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屠龙记(旧版)
高矮二老不再答话,凝神向无忌进击,此刻他四人虽然互有心病,但西华子这障碍一去,四个人刀法又配合得宛似天衣无缝一般。张无忌内力充沛,便是再斗一日一晚,也不致疲乏,但对手四人的招数实在太过精妙,此攻彼援,你消我长,四个人合成了一个八手八足的极强高手,招数上反覆变化,层出不穷,所生出的压力越来越是沉重,看来再斗二三百招,张无忌不免命丧当场。
原来张无忌的九阳神功,学自天竺国(今印度)达摩老祖所传的“九阳真经”,而明教的“乾坤大挪移”,则渊源于波斯,两者相合,已达人类智慧之巅峰。但华山、昆仑两派的正反两仪刀剑之术,却是以中国固有的河图洛书、以及伏羲文王的八卦方位中推演而得,其奥妙精微之处,如果研到极致,比之西域的乾坤大挪移实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易理深邃,何太冲夫妇及高矮二老只不过学得二三成而已,否则早已将张无忌毙于刀剑之下,但饶是如此,张无忌空有一身惊世骇俗的浑厚内力,却也无法脱困于这正反两仪的刀剑之外。
这一番剧斗,人人看得怦然心动,只听得何氏夫妇的剑上生出嗤嗤声响,剑气纵横,步步进逼。张无忌连试数次,知道若求冲出包围,原是毫不为难,轻功一施,对方四人中无一追赶得上。但自己逃走虽易,要解明教之围,却是谈不上了,眼下之计,只是严密守护,累得对方力疲,再行俟机进攻。不料敌方四人都是内力悠长之辈,双刀双剑组成了一片光幕,将张无忌密密包围,不知何时才显疲累之象。张无忌无可奈何,只得苦苦支撑。何太冲等虽占上风,但四人心下却都满不是味儿,以他们的身份名望,别说四人联手,就是一对一的相斗,给这么一个后进少年支持到三四百合仍是是收拾他不下,也已大失面子。好在张无忌有挫败神僧空性的战绩在先,无人敢小觑于他,否则真是汗颜无地了。各人在兵刃上都感觉得到,张无忌反击的招数渐少,但要进招伤他,总是给他在极无可能的局面下躲了开去。四人都是欠临大敌,身经百战,越斗得久,越是不敢怠忽,竟是半点不见焦躁,沉住了气,决不贪功冒进。旁观各派中的长老名宿,便都指指点点,以此教训本派的弟子。
峨嵋派的灭绝师太对众弟子道:“这少年的武功十分怪异,但昆仑、华山的四人,招数上已钳制得他缚手缚脚。中原武功博大精深,岂是西域的旁门左道所能企及。两仪化四象,四象化八卦,正变八八六十四招,奇变八八六十四招,正奇相合,六十四再以六十四倍之,共有四千零九十六种变化。天下武功变化之繁,可说无出其右了。”周芷若自张无忌下场以来,一直关心着他的胜负,她在峨嵋门下,颇获灭绝师太的欢心,已得她易经原理的心传,这时朗声问道:“师父,这正反两仪,招数虽多,终究不脱于太极化为阴阳两仪的道理。阳分太阳、少阴,阴分少阳、太阴,是为四象。太阳为干兑,少阴为离震,少阳为巽坎,太阴为艮坤。弟子看这四位前辈招数果然精妙,最厉害的还是在脚下步法的方位。”她声音清脆,一句句以丹田之气媛缓的送了出来,许多人不禁都转头瞧着她。
张无忌虽在力战之中,但耳目聪明,这几句话听得清清楚楚,一瞥之下,见说话的竟是周芷若,心中一动:“她为什么这般大声说话,难道是有意指点于我么?”只听减绝师太道:“你的眼光倒也不错,能瞧出前辈武功中的精要所在。”周芷若自言自语的道:“干南、坤北、离东、坎西、震东北、兑东南、巽西南、艮西北。自震到干为顺,自巽到坤为逆。”她提高声音道:“师父,是了,正如你所教:天地定位,山泽道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错。数往者顺,知来者逆。昆仑派的正两仪剑法,那时自震位至乾位的顺;华山派的反两仪刀法,则是自巽位至坤位的道。师父,你说是不是啊?”灭绝师太听徒儿指了出来,心下甚喜,点头道:“你这孩子,倒也不亏了我平时的教诲。”她平时极少许可别人,这两句话已是最大的赞誉了。
第六十回 独战高手
灭绝师太欣悦之下,没留心到周芷若的话声,实在太过响亮,两人面对面的说话,何必中气十足,将语音远远的传送出去,但旁边已有不少人觉察到异状。周芷若见许多眼光射向自己,索性装作天真欢喜之状,拍手叫道:“师父,是啦是啦!咱们峨嵋派的四象掌圆中有方,阴阳相成,圆于外者为阳?方于中者为阴,圆而动者为天,方而静者为地,天地阴阳,方圆动静,似乎比这正反两仪之学又胜一筹。”灭绝师太素来自负本派四象掌为天下绝学,听周芷若这么说,正好对了她自高自大的心意,微微一笑,道:“道理是这么说,但也要瞧运用者的功力修为。” 张无忌于八卦方位之学,小时候也曾听父亲详细讲过,须知易经的义理,原是张三丰、宋远桥等人最得意的学问,张翠山所知虽浅。但武当派的内功以易经为基本,那是非习不可的。这时他听周芷若说及四象顺逆的道理,心中一凛,察看何氏夫妇和高矮二老的步法招数,果是从四象八卦中变化而出,无怪自己的乾坤大挪移心法一点施展不上,原来是西域最精深的武功,遇上了中土最精深的心法,相形之下,还是中土功夫的义理更深,张无忌所以暂时不败,只不过他已将西域武功练到了最高境界,而何氏夫妇,高矮二老的中土武功,所学尚浅而已。在这一瞬时之间,他脑海中如电闪般连转了七八个念头,立时想到七八种方法,每一种均可在举手间将四人一一击倒。
但他转念又想:“倘若我此时施展,只怕灭绝师太要怪上周姑娘,这老师太心狠手辣,什么事做不出来?我可不能连累于她。”于是手上招式半点不改,凝神观察四个人的招数,他既把握到敌手武功的总纲,看出去即是头头是道,再不似先前有如乱丝一团,分不清中间的纠葛披纷。这一番察看,教张无忌更领略到了中土武功的秘奥,虽非登堂入室,却已懂了个大略。
周芷若见他绝无好转的征象。心下暗自焦急,寻思:“他在全力赴敌之际,自不能在片刻间悟到这种精微的道理。”眼见何氏夫妇越逼越紧,张无忌更是支持不住,突然间鼓起勇气,仗剑飞身而出,叫道:“昆仑、华山的四位前辈,你们既然拾夺不下这小子,让我们峨嵋派来试试。”何太冲大怒,喝道:“别来啰嗦搅局,给我走开些。”班淑娴柳眉倒竖,说道:“这小子是你什么人,要你一再回护于他?你吃里扒外,我昆仑派可不是好惹的。”周芷若被她说破心事。满脸通红。灭绝师太喝道:“芷若,回来!他昆仑派不是好惹的,你没听见吗?”这两句话的语气,显然是坦护徒儿。
张无忌心中好生感激,暗想若再缠斗下去,只怕这位周姑娘还要另生他法来相助自己,要是给灭绝师太瞧破了,那可于她有极大的危脸,于是哈哈大笑,说道:“我是峨嵋派的手下败将,会被灭绝师太擒获,她们峨嵋派当然比你昆仑派高明些。”向左踏出两步,右手梅枝一带,一股劲风扑向矮老者的后心。这一招的方位时刻,拿捏得准确异常,矮老者身不由主,一刀往班淑娴肩头砍了下去。原来张无忌使的正是乾坤大挪移功夫,但依着八卦方位,倒反了矮者者刀招的去势。班淑娴一惊之下,急忙回剑一档,呼的一声,高老者的弯刀又已砍至。
何太冲抢上坦护妻子,举剑格开高老者的弯刀,张无忌一掌拍出,引得矮老者一刀刺向何太冲小腹。班淑娴大怒,刷刷刷三剑,逼得矮老者手忙脚乱。矮老者叫道:“别上了这小子的当!”何太冲登即省悟,倒反长剑,向张无忌刺去。张无忌挪移乾坤,何太冲这二剑在中途转了方向嗤的一响,刺中了高老者的左臂。
高老者痛得哇哇大叫,一刀猛向何太冲当头砍了下去。矮老者举刀格开,喝道“师弟别乱,是那小子捣鬼,唉哟——”原来便在此时,张无忌迫使班淑娴剑招转向,一剑刺中了矮老者的肩后。顷刻之间,华山二老先后中剑受伤,旁观众人轰然大乱。只见张无忌梅枝轻拂、手掌斜引,以高老者之刀去攻班淑娴左胁,以何太冲之剑去刺矮老者小腹。再斗数回合,蓦地里何太冲夫妇双剑相交,挺刃互刺。高矮二老者兵器碰撞,挥刀砍杀。到这时候,人人都已看出,乃是张无忌从中牵引,搞乱了四人兵刃的方向,至于他用的是什么法子,却是无一能懂。只有光明使者杨逍学过乾坤大挪移之术,依稀瞧了些眉目出来,但也决不相信世间竟然有人将这功夫练到了如此精深的地步。
但见场中夫妇相斗,师兄弟互斫,杀得好看煞人,班淑娴不住的叫道:“转旡妄位,进蒙位,抢归妹位——”可是张无忌乾坤大挪移功夫四面八方的罩住了,不论他们如何苦苦挣扎,刀剑使将出去,总是不由自主的招呼到了自己人身上。只听那高老者叫道:“师哥,你出手轻一些成不成?”矮老者道:“我是砍这小贼,又不是砍你。”高老者叫道:“师哥小心,这一刀只怕要转弯——”果然不出所料,话声未毕,那弯刀斜斜的斫向矮老者腰间。何太冲道:“娘子。这小贼——”班淑娴当的一声,将长剑掷在地下,矮老者心想不错,若以拳掌扭打,料想这小贼再不能用此邪法,跟看抛去单刀,一拳便向张无忌胸口打去,那知嗖的一声响,何太冲长剑迎面点至。矮老者手中没了兵刃,只得急忙低头相避。班淑娴叫道:“兵刃撤手!”何太冲用力一甩,长剑远远掷出,高老者也跟着松手放刀,左手以擒拿手向张无忌后颈抓去。五指一紧,手掌中多了一件硬物,一怔之下,却是自己的弯刀,原来给张无忌抢过来递回了他的手中。 高老者道:“我不用兵刃!”使劲掷下,张无忌斜身抓住又已送在他的手里,接连数次,高老者竟是无法将自己的兵刃抛掷脱手。高老者惊骇之余,自己想想也觉古怪,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他妈的,臭小子当真邪门。”这时矮老者和何氏夫妇拳脚齐施,分别向张无忌猛攻,华山、昆仑的拳掌之学,丝毫不弱于兵刃,一拳一脚,均具极大威力。但张无忌身子滑如游鱼,每每在间不容发之际避了开去,有时反击一招半式,却又令三人极难挡架。到此地步,四人均已知万难取胜,各自存了全身而退的打算。高老者突然叫道:“臭小子,暗器来了!”一声咳嗽,一口浓痰向张无忌吐去。无忌侧身一让,高老者已乘机将弯刀向背后抛出,笑道:“你还能——啊哟——对不住——”原来张无忌左掌一引,将班淑娴带了过来,高老者这口浓痰正好打在她眉心之间。
班淑娴怒极,决意与之同归于尽,十指疾往张无忌抓去,矮老者双手勾拿,正好挡着他的退路,高老者和何太冲眼见这是自缠斗以来唯一的良机,一齐扑上,心想这一次将他挤在中间,抓住了厮打,虽然观之不雅,却管教他再也无法取巧。张无忌一声清啸,拔身而起,双手同时施展挪移乾坤的神功,在半空中轻轻一个转折,飘然落在丈许之外,但见何太冲抱住了妻子的腰,班淑娴抓住丈夫的肩头,高矮二老也是互相紧紧搂住,四个人都摔在地下。何氏夫妇一发觉不对。急忙松手跃起,那高老者大叫:“抓住了,这一次瞧你逃到那里?啊哟不是——”矮老者怒道:“快放手!”高老者道:“你不先放手,我怎么放得了?”矮老者道:“少说二句成不成?”高老者怒道:“你也比我高明不到那里,还在摆师哥的架子。”
矮老者放开了双臂,厉声道:“起来!”高老者对师哥究属是心存畏惧。急忙缩手,双双跃起身来。高老者叫道:“喂,臭小子,你这不是比武,专使邪法,算那门子的英雄?”矮老者知道越是纠缠下去,越是出丑,大大方方的向张无忌抱拳道:“阁下神功盖世,老朽生平从所未见,华山派认栽了。”张无忌还礼道:“得罪!晚辈胜得侥幸,适才若不是四位手下容情,晚辈已命丧正反两仪的刀剑之下。”他这句话倒不是空泛的谦词,当周芷若在未加指点之时,他确是险象环生,虽然终于获胜,但对这四位对手的武功,实无丝毫小视之心。高老者得意洋洋的道:“是么?你自己也说胜得侥幸。”张无忌道:“两位尊姓大名?日后相见,也好有个称呼。”高老者道:“我师哥是『威震——』”矮老者喝道:“住嘴!”向张无忌道:“败军之将,羞愧无地,贱名何足挂齿。”说看回入华山派人丛之中。高老者拍手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老子是漫不在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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