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屠龙记(旧版)
备,吃了一惊,说道:“这般沉重,客官,你身上带着什么啊?”俞岱岩取出一锭银子,交了给他,笑道:“没什么,是我身子蠢重,快开船吧!”那梢公一脸怀疑之色,目不转睛的瞧着他背上包袱。
那船顺风顺水,斜向东北过江,行驶甚速。航出里许,忽听远处雷声隐隐,轰轰之声大作。俞岱岩道:“梢公,要下大雨了吧?”那梢公笑道:“这是钱塘江的夜潮,顺着潮水一送,转眼便到对岸,比什么都快。”俞岱岩放眼东望,只见天边一道白线,滚滚而至。潮声愈来愈响,所谓“十万军声夜半潮”,当真是如千军万马一般。他心想:“天地间竟有如斯壮观,今日大开眼界,也不枉了辛苦这一遭。”只见江浪汹涌,远处一道水墙疾推而进。俞岱岩正瞧之际,不禁“咦”的一声,只见潮峰之顶,一艘帆船乘浪冲至,那船的白帆上绘着一只血色大手,伸开五指,似乎要迎面抓来,这情景诡异可怖,夜半斗然见到,令人不自禁的心中发毛。
俞岱岩目光锐利,虽在黑夜之中,亦能望见数十丈外白帆上的血手,那梢公却待对面帆船驶近,方才瞧见,但见那船乘潮直撞过来,忽地尖声惊叫:“血—血手帆——”叫声之中,充满了恐怖。俞岱岩道:“什么血手帆?”那梢公不答,猛地一跃,跳入江水。俞岱岩大吃一惊,眼见怒潮山立,再好的水性也支持不住,急忙抢过一枝长篙,伸到江中救人。那梢公在水中摇了摇手,满脸惶怖,便似见到了什么食人恶鬼一般,向下一沉,潜入江心潮中,霎时间不见了影踪。
那船无人掌舵,给潮水一冲,登时打起圈子来。俞岱岩忙抢到后梢去把舵,便在此时,那血手帆砰的一声,撞在船上。这血手帆船的船头包以坚铁,一撞之下,俞岱岩所坐的小船登时破了一个大洞,潮水猛涌进来。俞岱岩又惊又怒:“是谁这般强横霸道?”眼见小船已不能乘坐,纵身一跃,落向血手帆船的船头。
这时刚好一个大浪涌到,将血手帆船一抛,凭空上升丈余。俞岱岩身在半空,帆船上升。他变成落到了船底,危急中提一口真气,双臂一振,施展“梯云纵”轻功,跟着又上窜丈余,终于落到了帆船的船头。
但见那船舱门紧闭,却看不见半个人影。俞岱岩叫道:“有人落水,快快施救。”他连说两遍,船中无人答话。俞岱岩怒气涌上,伸手去推舱门,触手冰凉,那舱门竟是钢铁铸成,一推之下,丝毫不动。俞岱岩劲贯双臂,大喝一声,双掌推出,喀喇一响,铁门仍是不开,但铁门与船舱边相接的铰炼却给他掌力震落。那铁门摇晃了几下,只须再加一掌,便能击开。
只听得舱中一人说道:“武当派梯云纵轻功,震山掌掌力,果然是名下无虚。俞三侠,你把背上的屠龙刀留下,咱们便送你过江去。”这声音温和亲厚,正是他在海神庙中所听见过的那个白眉教教主的下属,他想:“原来这血手帆船是白眉教之物,因此那梢公一见,宁可干犯大险,蹈着狂潮逃走,只是不知对方如何知道自己姓名,又知这屠龙刀是在自己手中?”
正沉吟不答,那人又道:“俞三侠,你心中奇怪,何以咱们知道你姓名,是不是?其实一点也不希奇,这梯云纵的轻功和震山掌的掌力,除了武当派的高手,又有谁能使得这般出神入化?俞三侠未踏入咱们浙江境内,三天前咱们已有消息,只是沿途没有接待招呼,你可得多多担代啊。”俞岱岩听了这番言语,仍是不知如何回答才是,只道:“别的事慢慢再说不迟,眼前先救那落水的梢公要紧。”那人哈哈一笑,说道:“这梢公有个外号,叫作讨债水鬼,在这钱塘江上不知己害了多少人命。俞三侠仁义过人,好心想救他,其实他早已瞧中你包袱中的银两,想要跟你讨前世欠了他的债呢。哈哈,哈哈。”
俞岱岩瞧那梢公的神气鬼鬼祟祟,心中早便犯疑,听那人一说,果是如此,于是说道:“尊驾高姓大名,便请现身一见。”那人道:“咱们白眉教跟贵派无亲无故、没冤没仇,还是不见的好,俞三侠请将屠龙刀放在船头,咱们这便送你过江。”俞岱岩一听之下,气往上冲,说道:“这屠龙刀是贵教所有的吗?”那人道:“这倒不是。此刀是武林至尊,天下武学之士,那一个不想据而有之。”俞岱岩道:“这便是了。此刀既落入在下手中,在下须得交到武当山上,听凭师尊发落。在下年轻识浅,自己可作不得主。”那人细声细气的说了几句话,声音低微,如蚊子一般,俞岱岩听不清楚,问道:“你说什么?”
船舱里那人又细声细气的说了几句话,声音更加低了,俞岱岩只听到什么“俞三侠——屠龙刀——”几个字,他走上两步,问道:“你说什么?”这时一个浪头打来,将帆船直抛了上去,俞岱岩胸腹间和大腿之上,似乎同时被蚊子叮了一口。其时正当春初,本该没有蚊蚋,但他也不在意,顺手在被叮处拍了两下,朗声说道:“贵教为了一刀,杀人不少,海神庙中遗尸数十,未免下手太过毒辣。”舱中那人道:“白眉教下手向来分别轻重,对恶人下手重,对好人下手轻。俞三侠侠名震于江湖,咱们也不能害你性命,你将屠龙刀留下,在下便将蚊须针的解药奉上。”俞岱岩听到“蚊须针”三字,一震之下,忙伸手到胸腹间适才被蚊子咬过的处所一按,只觉微微麻痒,明明是蚊虫叮后的感觉,但越想越是不对,这时候那里来的蚊虫?又何况是在大江之上,再转念一想,登时省悟:“他适才说话声音故意糊糢细微,引我走近,于是将这极细小的暗器射入我身中。”想起海东青德成、海沙派众盐枭、讨债水鬼各人对白眉教如此畏若蛇蝎,他这暗器之毒,定是可怕无比,眼下只有先擒住他,再逼他取出解药救治,当下低哼一声,左掌护面,右掌护胸,纵身便往船舱中冲了进去。
人未落地,黑暗中劲风扑面,舱中人也是一掌拍出。俞岱岩盛怒之下,这一掌使了十成力。两人双掌相交,砰的一声,各自震退数步,俞岱岩没在舱中着地,跟着便被推回到了船头,但觉手掌之下,剧痛澈骨透心。原来适才交了这掌,又已着了人家道儿,对方掌心暗藏尖刺同时穿入他肉掌之中。那人的掌力和俞岱岩似在伯仲之间,即使不使诡计,武功也不在他之下。
只听那人斯斯文文的道:“我这掌心七星钉,毒性另有一功,俞三侠掌力惊人,果是不凡,佩服啊佩服。”俞岱岩狂怒之下,一抖包裹,取出屠龙宝刀,双手持柄,呼的一声,横扫过去,但听得擦的一下轻响,登时将铁门斩成了两截,这刀看上去貌不惊人,但果然是锋锐绝伦。俞岱岩砍得兴起,横七竖八,连斩七八刀,铁铸的船舱遇着宝刀,便似纸糊草搭一般,登时摧枯拉杇,一片片掉入江中。舱中那人藏身不住,纵身往后梢一跃,叫道:“你连中二毒,还发什么威?”俞岱岩舞刀窜前,拦腰斩去。
那人见他势盛,顺手提起一只大铁锚一挡,又是擦的一声轻响,铁锚拦腰斩断。那人向旁跃开,叫道:“要性命还是要宝刀?”俞岱岩道:“好!你给我解药,我给你宝刀。”这时他腿上中了蚊须针之处渐渐麻痒,料知毒性已经发作,这把屠龙刀他是无意中得来,自己本不如何重视,舍之决不可惜,于是将刀呛啷一声,掷在舱面。
那人大喜,俯身拾起,不住的拂拭摩挲,爱惜无比。那人背着月光,面貌瞧不清楚,但见他只是看刀,却不去取解药。过了良久,俞岱岩觉得手中疼痛加剧。说道:“我以刀换药,解药呢?”那人哈哈大笑,似乎听到了滑稽之极的说话。俞岱岩怒道:“我问你要解药,有什么好笑?”那人伸出左手食指,指着他脸,笑道:“嘻嘻,嘻嘻!你这人怎地这般傻,不等我你给你解药,却先将宝刀给了我?”俞岱岩怒道:“男儿一言,快马一鞭,我答应以刀换药,难道还抵赖不成?先给迟给不是一般?”那人笑道:“你手中有刀,我终是忌你三分。便说你打我不过,将刀往江中一抛,未必再捞得到。现下宝刀既入我手,你还想我用解药救你吗?”俞岱岩一听,一股凉气从心底直冒上来,自忖武当派和白眉教无冤无仇,这人武功不低,也当是颇有身份之人,既取了屠龙刀,怎能说过的话不算话?
只听那人又道:“俞三侠,有一件事你不可不知,在下这蚊须针倒还罢了,这七星针中的毒性却当真有点儿厉害。十二个时辰之内,你全身肌肉要片片跌落,耳鼻手足,无一得全,除了本教独有的解药之外,纵然是大罗金仙下凡,也是无法相救。但就算给了本教的解药给你,也只能救得不死,你俞三侠一身天下知闻的绝世武功,可就此永不能复了。”这番话说得宛转亲切,娓娓动听,便似是至交好友良言相劝一般。
俞岱岩沉住了气,说道:“大丈夫生死有命,我俞岱岩一生行事光明磊落,无愧于天地,纵然命丧小人之手,有何足惧?”那人大拇指一翘,赞道:“好,好!武当七侠果然是名下无虚,中了我这七星钉、蚊须针的英雄好汉,世间不计其数,但不是哀哀求告,便是放声大哭,就算是最有骨气的,也只是破口大骂,如俞三侠这般将生死置之度外,镇定如恒的,在下实不多见。”俞岱岩哼的一声,道:“尊驾高姓大名,可能见告否?”那人笑道:“在下只是白眉教中的一个无名小卒,武当派若要找白眉教报仇,自有教主出面。再说,俞三侠今晚死得不明不白,贵派张三丰祖师便真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未能真知俞三侠是死于白眉教之手。”他这般说法,竟如算定俞岱岩此时非死不可。俞岱岩只觉手掌心似有千万只蚂蚁同时咬噬,痛痒难当,暗暗伸手抓住了半截断锚,心想:“我今日便是不活,也当和你拚个同归于尽。”
但听那人唠唠叼叼,正自说得高兴,俞岱岩猛里一声大喝,纵起身来,左手挥起断锚,右手推出一掌,往那人面门胸口,同时击了过去。他自知已然无幸,但决计不肯出声求讨解药,这一下是临死之前的一击,威力何等惊人,那人啊哟一声,横挥屠龙刀想来挡截,百忙中却没想到那屠龙刀沉重异常,寻常刀剑十余把加在一起也没它重,他顺手一挥,只挥出半尺,手腕忽地一沉。以他武功,原非使不动这把屠龙刀,只是运力之际,没估量到这兵刃竟是如此沉重,因此力道用得歪了,那刀直坠下去,斫向他的膝盖。那人吃了一惊,臂上使力,待要将刀挺举起来,只觉劲风扑风,半截断锚直击过来。这一下威猛凌厉,他武功虽强,却也无法抵挡,只暗叫一声:“我命休矣!”只好束手待毙,岂知便在这时,怒潮中一个大浪如山般推到,那帆船一颠一抛,断锚扫去的准头登时歪了,那人双足一使劲,一个筋斗,倒翻入江。
他虽然避开了断锚的横扫,但俞岱岩右手那一掌却终于没有让过,这一掌正按在他小腹之上,但觉五脏六腑一齐翻转,噗通一声跌入潮水之中,已是人事不知。俞岱岩吁了一口长气,见他虽然中掌,兀自牢牢的握住那屠龙宝刀不放,冷笑一声,心道:“你便是抢得了宝刀,终于葬身江底。”
蓦地里白光一闪,一道白练斜入江心,卷住那人的头颈,扯了上来。俞岱岩吃了一惊,顺着白练的去路瞧去,只见一艘小船的船头站着一个白衫瘦子,手中持着那条白练,连人带刀一起卷上船来。俞岱岩中毒钉后全神贯注于那人身上,竟没觉察他暗中到了后援,这小船驶近,事前也没留心。
船头的白衫瘦子一声呼叱,所乘小船靠到了帆船之旁,那瘦子身形一起,如一只白燕般跃上了来。这时俞岱岩身上毒性发作,全身瘫痪,倒在船梢,眼见敌人上来,想要挥掌迎敌,却连站立也有所不能,心中一急,眼前一黑,登时昏迷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睁开眼来时,首先见到的是一面镖旗,旗上绣着一尾金色鲤鱼。
第七回 黄金保镖
俞岱岩闭了闭眼,再睁开来时,仍是见到这面小小的镖旗。这镖旗插在一只青花碎瓷的花瓶之中,花绣金光闪闪,旗上的鲤鱼在波中腾身而跃,显得甚是威武。俞岱岩心想:“这是临安府龙门镖局的镖旗啊。”其时心中一片混乱,没法多想,略一凝神,发觉自己是睡在一个担架上面,前后有人抬着自己,而所处之地却似是在一座大厅之中。他想转头一瞧左右,岂知项颈僵直,竟是不能转动。他大骇之下,想要跃下担架,但双手双足竟似变成了不是自己的,空自使力,竟是一动也不动了,这才想到:“我是在钱塘江上中了七星钉和蚊须针的剧毒。”
只听得有两个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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