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屠龙记(旧版)
彼伏,天下已然大乱。
第七十回 明教大会
这时元军仍是极强,义师不旋踵便被扑灭,无一得成大事,况且起事者各自为战,互相并无呼应联络,终被元朝官兵一一歼除。
当日晚间,张三丰在后殿摆设素筵,替殷天正父子接风。席间殷天正说起各地举义失败的情由,每一处起义,明教和白眉教下的弟子均有参与,被元兵或擒或杀,殉难者极众。群豪听了,尽皆扼腕慨叹。
杨逍道:“天下百姓痛苦,人心思变,正是驱除挞子,还我河山的良机。昔年杨教主在世,日夜以兴复为念,只是本数向来行事偏激,百年来和中原武林多派怨仇相缠,难以携手抗敌。天幸张教主主理教务,和各派怒仇渐解,咱们正好同心协力,共抗胡虏。”周颠道:“杨左使,你的话听来是不错。可惜都是废话,近乎放屁一类。”杨逍听了也不生气,道,“还请周兄指教。”周颠道:“江湖上都说咱明教杀光了六大派的高手,一听到『明教』两字,人人恨之入骨,什么『同心协力、共抗胡虏』云云,说来好听,却是如何做起?”杨逍道:“咱们虽然蒙此恶名,但真相总有大白之日,何况张真人可为明证。”周颠笑道:“倘若是咱们杀了宋远桥、灭绝老尼、何太冲他们,张真人还不是蒙在鼓里,如何作得准?”铁冠道人喝道:“周颠,张真人和教主之前,不可疯疯颠颠!”周颠伸了伸舌头,却不言语了。彭莹玉道:“周兄之言,倒也不是全无道理。依贫道之见,咱们当大会明教各路首领,颁示张教主和武林各派修好之意。同时人多眼宽,到底宋大侠,灭绝师太他们到了何处,在大会中也可有个查究。”周颠道:“要查宋大侠他们的下落,那是容易得紧,可说不费吹灰之力。”众人齐道:“怎么样?你何不早说?”周颠洋洋得意,喝了一杯酒,说道:“只须教主去问一声赵姑娘,少说也就明白了九成。我说哪,这些人不是给赵姑娘杀了,便是给她擒了。”
这两个多月来韦一笑、杨逍、彭莹玉、说不得等人,曾分头下山探听赵姑娘的来历和踪迹,但自从那日观前现身、和张无忌击掌为誓之后,此人便不知去向,连她手下所有的人众,也是个个无影无踪,找不着半点痕迹。群豪诸多猜测,均料想她和朝廷有关,但除此之外,再也寻不着什么线索了。此时听周颠如此说,众人都道:“你这才是废话!要是寻得着那姓赵的女子,咱们不会着落在她身上打听吗?”周颠笑道:“你们自然寻不着,教主却不用寻找,自会见着。教主还欠着她三件事没办,难道这位如此厉害的小姐,就此罢了不成?嘿!这位姑娘花容月貌,可以我一想到她便浑身汗毛直竖,害怕得发抖。”众人听着都笑了起来,但想想也确是实情。
张无忌叹道:“我只盼她快些出三个难题,我尽力办了,就此了结此事,否则终日挂在心上,不知她会出什么古怪花样。彭大师适才建议,本教召集各路首领一会,此事倒是可行,各位意下如何?”群豪均道:“甚是!在武当山上空等,终究不是办法。”杨逍道:“教主,你说在何处聚会最好?”张无忌略一沉吟,说道:“本人今日忝代教主,常自想起本教两位人物的恩情。一是蝶谷医仙胡青中先生,他老人家已死于金花婆婆之手。另一位是常遇春大哥,不知他此刻身在何处。我想,本教这次大会,便在淮北蝴蝶谷中举行。”周颠拍手道:“甚好,甚好!这个『见死不救』,昔年我每日跟他斗口,人倒是挺不错的。他见死不救,自己死时也无人救他,正是报应。我周颠倒要去他墓上磕几个响头。”当下群豪各无异议,言明三个多月后的八月中秋,明教各路首领,齐集淮北蝴蝶谷胡青牛故居聚会。
次日清晨,五行旗和白眉教下各掌职信使,分头自武当出发,传下教主号令,诸路教众,凡香主以上者,除留下副手于当地主理教务外,一概于八月中秋前赶到淮北蝴蝶谷,参见新教主。
其时距中秋尚有三月,张无忌见俞岱岩和殷利亨尚未痊可,深恐伤势有甚反覆,以致功亏一贯,因此暂留武当,照料俞殷二人,暇时则向张三丰请教太极拳剑的武学。韦一笑、彭莹玉,说不得诸人,仍是各处游行,探听赵明一干人的下落。杨逍奉教主之命,勉强留在武当,但为纪晓芙之事,对殷利亨深感惭愧,平日只有闭门读书,轻易不离室门一步。这日午后。张无忌来到杨逍房中,商量来日蝴蝶谷大会,有那几件大事要向教众交代。他以年轻识浅,忽当重任,常自有战战兢兢之意,唯惧不克负荷,误了大事。杨逍深通教务,因此无忌请他留在身边,随时向他咨询商量。
两人谈了一会,无忌顺手取过杨逍案头的书来,见封面上写着“明教流传中土记”七个字的题签,下面注着“弟子光明左使杨逍恭撰”一行小字。无忌叹道:“杨左使,你文武全才,真乃本教的栋梁之士。”杨逍谢道:“多谢教主嘉奖。”无忌翻开书来,但见小楷恭录,事事旁征博引,书中载得明白,明教于唐武后延载元年传人中土,其时波斯人拂多诞持明教“三宗经”来朝,中国人始习此教经典。唐大历三年六月二十九日,长安洛阳建明教寺院“大云光明寺”,此后太原、荆州、扬州、洪州、越州等重镇,均有大云光明寺。至会昌三年,朝廷下令杀明教徒,明教势力大衰,自此之后,明教便成为犯禁的秘密教会,历朝均受官府摧残。明教为图生存,行事不免诡秘,终于摩尼教这个“摩”字,被人改为“魔”字,世人遂称之为魔教。
张无忌读到此处,不禁长叹一声,说道:“杨左使,本教教旨原是去恶行善,和释道并无大异,何以自唐代以来,历朝均受惨酷屠戳?”杨逍道:“释家虽说普渡众生,但僧众出家,各持清修,不理世务。道家亦然。本教则聚集乡民,不论是谁有甚危难困苦,诸教众一齐出力相助。官府欺压官民,什么时候能少了?什么地方能少了?一遇到有人被官府冤屈欺压,本教势必和官府相抗。”张无忌点了点头,说道:“只有朝廷官府不去欺压良民,豪绅土豪不敢横行不法,到那时候,本教方能真正的兴旺。”杨逍拍案而起,大声道:“教主之言,正说出了本教教旨的关键所在。”张无忌道:“杨左使,你说当真能有这么一日么?”杨逍沉吟半响,说道:“但盼真道有这么一天。宋朝本教方腊方教主起事,也只不过是为了想叫官府不敢欺压良民。”他翻开那本书来,指到明教大教主方腊在浙东起事、震动天下的记载,张无忌看得悠然神往,掩卷说道:“大丈夫固当如是。虽然方教主殉难身死,却终是轰轰烈烈的干了一番事业。”两人四目相投,心意相通,不禁血热如沸。
杨逍又道:“本教历代均遭严禁,但始终屹立不倒。南宋绍兴四年,有个官员叫做王居正,对皇帝上了一道奏章,说到本教之事,教主可以一观。”说着翻到书中一处,抄录着王居正那道奏章。张无忌见那奏章中写道:“伏见两浙州县有吃菜事魔之俗。方腊以前,法禁尚宽,而事魔之俗犹未至于甚炽。方腊之后,法禁愈严,而事魔愈不可胜禁。——臣闻事魔者,每乡每村有一二桀黠,谓之魔头,奉录其乡村姓氏名字,相与组盟为魔之党。凡事魔者不肉食。而一家有事,同党之人皆出力以相赈恤。盖不肉食则费省,费省故易足。同党则相亲,相亲故亲恤而事易济——”
张无忌读到这里,说道:“那王居正虽然仇视本教,却也知本教教众节俭朴实,相亲相爱。”他接下去又看那奏章:“——臣以为此先王导其民使相亲相友相助之意。而甘淡薄,教节俭,有古淳朴之风。今民之师帅,既不能以是为政,乃为魔头者窃取以瞽惑其党,使皆归德于其魔,于是从而附益之以邪僻害教之说。民愚无知,谓吾从魔之言:事魔之道,而食易足、事易济也,故以魔头之说为皆可信,而争趋归之。此所以法禁愈严,而愈不可胜禁。”他转头向杨逍道:“杨左使,『法禁愈严,而愈不可胜禁』这句话,正是本教深得民心的明证。这部书可否借我一阅,也好让我多知本教往圣先贤的业绩遗训?”杨逍道:“正要请教主指教。”
无忌将书收起,说道:“俞三伯和殷六叔伤势大好了,我们明日便首途赴蝴蝶谷去。我另有一事要和左使相商,那是关于不悔妹子的。”杨逍只道他要开口求婚,心下甚喜,说道:“不悔的性命全出教主所赐,属下父子感恩图报,非只一日。教主但有所命。无不乐从。”张无忌于是将杨不悔那日如何向自己吐露心事的情由,一一说了。杨逍一听之下,错愕万分,怔怔的竟然说不出话来,隔了半晌,才道:“小女蒙殷六侠垂青,原是杨门之幸,只是他二人年纪悬殊,辈份又异,这个——”说了“这个”两字,却又接不下去。张无忌道:“殷六叔未满四十,方当壮盛。不悔妹子虽叫他一声叔叔,也不是真有什么血缘泛亲,师门之谊。他二人情投意合,倘若成了这头姻缘,上代的仇嫌尽数化解,正是大大的美事。”杨逍原是个十分豁达之人,又为纪晓芙之事,每次见到殷利亨,总是抱愧于心,暗想不悔既然倾心于他,倒是了赎自己的前愆,从此明教和武当派再也不存芥蒂,于是长揖说道:“教主玉成此事,足见关怀。属下先此谢谢。”
当晚张无忌传出这个喜讯,群豪纷纷向殷利亨道喜。杨不悔害羞,躲在房中不肯出来。张三丰和俞岱岩得知此事时,起初也颇惊奇,但随即便为殷利亨喜欢。说到婚期,殷利亨道:“待大师哥他们回山,众兄弟完聚,那时再办喜事不迟。”
次日张无忌偕同杨逍、殷天正、殷野王、铁冠道人、周颠、小昭等人,辞别张三丰师徒,首途前往淮北。杨不悔留在武当,服侍殷利亨,当时男女之防虽严,但他们武林中人,也不理会这些小节。
明教一行人晓行夜宿,向东北方行去,一路上见田地荒芜,民有饥色。沿海诸路本着殷实富庶之区,但眼前饿殍遍野,生民之困,已到极处。群豪慨叹百姓惨遭劫难,又知蒙古人如此暴虐,霸居中土之期必不久长,正是天下英雄揭竿起事的良机。这一日来到界牌集,离蝴蝶谷已然不远,正行之间,忽听得前面喊杀之声大震,有两支人马正在交兵。群豪纵马上前,穿过一座森林,只见千余名蒙古兵分列左右,在进攻一座山寨。寨上飘出一面绘着红色火焰的大旗,正是明教的旗帜。寨中人数较少,己有渐渐不支之势,但兀自健斗不屈。蒙古兵矢发如雨,大叫:“魔教的叛贼,快快投降!”
周颠道:“教主,咱们上吗?”张无忌道:“好!先去杀了带兵的军官。”杨逍、殷天正、殷野王、铁冠道人、周颠五人应命而出,冲入敌阵,长剑搬动,两名元兵的百夫长首先落马,跟着统兵的千夫长也被殷野王一刀砍死。元兵群龙无首,登时大乱。山寨中人见来了外援,大声欢呼。寨门开处,一条黑衣大汉手挺长矛,当先冲出,元兵当者辟易,无人敢撄其锋。
只见那大汉长矛一闪,便有一名元军被刺,倒撞下马。众元兵惊呼连连,四下奔逃。杨逍等见这大汉威风凛凛,有若天神,无不赞叹:“好一位英雄将军。”此时张无忌早已看清楚那大汉的面貌,正是常自想念的常遇春常大哥,只是剧斗方酣,不即上前相见。明教人众前后夹攻,元军死伤了五六百人,余下的不敢恋战,分头落荒而走。常遇春横矛大笑,叫道:“是那一路的兄弟前来相助?常某感激不尽。”张无忌叫道:“常大哥,想煞小弟也。”纵身而前,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掌。
常遇春躬身下拜,说道:“教主兄弟,我又是你大哥,又是你属下,真是欢喜得不知如何才好。”原来常遇春归五行旗中巨木旗下该管,张无忌接任教主等等情由,已得掌旗使闻苍松示知,这几天中他率领本教兄弟,日夜等候张无忌到来,不料元军却来攻打。常遇春见己寡敌众,本拟故意示弱,将元军诱入寨中,一鼓而歼,但张无忌等突然赶到应援,他便乘势开寨杀出。他在明教中职位不高,当下向杨逍,殷天正等一一参见,恭执下属之礼。群豪以他是教主的结义兄弟,都不敢以长上自居,执手问好,相待尽礼。
常遇春邀群累豪入寨,杀牛宰羊,大摆酒筵,说起别来情由。这几年来淮南淮北水旱相继,百姓苦不堪言。常遇春无以为生,便啸聚一班兄弟,做那打家劫舍的绿林好汉勾当,倒也逍遥快活,山寨中有粮食金银多了,便去赈济贫民。元军几次攻打,都奈何他不得。
众人在山寨中歇了一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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