挡,借刀杀人,反而害了他的性命。虽有空智、空性这等绝顶高手在侧,但以变起仓卒,任谁也料不到这少年有如此身手,竟被张无忌攻了个措手不及,毕竟也是慢了一步。只见他咬牙切齿,满脸仇恨复仇,举起了禅杖,众少林僧有的闭了眼睛,不忍再看,有的便待一拥而上,和圆音复仇。那知张无忌举着禅杖的手,并不落下,似乎心中有什么难以决定,但见他脸色渐转慈和,慢慢的将圆音放下地来。
原来在这一瞬之间,张无忌已克制了胸中怒气,心道:“倘若我手下打死打伤了六大派中任谁一人,我便成为六大派的敌人,再也不能成为居间的调人。武林中这场凶杀,再也不能化解,那岂不是恰巧堕入成昆这奸贼的计中?不管他们如何辱我,我定当忍耐到底,这才是真正为父母及义父复仇雪恨之道。”他想通了这节,便即放下圆音,缓缓的说道:“你的眼睛不是张五侠打瞎的,不必如此记恨。何况张五侠自刎身死,什么冤仇也该化解了。大师是出家人,四大皆空,何必对旧事如此念念不忘?”
圆音死里逃生,呆呆的瞧着张无忌,见他将自己禅杖递了过来,自然而然的伸手接过,低头退开,心中是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崆峒派的宗维侠见张无忌露了一下身手,心下不禁暗暗惊异,但他既已身在场中,岂能就此示弱退下?大声说道:“姓曾的,你来强行出头,到底是受了何人指使?”张无忌道:“我只是秉公而言,盼望六大派和明教罢手言和,并无谁人指使在下。”宗维侠道:“哼,要我跟魔教罢手言和,那是难上加难。这姓殷的老贼欠了我三记七伤拳,先让我打了再说。”说着捋了捋衣袖。张无忌道:“宗前辈开口七伤拳,闭口七伤拳,依晚辈之见,宗前辈的七伤拳还没练得到家。人身五行,心属火、肺属金、肾属水、脾属土、肝属木,再加阴阳二气,一练七伤,七者皆伤。这七伤拳的拳功每深一层,自身内脏便多受一层损害,实则是先伤己,再伤敌。幸好宗前辈拳功尚浅,尚有救药。”宗维侠听他这句话,的的确确是“七伤拳谱”的总纲,那拳谱中谆谆告诫,若非内功练到气走诸穴、收发自如的境界,万万不可练这七伤拳。但宗维侠不自量力,一觉内功颇有成就,便即试练,一练之下,立时察觉到这路拳功威力无穷,既经陷溺,便难以自休,何况只见其利,未觉其害,早把拳谱总纲中的话抛诸脑后,这时张无忌说起,才凛然一惊,说道:“你怎么又知道了?”
张无忌不答他的问话,却道:“宗前辈试按你肩头『云门穴』,是否有轻微隐痛?云门穴属肺,那是肺脉伤了。你上臂『青灵穴』是否时时麻养难当?青灵穴属心,那是心脉伤了。你腿上『五里穴』是否每逢阴雨,便即酸软,五里穴属肝,那是肝脉伤了。你越练下去,这种象征越是厉害,再练得六七年便要全身瘫痪。”宗维侠凝神听着他的说话,额头上汗珠一滴滴的渗了出来。原来张无忌经谢逊传授,已精通七伤拳的拳理,再加他深研医术,明白损伤经脉后的征状,说将出来,竟是丝毫不错。宗维侠这几年早知自己身上有这些毛病,只是一来病况不重,二来心底暗自害怕,一味的讳疾忌医,这时听张无忌一一指出,不由得脸上变色,过了良久,才道:“你—你怎么知道?”
张无忌淡淡一笑,说道:“晚辈略明医理,前辈若是信得过时,待此间事情一了,晚辈可设法给你驱除这些病症,只是七伤拳有害无益,不能再练。”宗维侠强道:“七伤是我崆峒绝技,怎能说有害无益?当年我掌门师祖木灵子以七伤拳威震天下,名扬四海,寿至九十一岁,怎么说会伤害自身?这不是胡说八道么?”张无忌道:“木灵子前辈想必内功深湛,自然能练,反而强壮脏腑。前辈一定要练,那自是由得你,其实依晚辈之见,你内功不到那个境界,练了也没用。”他所说的不无有理,但在各派高手之前,被这少年指摘本派的成名绝技无用,如何不恼?大声喝道:“凭你也配说我崆峒绝技有用无用。你说无用,那就试试。”
张无忌又是淡淡一笑,说道:“七伤拳自是神妙精奥的绝技,我不是说七伤拳无用,而是说内功修为倘若不到,那便练之无用。”周芷若躲在众师妹身后,侧身瞧着张无忌说话的神态,见他脸上尚带少年人的稚气,但勉强装作见多识广的老成模样,这般侃侃而谈,教训崆峒五老之一的宗维侠,不免显得有些可笑。
崆峒派中年轻性躁的子弟们见张无忌如此无礼,有的早已忍不住便要开口呼叱,但见宗维侠容色严肃,对这少年的言语凝神倾听,丝毫不敢小视,又都把冲到口边的叱骂声缩了回去。只听宗维侠道:“依你说来,我的内功是还没到家了?”张无忌道:“前辈的内功到家不到家,我也不知。不过前辈练这七伤拳时既然伤了身身,那么不练也罢——”他刚说到这里,忽听得身后一人暴喝道:“二哥跟这小子啰唆些什么?他瞧不起咱们的七伤拳,便接我一招。”那人声止拳到,呼呼风响,直击张无忌后心。这一拳来得快捷异常,对准了无忌背上的灵台穴直击而下。这灵台穴乃是人身的死穴,别说给凌厉无比的七伤拳击中,便寻常一招,只要对准死穴,中招者非死也必重伤。
张无忌有心要以九阳神功慑服各派,明知身后有人来袭,却不转身,对宗维侠道:“宗前辈——”猛听得铁炼呛啷声响,抢出一人,娇声叱道:“你暗施偷袭!”伸炼往那人头上套去,正是小昭。那人左手一翻,格开铁炼,砰的一拳,已结结实实的打在张无忌背上。那知这一拳虽然正中灵台穴,张无忌好似绝无知觉,既不摇晃,亦不使劲将偷袭之人震开,只是对小昭微笑道:“小昭,不用担心,这种七伤拳一点儿也没有用处。”小昭吁了口气,雪白的脸上转为晕红,低声道:“我倒忘了你已练——”说到这里,急忙住口,拖着铁炼退了开去。
张无忌转过身来,只见突施偷袭之人是个大头瘦身的老者,原来这人是崆峒五老中位居第四的常敬之。他一拳击中无忌,见他浑如不觉,心下也自嘀咕,冲口而出道:“你—你练成『金刚不坏体』神功,那么是少林派的了?”张无忌道:“在下在少林派寺中学过一些功夫,不过不是少林派的弟子——”这常敬之知道凡是护身神功,全仗一口真气凝聚,一开口说话,真气即散,不等他住口,又一拳打了过去,砰的一声,这一次是打在无忌的胸口。无忌笑道:“少林派『金刚不坏体』神功练得深时,便在开口说话之时,也是诸邪不侵,你若不信,不妨再打一拳试试。”常敬之拳出如风,砰砰接连两拳,这前后四拳,明明都打在对方身上,但张无忌笑嘻嘻的受了下来,竟似不关痛痒,四招开碑裂石的重手,在他便如清风拂体,柔丝摭身。
那常敬之的外号叫作“一拳断岳”,虽然夸大,但他拳力之强,那是老一辈的人一向知道的。这时众人见他连击张无忌四拳,全成了白费力气,无不震惊。昆仑派和崆峒派素来不睦,这次虽然联手围攻明教,但双方互有心病,昆仑派中有人冷冷的叫道:“好一个『一拳断岳』啊!”又有人道:“那么四拳便断什么?”幸好常敬之一张脸膛本来黑黝黝地,虽然胀得满脸通红,倒也不大刺眼。少林派的诸人心中却各自怀疑:“这人说曾来我寺中学过功夫,那是谁啊?『金刚不坏体』神功咱们决计不传外人,何况除了昔年的空见大师,眼下本派无人具此功力。这少年这点点年纪,那能练成这门至少要有四十年火候的绝艺?”
宗维侠拱手道:“曾兄神功,佩服佩服!能让老朽领教三招么?”他知道自己七伤拳的功力比常敬之深得多,老四不成,自己未必便损不了对方。
张无忌道:“日后前辈真正练成上乘的崆峒派绝技七伤拳,晚辈那便避之唯恐不及,眼下呢,那便勉力接你三拳,想也无妨。”言下之意是说,七伤拳本是好的,不过你还差得远呢。宗维侠心下怒极,暗吸一口气,跨上了一步,臂骨中格格作响,辟的一响,一拳打在张无忌胸口。拳面和他胸口相碰,只觉他身上似有一股极强的黏力,一时缩不回来,大惊之下,更觉有一股柔和的热力从拳面一直传到自己心脉,宗维侠运力一缩,但觉精神大挀,胸腹之间感到说不出的舒服。他呆了呆,又是一拳打去,这一次打中张无忌的小腹,只觉对方送回来的力道强极,他退了一步,这才站定。
常敬之站在张无忌身侧,见宗维侠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似已受了内伤,待他第三拳打出时,跟着也是一拳,变成了前后夹击。宗维侠一拳打他胸前,常敬之一掌打他后背,双拳夹攻,人人都可看出劲力凌厉非凡。那知两人拳力到时,犹如打在空虚之处一般无二,两道强劲的拳力被化解得无影无踪。
常敬之明知以自己身份地位,第一次偷袭已是大为不妥,但还可勉强说是为了不忿对方出言侮辱崆峒绝技,怒气无法抑制所致,这第二次偷袭却明明是下流卑鄙的行迳了。他本想合两人七伤拳的威力,势非一举将他毙于拳下不可,只要将他打死,纵然旁人觉得不对,但他总是为六大派除去一个碍手碍脚的麻烦,立下一场功劳。那知拳锋甫着人体,劲力立时消于无形,当真是令人大惑不解。
张无忌对宗维侠道:“前辈觉得怎样?”宗维侠怔了一怔,拱手道:“多谢曾兄以内力替在下疗养,神功惊人固不必说,而这番以德报怨的大仁大义,在下更是感激不尽。”
他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大为惊讶。原来张无忌在宗维侠连击他三拳之际,运出九阳真气,送入他的体内,一瞬即过,但那九阳真气太过强劲,宗维侠已是受用不浅,他知道若非常敬之在张无忌身后偷袭,那么第三拳上所受的好处将远不止此。张无忌道:“大仁大义四字,如何克当?宗前辈此刻奇经八脉都受剧震,最好是立即运气调息,那么练七伤拳时所积下来的毒害,当可在两年内逐步除去。”宗维侠自己知道自己身上的毛病,拱手道:“多谢,多谢。”张无忌俯下身来,接续唐文亮的断骨,对常敬之道:“拿些回阳五龙膏给我?”常敬之从身边取了出来给他,张无忌道:“你去向武当派讨一服三黄宝腊丸,向华山派讨一些玉真散来。”常敬之依言讨到,递了给他,张无忌道:“贵派的回阳五龙膏中,所用草乌是极好的;武当的三黄宝腊丸中,天竺黄雄黄藤黄三黄甚是有用,再加上玉真散,唐前辈调养两个月后,四肢当能完好如初。”说着续骨敷药,片刻间整治完毕要知武林各派,均有伤科秘药,各有各的灵效,这次围攻明教,自是各有携带在身。
旁观的人愈看愈奇,张无忌接骨手法之妙,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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