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屠龙记(旧版)





无忌想起昔日跟圆真学练“少林九阳功”的情景,道:“咱们到那邀去瞧瞧。”领着群豪,迳到圆真当年静修之处,但见墙壁上宛然留着圆真用手掌压破的那个掌印,只是人亡室空,四壁肃然。
  周颠突道:“满寺和尚逃得清光,想必光明顶一战。教主威名远扬,少林派挂了免战牌啦!”杨逍道:“咱们到藏经阁瞧瞧!”
  到得山后藏经阁,但见一排排的都是空木架,数千数万卷佛经已不知去向。群豪相顾茫然,猜不透其中源由。若说少林派避祸逃遁,难道竟甘心舍弃这经营千余年的基业?再说,就算首脑人物走了,留下若干火工、沙弥守寺打扫,明教群豪到来之时,也决不会跟这些人为难,妄加杀戮。难道是生怕留下活口,被明教逼问之下,泄漏秘密么?
  众人回到大雄宝殿,韦一笑和说不得也分别回来,说道四下搜寻,未有发见,连适才那知客僧也是不知去向,竟似突然间土遁而去一般。杨逍转身出殿,召了厚土旗掌旗使颜垣进来,命他率领旗下教众,四下搜集有无地窖、地道之类秘密藏身之所。颜垣应命而去,过了两个时辰,回殿禀报,说道到处都已详加插查,并无秘密藏身的所在,有几处坐关静修的密室,筑于极隐僻之处,但室中空空,并无人居。那颜垣精于土木构筑之学,旗下教众有不少是高手匠人,经厚土旗严密查过,少林寺自是一所空寺无疑了。杨逍、殷天正、彭莹玉等都是见多识广、足智多谋之士,此刻见了这等异像,却谁也猜不透少林派在闹什么玄虚、安排下什么恶辣诡计。
  众人正自群疑满腹、面面相观之际,猛听得西边喇喇一声响,数十丈外的一株松树倒了下来。、群豪吃了一惊,同时跃起身来来。奔到断树之处,只见那株松树生于一个大院子之旁,院子中并无人迹,却不知如何,偌大一株松树,竟会无风自倒,压塌了半堵围墙。众人走近断截处一看,只见脉络交错断裂,显是被人以重手法震碎,只是树脉断裂处略现干枯,并非适才所为。群豪仔细观察周遭,只听得“咦,不对!”“啊,这里动过手。”各种声音此起彼落。原来这大院之中,到处都有激烈战斗过的痕迹,地下青石板上,旁边树枝树干上、围墙石壁上,留下不少兵刃砍斩、举掌劈击的印记。这些记印尚甚新鲜,不过是两三日内之事,但显而易见,动手过招的都是第一流高手,石板上还有许多浅浅的脚印,乃是高手此拚内力时所留下。
  韦一笑伏地闻嗅气息,更发现了许多所在有血腥之气,只是昨日刚下过一场大雨,因之洗得干干净净。这大院子空空旷旷,适才明教群豪已见院中无人,并不再加细擦,倘若不是那株松树因受掌风撞击而于此时倒下,谁也不致到这院子中来详加查看。
  彭莹玉道:“杨左使,你说如何?”杨逍道:“三四日之前,少林寺中必定经过一场惨烈非常的激斗。那是绝无可疑的。难道少林派全军覆没,竟被杀戮得一个不存?”彭莹玉道:“我意正和杨左使相同。依这事势推断,必当如此,可是少林派的对头之中,又那里有这样厉害的一个帮会门派?莫非是丐帮?”周颠道:“丐帮势力虽大,高手虽多,总也不能一举便把少林寺中的众光头杀得一个不剩。除非是咱们明教,才有这等本事,可是本教明明没有干这件事啊?”铁冠道人道中:“周颠你少说废话成不成,本教有没有干这事,难道咱们自己不知道?”
  不料周颠这句话听来似是废话,却提醒了杨逍一件事,他“啊”的一声叫,说道:“教主,咱们再到达摩院中瞧一下。”张无忌知他既说此话,必有原曲,点头道,“好!”群豪快步来到达摩院中,只见院中地下仍是放着那九个破烂蒲团,一尊达摩祖师的石像,高高供在神座之上,、背脊向外,脸面朝壁,那是纪念达摩祖师当年面壁九年,因而豁然贯通、参悟武学精要,这典故武林中人个个皆知,谁也不以为奇。周颠道:“咱们适才来看,就是这副模样,那有什么希奇?”杨逍向殷野王道:“殷世兄,你助我一臂之力,将那达摩石像扳转身来看看。”殷天正道:“这个不妥!”须知达摩祖师是少林寺的创建之人,乃禅宗传来中土的初祖,不但少林派奉若神圣,而天下武林人物,也是人人不敢冒犯,杨逍道:“鹰王放心,万事由小弟一人承当!”说着纵身一跃,上了神座,伸手便去扳那石像。只是那石像太过沉重,一时扳之不动。殷天正道:“野王,你去助杨左使一臂之力。”殷野王应声跃上,两人一齐使力,将那具二千余斤重的大石像扳了过来。
  群豪一见,脸上尽皆变色,只见那具佛像颜面已削成一块平板,五官全然不见,上面却刻着四行大字:“先诛少林、再灭武当,唯我明教,武林称王!”这十六个字显然是以指力刻划,深入石理。殷天正、铁冠道人、周颠等不约而同的一齐叫了出:“这是遗祸江东的毒计!”杨逍和殷野王跃下神座,周颠道:“铁冠牛鼻,倘若不是我那句话,杨左使怎能想得到敌人的移祸之计。”铁冠道人忧心忡忡,那有心情跟他斗口。问杨逍道:“杨左使,你怎地想得到石像中会有古怪?”杨逍道:“适才我来达摩院时,已看到这石像曾有移动的痕迹,可是那里想得到其中竟藏着这么一个天大的阴谋。”
  彭莹玉道:“小僧尚有一事不明,要请左使指教。用手指刻下这十六字之人,既是存心教祸本教,使本教承坦毁灭少林派的大罪名,好让天下武林群起而攻,然则他何以又使达摩佛像面向墙壁?倘若不是杨左使细心,那不是谁也没发现石像上会有这一十六个字么?”杨逍脸色凝重,说道:“这石像是另外有人给转过去的,暗中有一位武功高强之士,在相助本教,咱们已领了人家极大的情,直到此刻方知。”群豪齐声道:“此人是谁?杨左使从何得知?”杨逍叹道:“这其中的原委曲折,我也猜想不透——”他这句话尚未说完,张无忌突然“啊”的一声,大叫起来,说道:“佛像上的字迹说道:『先诛少林、再灭武当』,料想武当即当遭难。”
  韦一笑道:“咱们义不容辞,立即赴援,且看诬蔑本教的到底是那一批狗奴才。殷天正也道:“事不宜迟,大伙立即出发。看来这批奸贼已先走了数日。”张无忌想起武当山自太师父以下,个个对自己恩重如山,又不知宋远桥等是否已从西域回归本山,这一路上始终不听到他们的音讯,倘若途中有什么耽搁变故,那么留守本山的只有太师父和若干第三代弟子,三师伯俞岱岩残废在床,强敌突然来攻,却如何抵敌?想到此处,不由得忧心如焚,朗声道:“各位前辈、兄长、武当派乃先父出身之所,今当大难,若有失闪,本座日后难以为人。救兵如救火,早到一刻好一刻,现请韦蝠王陪同本座,先行赴援,各位陆续分批赶来,一切请杨左使和外公指挥安排。”说着双手一拱,闪身出门。韦一笑展开轻功,和他并肩而行,群豪答应之声未出,两人已到了少林寺外的石亭之中。这两人轻功之佳、奔驰之速,当世再无第三人能修及上。
  到得嵩山脚下,天色渐黑,两人那要敢有片刻耽搁,足不停步的急奔,直走了一夜,已奔出数百里之遥。韦一笑初时毫不落后,但时候一长,内力渐渐不继。张无忌心想:“要到武当山上,至少还得一日一夜的急驰,血肉之躯,究竟不能无穷无尽的奔跑不息,何况强敌在前,尚须留下精力大战。”于是对韦一笑道:“韦蝠王,咱们到前面。市镇上去买两匹坐骑,歇一歇力。”韦一笑早有此意,只是不便出口,便道:“教主,买卖坐骑,太耗辰光。”过不多时,迎面便有五六乘马驰来。韦一笑纵身而起,早将两个乘者提起,轻轻放在地下,叫道:“教主,上吧。”张无忌微一迟疑,觉得如此拦路劫马,岂非和强盗无异?韦一笑叫道:“处大者事者不拘小节,那顾得这许多?”呼喝声中又将两名乘者提下马来。那几人倒也会一点武功,纷纷喝骂,抽出兵刃便欲和韦一笑动手,韦一笑双手勒住四匹马匹,将那些人的兵刃踢得乱飞。只听一人喝道:“逞凶行劫的是那一路好汉,快留下万儿来!”张无忌心想纠缠下去,只有更加多得罪人,纵身跃上马背,和韦一笑手中各牵一马,绝尘而去。那些人破口大骂,却是不敢来追。
  张无忌道:“咱们虽然迫于无奈,但焉知人家不是身有急事,此举究属于心不安。”韦一笑笑道:“教主,这些小事,何足道哉,昔年明教行事,那才称得上『肆无忌惮、横行不法』呢!”说着哈哈大笑。张无忌心想:“明教被视人为邪魔异端,自有来由。可是到底何者为是,何者为邪,却也不易下个确论。”想起身负教主重任,但见识肤浅,很多事拿不定主意,虽然武功极强,可是天下事岂能一切尽以武力解决,他骑在马背之上,心下茫然,只盼早日接得谢逊归来,便可卸却自己难以胜任的担子。便在此时,突见人影一晃,两个人拦在当路。 
 
第六十六回 武当报讯
  韦一笑和张无忌将马一勒,只见拦在马前的是两名乞丐,每人手中均执一杖,背负布袋,却是丐帮中人,韦一笑喝道:“让开!”马鞭拦腰卷去,纵马便冲。一丐举杖挡开马鞭,另一名乞丐忽哨一声,左手一扬,韦一笑的坐骑受惊,人立起来。便在此时,树丛中又窜出四名乞丐,看这诸人身法,竟是丐帮中的硬手。韦一笑叫道:“教主只管赶路,待属下跟鼠辈纠缠。”张无忌见这些丐帮人物意在阻住武当派的救兵,用心极是恶毒,由此可知,武当的处境实是极为危险,心知韦一笑的轻功武技并臻佳妙,与这一干人周旋,纵然不胜,至少足以自保,当下双腿一挟,催马前冲。两名丐帮的帮众横过钢杖,拦住马头,张无忌俯身向外,挟手便将两根钢杖夺了过来,顺手一掷、只听得啊啊两声惨呼,这两名丐帮子弟已被钢杖各自打断了大腿骨,倒在地下。无忌本无伤人之意,只是见缠住韦一笑的那四人武功着实不弱,只怕自己走后,韦一笑更增强敌,于是帮他料理了两个。
  嵩山和武当山虽然分处豫郡两省,但一在河南西部,一在湖北北隅,相距并不甚远。一过马山口后,自一路都是平野,马匹奔跑,更是迅速,中午时分,过了内乡。张无忌腹中饥饿,便在一处市集上买些面饼充饥,忽听得背后牵着的坐骑一声悲嘶。无忌回过头来,只见那马肚腹上已插了一柄明晃晃的尖刀,一个人影在街口一晃,立即隐去,正是敌人向他坐骑下了毒手。无忌飞身过去,一把抓起那人,只见又是一名丐帮子弟,前襟上兀自溅满了马血。张无忌怒从心起,一伸手闭了它的“大椎穴”,叫他周身酸痛难当,挨苦三日三夜方罢。
  此时坐骑已死,身边又无银两,一搜那乞丐身边,倒有一百多两银子,无忌说道:“你杀我坐骑,以此赔还。”回身在市集中牵了一匹雄骏的大马,抛下银两,也不理马主肯是不肯,纵马使行。一口气奔到汉水塘上的三官殿,幸好江边泊着一艘大渡船。无忌牵马上船,命梢公摇到对岸。船至中流,无忌望着滔滔江水,不禁想起那日太师父携同自己在少林寺求医而归,在汉水上遇到常遇春、又救了一个周姓女孩的事来。正自出神,突觉船身摇晃,船舱中泊泊的涌进水来。张无忌生长冰火岛上,精通水性,原也不怕沉船,只是这么一来,又是多所耽搁,一转首,只见船尾那梢公满脸狞笑,涌身正要跃入江中。无忌身法快极,那梢公身子甫行跃起,它被他长臂在半空中抓住,伸指在他胁下一戳,那梢公杀猪价叫喊起来。张无忌喝道:“快摇橹,若再弄鬼,戳瞎你的双目!”那梢公不敢不依,只得使劲摇噜。
  无忌剥下那梢公的衣裤,塞在船舱中漏水之处。勉强挣到南岸,无忌抓住梢公胸口,问道:“是谁命你行此毒计,快快说来。”那梢公道:“小人是丐帮——”无忌不等他说完,纵马向南。此时天色早黑,望出来一片朦胧,再行得一个时辰,更是星月无光,那坐骑疲累已极,再也无法支持,跪倒在地下。无忌拍拍马背,说道:“马儿。马儿,你在这儿歇歇,自行去吧!”他展开轻功,疾向南驰。
  行到四更时分,忽听得前面隐隐有马蹄之声,显是有大帮人众,无忌加快脚步,从这群人身旁掠过。他身法太快太轻,又在黑夜之中,竟是无人知觉。瞧这群人的行向,正是往武当山而去,二十余人不发一言,无法探知是什么来头,但隐约可见这些人均是携带兵刃,此去乃是和武当派为敌,绝无可疑。无忌一见,心中反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