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屠龙记(旧版)
道除了俞岱岩出手相救,自己决计无幸,若说将这件拚了性命夺到的武林至宝乖乖的双手奉上,却又比割了自己一块肉还要难受,当下双手一合,将俞岱岩牢牢的抱住了。
俞岱岩吃了一惊,双臂一振,待要将他手臂震开,那知德成竟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物件一般,说什么也不放手,只听得格格两响,骨骼作声,俞岱岩只须稍稍再加劲力,立时便将他双臂崩断了。他心下不忍,不再运力,喝道:“你还不放手?”
这时只听得一路脚步之声,直奔到庙外,跟着砰的一响,有人伸足踢开了庙门。这一腿腿力雄猛之极,那庙门呼的一声被他踢得飞起,直撞进来。俞岱岩吃了一惊:“此人大是了得,倒是不可轻敌。”心念甫动,鼻中微微闻到一股腥臭,有什么物事从黑暗中掷了过来。俞岱岩身子一缩,使个巧劲,如一条泥鳅般从德成双臂间溜了出来,这一下身法奇快,竟是抢在这一阵怪异暗器之前,纵到了海神菩萨的神像后面。但听得德成“啊”的一声低哼,跟着刷刷数声,暗器打中了他的身上,接着又落在地下。那些暗器一阵接着一阵,竟是毫不停留的撤了进来,俞岱岩只闻到腥臭之气越来越浓,似乎几千百条死鱼堆积在一起。德成东闪西避,如醉汉一般跌来撞去,但这海神庙占地甚小,他又被暗器打得头昏脑胀,只是一阵阵的受击,避让不开。
俞岱岩听着暗器落地的声响,心想:“难道这是夺命毒砂?那么德成中了这许多,早该支持不住。”正寻思间,突然省悟:“啊,是了。这是海沙派的毒盐。”他空有一身武艺,只是听得风声呼呼,毒盐一把把的不绝从门中掷了进来,却那里敢向外硬冲?接着听得屋顶上喀啦、喀啦几声,有人跃上屋顶,揭开瓦片,又向下投掷毒盐。
这一下只把俞岱岩吓得心惊肉跳,心想:“我命休矣!想不到无缘无故,在这里遭此大祸。”他眼见到那锦袍和长白三禽身受毒盐之害,长白三禽也还罢了,那锦袍显是武艺极高,但在屋外一沾毒盐,立即惨呼逃走,可见此物极是厉害。那毒盐在小庙中弥空飞扬,俞岱岩胸口烦恶欲呕,心知再过片刻,非沾上不可,情急之下,伸手喀的一掌,击破神像的背心,缩着身子一钻,溜进了神像肚腹之中,这便如穿上了一层厚厚的泥做衣服,毒盐虽多,却已奈何他不得。
海沙派的毒盐倚多为胜,毒性发作却缓,因此德成在庙中不住口的哇哇的怪叫,始终没有摔倒。海沙派众人忌惮俞岱岩了得,却也不敢贸然便攻进庙来,只是不住手的撒放毒盐,要将他二人毒倒,然后不费吹灰之力的进来擒拿,夺取屠龙刀。
一般金针、铁沙之类细小的喂毒暗器,均是打伤人体,毒性由血液流遍全身,厉害的见血封喉,立时毙命,这毒盐却是由皮肤传入,虽不能伤人见血,但毒性慢慢发作,终究也能致人死命。俞岱岩躲在神像之内,明知终非了局,可是一时实无善策,只有待海沙派稍一疏神,俟机从屋顶跃出。他取出两枚可解百毒的丹药,咽入腹内,一面屏息凝神,潜运内功,这样一来,胸口烦恶之意登消。
只听得屋外海沙派人众大声商议起来:“点子不出声,大概是晕倒了。”“那年轻的点子手脚很硬,再等一回,何必急在一时。”“这一次当真是大功一件,龙头大哥定是重重有赏。”只听得一人喝道:“喂,吃横梁的点子,乖乖出来投降吧,免得枉送了性命。”跟着一声号令,十余人涌进庙来,这些人身上均有解药,因此不怕毒盐。俞岱岩心想:“我跟他们海沙派无冤无仇,又不是贪图这把屠龙宝刀,不如跃将出去,跟他们两下善罢。”但转念又想:“我武当派威名震于天下,我这样出去,显是屈服投降,大损师门威望。”正迟疑间,忽听得庙外远处传来一声呼啸。这啸声细若游丝,但尖锐刺耳,震人心魄,俞岱岩只呆得一呆,倏忽之间,那啸声已到了庙外的岩石之下。这下来得好快,初听到啸声时显是尚在数里以外,但一转眼间,啸声即到跟前,天下除非是最快的飞鸟,方能片刻间飞行这么长的一段路程,否则即令是千里骏马,也不能这般的瞬息即至,然而这啸声明明是人声,并非飞鸟。
那啸声一止,忽听得德成大声怪叫,声音恐怖之极:“你—你也要屠龙——白眉——”一句话没说完,声音突然止歇,庙内庙外数十名海沙派人众,也是一声不出,四下里一片静寂,似乎人人突然之间僵化,变成了石头,又似猛地里见到什么可怕异常的物事,都吓得呆了,再也说不出话来。万籁无声之中,忽听得波的一声响,庙内有人受伤倒地,跟著有人颤声道:“是白——白眉——大伙儿快走——”话犹未毕,又是声音突然止歇,想是那令众人吓得心胆俱裂的怪物,已进了庙门,众人连逃走之念也不起了。
俞岱岩大是奇怪:“『白眉』是什么啊?难道是一种凶恶无比的猛兽,还是一个厉害之极的人物,竟令这些人吓得这般模样?”忽听得一人说道:“教主问你们,屠龙刀在那里,好好献出来,教主大发慈悲,你们的性命都饶了。”这声音甚是慈悲和亲切,决不致令人起惧怖之感,但语气之中,自有威严。
只听海沙派中一人道:“是他——他盗去了的,咱们正要追回来,教主——教主——”那慈和的声音道:“喂,那屠龙刀呢?”这句话显是对着德成说的了。德成却不答话,跟着噗的一声响,有人倒在地下,俞岱岩心道:“糟糕,德成遭了他们毒手。”他明知眼前事有蹊跷,自己孤身一人,只怕非对方之敌,但既插上了手,决不能袖手旁观,心想:“临事畏缩,非丈夫也。”正要跃将出去问个明白,忽听一人冷冷的道:“这人已吓死了,搜他身边。”
俞岱岩一惊:“怎么便吓死了?”但听得衣衫悉率之声,又有人体翻转之声,那声音柔和的人道:“禀报教主,这人身边无甚异物。”过了半晌,海沙派中领头的人颤声道:“教——教主,明明是他盗去的,咱们决不敢隐瞒——”听他声音,那是在教主威吓的眼光之下,惊得心胆俱裂。这恐惧的声音从黑暗中传入俞岱岩耳中,他虽艺高人胆大,但听着也不禁有不寒而栗之感,又想:“那宝刀明明是德成握在手中,怎地不见了?”
只听那声音慈和的人道:“你们说这刀是他盗去的,怎会不见?定是你们暗中收藏了起来。这样吧,谁先把真相说了出来,我饶他不死。你们这群人中,只留下一人不死,谁先说,谁便活命。”庙中寂静一片,隔了半晌,海沙派的首领:“启禀教主,咱们当真不知,不过咱们一定出力追查真相——”那声音冷冷的教主哼了一声,并不答话。那声音慈和的人却说:“谁先禀报真相,就留谁活命。”过了一会儿,海沙派中无一人说话,突然一人叫道:“咱们找寻宝刀,确是不见影踪,你既然一定不信,左右是个死,今日跟你拚了,瞧白眉教——”一句话没说完,蓦地止歇,竟是无声无息的便送了性命。
只听另一人道:“适才有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救了这老儿出来,那汉子轻功甚是了得,这会儿却已不知去向,那宝刀定是给他抢去了。”那教主“嗯”了一声,道:“留下这人的命。”但听风声飒然,出了庙门,一声清啸,已起于数十丈之外。俞岱岩急道:“我在这里,不须多伤无辜性命。”他知道教主的部属便要对海沙派众人施展杀手,于是从神像腹中跃出。
但海神庙中了无声息,竟似没半个人影。俞岱岩四下一望,只见各人好端端的站着,只是一动也不动,显得十分的阴森诡异。俞岱岩大奇,再点燃神台上的灯烛,不禁吃了一惊,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原来海沙派的二十余人一齐站着,显是被人点中了穴道,各人脸上神色个个显得极是可怖,烛光照射之下,饶是俞岱岩见识多广,也不禁心中怦怦乱跳,暗想:“那白眉教的教主不知是如何三头六臂的人物,这些海沙派的人众看来个个都是桀惊悍猛的枭士,但一见这教主竟吓成这等模样。”于是伸手到身旁那人的“华盖穴”上一推,想替他解开穴道。
那知触手僵硬,竟是推之不动,再一探他鼻息,早已没了呼吸,原来已被点中了死穴。他逐一探察,只见海沙派的二十余条大汉,人人均已死于非命,只有一人委顿在地,不住喘气,自是最后那个说话之人,得蒙教主留下性命。俞岱岩惊疑不定:“我听那教主说『留下这人的命』,便知情形不对,立时挺身出来。这只是一转眼的时光,但对方竟能对二十余人施了毒手,手法之快,实是罕见罕闻。”他扶起那没死的海沙派盐枭来,问道:“白眉教是什么邪教?他们教主是谁?”连问了几句,那人只翻白眼,神色痴痴呆呆。俞岱岩一搭他手脉,发觉他脉息紊乱,看来性命虽然留下,却已给人使重手震断了几处脉络,变成了不会说话、不会转念的白痴。
这时俞岱岩不惊反怒,心想:“何物白眉教,下手竟是这般毒辣残酷?”但想对方武功极高,自己单骑匹马,实非其敌,心下略加盘算,决意先赶回武当山,请示师父,查明白眉教的来历,然后武当七侠连袂东下,和那白眉教斗上一斗。他想;白眉教再厉害,自己师兄弟七人联手,总可应付得了,总不须师父亲自出马。
但见海沙派众人一个个死于非命,心下惨然不忍,又见庙中白茫茫的一片,犹似堆絮积雪,到处都是毒盐,心想:“这群人不做好事,到头来恶人还有恶人磨,但尸横枯庙,只怕不知情由的百姓闯了进来,再遭祸殃。”于是捡起兵刃,在庙后的菜地挖了一个大坑,将尸首一一放入。他搬动尸首时小心翼翼,唯恐不小心沾上毒盐,或是将毒盐吸入肺中,搬了十余人后,再提起一人时,突然身上向前微微一俯。
只觉这人身子重得出奇,但瞧他也只是普通身材,并非魁梧奇伟之辈,何以如此沉重?俞岱岩提起他身子一看,见他背上长长一条伤口,忙探手到伤口中一摸,着手冰凉,取出一把刀来。那刀沉甸甸的至少有一百来斤,正是许多人舍生忘死、拚了性命争夺的那把屠龙宝刀。原来海东青德成斗然间见到白眉教教主,心中向来震于他的威名,一惊之下,魂飞胆裂,竟尔吓死,那屠龙刀从手中跌将下来,砍入海沙派一名盐枭的后心。只因此刀既沉重,刀锋锐,一跌之下,直没入体。白眉教教主的下属搜索各人身边时,自是不能发觉,若非俞岱岩一念之善,埋葬被害各人的尸体,说不定这柄震撼武林的屠龙宝刀,就此湮没无闻了。
俞岱岩拄刀而立,四顾茫然,寻思:“此刀虽然是武林至宝,但我看来,实是不祥之物,海东青德成和海沙派这许多盐枭,个个为它枉送了性命。眼下只有拿去呈给师父,请他老人家发落。”
于是将德成及众盐枭尸体抛入坑中,生怕庙中毒盐飞扬,为害人畜,索性放一把火,将那海神庙烧了。他将屠龙刀拂拭干净,在熊熊大火之旁细看,但见那刀乌沉沉的,非金非铁,不知是何物所制,自刀头以至刀柄,隐隐有一道碧痕。他眼见长白三禽鼓起烈火锻炼,但此刀竟是丝毫无损,实是异物,心下又想:“此刀如此沉重,临敌交手之时,如何施展得开?便说关王爷神力过人,他的青龙偃月刀也只八十一斤。”于是珍重包入包袱,向德成的葬身处默祝道:“德老丈,我并非觊觎此刀。但屠龙刀乃天下异物,如落入恶人手中,助纣为虐,贻祸人间。我师父至大至公,他老人家必有妥善处置。”
他将包袱背在背上,迈开步子,向北疾行。走不到半个时辰,已至江边,星月微光照映水面,点点闪闪,宛似满江繁星,放眼而望,四下里并无船只。俞岱岩沿江东下,又走一顿时分,只见前面灯火闪烁,有一只渔船,在离岸十余丈之处捕鱼。俞岱岩叫道:“打渔的大哥,费心送我过江,当有酬谢。”只是那渔船相距过远,船上的渔人似乎没有听见他的叫声,竟不理睬。俞岱岩吸一口气,纵声而呼,他二十年的内力修为,这叫声远远传了出去。过不多时,只见上流一艘小船沿江而下,张着风帆,顺风驶到岸边,把舵的梢公说道:“客官要过江么?”俞岱岩喜道:“正是,相烦梢公大哥方便。”那梢公道:“单放一趟,须得一两银子。”俞岱岩虽觉稍贵,但急于赶路,也不来跟他计较,说道:“好罢,便是一两银子。”纵身一跃,跳到了船上,船头登时向下一沉。那梢公没有防备,吃了一惊,说道:“这般沉重,客官,你身上带着什么啊?”俞岱岩取出一锭银子,交了给他,笑道:“没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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